第5章 交談
馮逸提着外賣回來的時候,麥家恒已經坐回到長椅上了,他又恢複了之前的狀态,看着下落的藥水發呆,絲毫沒有察覺到身邊有人走近,直到一碗粥遞到他面前,他才從呆愣中清醒過來。
“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不過生病了,吃點清淡的食物最為合适。而且……”聲音截然而止,馮逸驀地驚覺自己說得太多,立馬住口,把粥放在長椅上,捂嘴輕咳一聲,順便掩蓋臉上不自然的神色。
麥家恒倒沒注意這麽多,只是還在等他繼續說下去,突然聽不見聲音了,便開口詢問。
“而且什麽?”
“沒什麽。”說完馮逸見麥家恒用疑惑的眼神瞅着自己,又補上一句,“突然忘了想說什麽。”
“哦……”
“快吃吧。”
麥家恒拿着勺子攪拌手裏的那碗粥,淡淡的米香,飄蕩而開,聞着特別舒心。大概在兩個月前的一天,天氣突變,他也是生病了,頭疼發燒全身發軟,連下床給自己倒杯水的力氣都沒有,他給前男友打電話,把那串熟記于心的號碼撥打了無數遍,從下午打到淩晨,最終只得到了兩個字,“很忙”。當時他就有種很強的預感,一個男人連敷衍都懶得給你的時候,也許這十年的感情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有首歌是這麽唱的:“好花美麗不常開,好景怡人不常在。”歌如人生,所謂世事難料,美好的日子總會過去,到了該放手的時候,那就別太執着,其實放棄也是一種灑脫。由于之前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分手的那一刻,他也能坦然面對,心痛那是必然,畢竟十年的感情不是說忘就能忘的,只是坦然面對遠比糾纏、乞求要輕松許多。
麥家恒搖頭笑了笑,好像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十分脆弱,會不知不覺地想起過往的一幕幕。一碗小米粥,竟讓他忽然想起那些深藏在心底不願再記起的往事。而時間似乎是治療失戀的最佳良藥,從最初的傷心欲絕到現在的一笑而過,時間真的能讓他忘掉傷痛。
馮逸哪裏知道他心裏已是百轉千回,只是見他一會兒笑,一會兒發呆,不禁感到無奈。
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樣,完全不顧周圍人的目光,一個人坐在吧臺邊大口大口地灌酒,默默地掉着眼淚。要知道在酒吧裏面混跡的人其實都帶着同樣的目的,那就是期待發生一場豔遇,畢竟大好的夜晚談色.情比較實際。在這樣的環境裏,他仍然能安靜地喝酒,渾然不知周圍人看向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貪婪之色,就像看到獵物一般。馮逸雖然算不上是正人君子,但也不願看到他落在那群餓狼的手中,這才走過去同他搭讪,本來是想,他如果拒絕那就算了,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後面的事情也就順其自然地發生了。臨走前,馮逸看着那個蜷縮在床上的背影,好像透着一股淡淡的憂傷,不免心中生出一點憐惜。把所有的錢留在床頭,這也算是給他的一點補償。在經歷過多次一夜情之後,他是馮逸唯一能夠記住的一個人。
緣分是很微妙的,總在不經意間出現。兩天後,他們竟然在公司裏相遇了。
看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馮逸覺得好笑,但也沒打算與他相認,因為他們始終還是陌生人。
沒過多久,他們又在廁所相遇,他還是那麽呆、那麽傻,手一直懸在水龍頭上忘了放下來,馮逸突然對他起了興趣,總是在他看不到的情況下默默地留意着他的一切舉動。
他很安靜,喜歡坐在樓道裏盯着地面發呆。工作不太忙的時候,馮逸會端着一杯咖啡來到樓梯口陪着他發呆。一個站在上面,一個坐在下面,一切安靜得像一副畫。馮逸從來沒想過去打擾他,悄悄地靠近,悄悄地離開,等手中的咖啡杯見了底,這才回到辦公室裏忙自己的事情。
他有點憂郁,不喜歡與人交往,不喜歡說太多話。馮逸經常在想,他到底經歷過什麽,為什麽眉宇間總有一股化不開的憂愁?不過他并沒有因此消極的面對生活,即使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清潔工,他也沒自卑自憐,總是勤勤懇懇地工作,沒有一點敷衍了事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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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留意了很久,馮逸便會在不知不覺中揣摩他的性格。
從那盆仙人球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細心的人,并且有着自己固執的一面。自從知道他被調換了工作崗位開始打掃辦公室的之後,馮逸便猜到是他把仙人球放在了自己的辦公桌上,如果換做是別人放的,估計那盆仙人球早就被運往廢品站銷毀了。馮逸刻意把仙人球丢在門口的垃圾桶裏,還吩咐大家不用清理。到了第二天果然不出所料,那盆仙人球安然地擺在原處。馮逸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技重演,只是想看看他能堅持多久。事實證明,他不光固執,而且非常有耐心,總是把花盆擦得很幹淨,把泥土上的彩石鋪得很整齊。最後馮逸被他的毅力折服,果斷選擇無視,卻從來不曾細想,為什麽一向只喜歡黑白二色的自己會容忍他所做的一切。
當馮逸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的時候,麥家恒還在用勺子攪拌着手裏的那碗清粥。
見他仍是一副呆呆的模樣,馮逸忍不住調侃道:“怎麽還不吃?難道要我喂你嗎?”
話音剛落,馮逸明顯看到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接着他詫異地擡頭,兩人四目相對,馮逸故意一本正經地看着他,就好像之前不是在調戲他,而是在好心提建議,大概意思是說:粥快涼了,你懶得動手吃,那我就勉為其難喂你吃算了。
麥家恒顯然将這句話當真了,馬上舀了一勺粥送到嘴裏,接着又是第二勺、第三勺……兩只眼睛偷偷地向上瞟,發現對方還在注視着自己,臉便不自覺地泛紅,一直紅到耳根子處。
馮逸從來沒見過這麽容易害羞的人,也猜不透他為什麽會這麽緊張,只好無奈地将目光移到別處,生怕再看下去,他會把粥送到自己的鼻孔裏。
吃完粥,麥家恒準備把一次性方便碗扔進垃圾桶裏。剛站起身,馮逸搶先一步接過他手中的碗說:“我去扔,順便出去抽根煙。”
“哦,好的。”麥家恒答應一聲,便看見他走出了注射室。
獨自一個人在異鄉漂泊,特別還是在生病的時候,突然有個人能夠關心你、照顧你,那麽你便會在不知不覺中對那個人産生依賴。麥家恒的心裏一直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看見馮逸會緊張,聽見馮逸說話會臉紅心跳,他們從相識到現在,雖然還不太熟悉,但是卻做過最親密的事情。也許正因為這一點,和對方呆在一起,麥家恒總有種怪怪的感覺,就好像面對着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此刻,這個人給他買粥,陪他打針,讓他嗅到了一絲幸福的味道。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所謂的“幸福”了,這種幸福感就像埋在心中的一顆種子,在感動的灌溉下,他一點也不抵觸,任由這種模糊不清的感情慢慢滋長,生根發芽。
馮逸抽完煙回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他徑直走到麥家恒身邊坐下,空氣中頓時飄蕩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從來不抽煙的麥家恒聞到這個味道後竟然一點也不排斥,只是好心提醒道:“少抽點兒煙吧,對身體不好。”
馮逸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看着前方:“習慣了,不抽好像少了點什麽。”
有時候話匣子一旦打開,就不容易關上,似乎連交談也變得順暢起來。
麥家恒想了想又說:“煙瘾發作時可以吃塊口香糖轉移注意力,正如你所說,抽煙只是個習慣,抽是習慣,不抽也是習慣,最開始試着不抽,等習慣了就好了。”這麽一大段話,自自然然就說出了口,語氣輕松得就像和老朋友聊天似的。
“哦。”馮逸煞有介事地點頭附和,嘴角含笑,“看來我一會兒要去超市買幾盒口香糖。”
麥家恒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只是沉默了幾秒,便轉移話題:“對了,醫藥費是多少?回去後我把錢還給你。”
馮逸一臉平靜地說:“不用了,你不是送了一盆仙人球給我麽?就當是還禮。”
現在的醫藥費可不便宜,麥家恒覺得這份禮太重了,連忙拒絕道:“那盆仙人球是我花十五塊錢買來的,大概連醫藥費的零頭都付不了,我不能收下……”
“別啰嗦了。”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馮逸将他的急切看在眼裏,卻不願意與他互相推讓下去,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說:“我已經決定了,你說再多也沒有意義,以後不要再提了。”
清冷的聲音中帶着不容拒絕的霸氣,麥家恒被這霸氣所震,一下子驚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片刻冷場後,瓶子裏的藥水總算要滴完了,馮逸站起身去叫護士拔針頭,無意之間将此時的尴尬局面給化解了,讓麥家恒松了一大口氣。之後兩人開車回公司,一路無語。
汽車在公司門口停下,馮逸只說了一句“到了”就不再言語。他的喜怒無常,令麥家恒感到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把快要說出口的謝謝咽回到肚子裏,麥家恒輕輕地打開車門,安靜地離開,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着頭走進了公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