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銮鈴習慣了,這幾日蕭裛琖經常會坐着坐着就被人叫走,她倒是奇怪,王纁兒向來好奇心強,這幾次卻也沒問。壽王看着蕭裛琖離開,目光卻是落在銮鈴臉上,幽幽一深,終于沒有說話。

“呵,瞧瞧,我就覺得事有蹊跷。”王纁兒笑望一眼壽王,沒等壽王阻止的話出口,已向銮鈴八卦道:“那天跳完舞,裛琖本是和我們一起回來看你的,可她半路上被一個又年輕又英俊的男子給攔住了。”話到這兒一頓,王纁兒神秘兮兮地望着銮鈴,等着銮鈴興趣上來追問。

銮鈴好笑,原來古今中外的女人都一樣八卦,連王纁兒這樣不同尋常的女人也偶爾會走走尋常路。雖然并不十分關心,銮鈴還是問了句:“哦?那是誰?找姐姐做什麽?”

“哈,我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看衣飾該也不是尋常人。問十八郎,他也不說。”王纁兒又嗔一眼一旁的壽王。壽王卻似不想說這件事,答非所問地一笑:“不是說要教魏姑娘跳舞嗎,不能讓她白白從牆上掉下來。”

一句話說的魏來馨羞紅了臉。而聽到跳舞,王纁兒玩笑的心思即刻收回來,朝銮鈴囑咐句:“回來再和你講。” 便拉起魏來馨,一路雀躍翩翩地走下花悅亭,來到院子裏小小的廣場上。一時花悅亭只剩下銮鈴和壽王,壽王才沉聲問:“……你受了很多苦?”

銮鈴倒是不以為意地笑笑,雲淡風輕:“苦也罷,甜也罷,都是過去的事了,就當是因禍得福,苦盡甘來了吧。”

服毒,啞疾,眼睛……這件件揪心的苦楚竟被她這樣淡淡的一笑帶過。他難以置信地望着她,她的笑容很淡,他有些不能相信,曾經那樣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兒竟然變得如此淡定。為了李墨兮,她到底吃了多少苦?他沒有說話,心裏曾經屬于她的地方隐隐作痛。

可他終究不能為她做什麽,他看向廣場上舞姿翩翩的妻子,那才是此刻他心頭最重要的人。而眼前這個曾經為李墨兮而把他拒絕了的人,其實他從來都不能為她做什麽。因為她心裏根本沒有他。

“忘了他吧,忘了墨兮。”壽王緩緩站起身,慢慢而定定地吐出一句,然後走出花悅亭,向廣場上的妻子走去。

銮鈴望着壽王的身影,沉默一陣,最後自嘲地笑了笑,所有人都讓她忘了那個少年郎。她本也不是那個癡情的“蕭銮鈴”,本也和那個少年郎無關,可不知為何,偏偏要時常想起他,想起他身上懾人的氣象,還有那清眸中的一絲孤寂,總仿佛有雪靜靜飄落。

他那樣的眼眸,似曾相識,總讓她熟悉中一絲心痛,仿佛沉默千年的冰冷糾纏,無法隔絕。

她本已心如止水了,下決心要忘了,可人人都在她面前提起他,她愈避諱,所有人愈提起。

……叫她怎麽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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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鈴的手好些了,忍不住又抱起琵琶。

前些天唐玄宗禦駕回了大明宮,她們這些莺莺燕燕的貴婦小姐們也随着回來。因為手上有傷,不能彈琵琶,她就回憶着,把她在現代喜歡的能想起來的歌都編成了古代“宮商角徵羽”的曲譜,取名“清歌集”,遠遠望去厚厚一大冊,讓她很有成就感。

蕭裛琖看見了新奇又喜歡,就拿過去重新抄一本,說是觀摩學習,于是她更加成就感。要知道,從她來了這古代,她的名字就徹底被遺忘,她變成“蕭銮鈴”。有了這樣一本書,說不定慢慢被人流傳,《清歌集》出了名,“清歌”兩個字也能名留青史。

說不定生在現代的李暖還能看到,說不定她自己也能看到,說不定,反正她成了名人。反正這次“溫泉宮”歸來,她對“蕭銮鈴”這個人本身能在這裏有所作為已是不抱希望了。

而這古代,沒有電視,沒有網絡,沒有小說,沒有水電,再加上她一醒來的時候,又啞又瞎,每天躺在床上與中藥為伴,對于她這個曾經在現代忙碌慣了的都市女性,日子可不是一般的難過。

就是那個時候,琵琶闖進她的生活裏,給她絕望的生活帶來一絲美好和期盼——她的母親,原來是個慣彈琵琶的高手,給她父親做妾之前,聽說是教坊裏有名的琵琶歌手。

她的母親叫林音初,每每坐在她的床邊,或者窗外,緩弦撥弄,那樣憂傷而柔媚的語調一日一日飄落她心頭,漸漸就根深蒂固。

直到有一天,她想說話,她突然想見見能彈出這樣美麗曲子的樂器,也終于被這個母親的不離不棄感動,居然真的就開口,雖然聲音低啞難聽:“我也想彈琵琶,想學。”

也就是那一刻,她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模糊地透出一縷光,于是她看見眼前那個因驚喜而落淚的女人,看見這個屬于大唐的奇異的世界。也就是那一刻,她決定了,既然她沒有死去,就要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一次生命,既然她來了這裏,就要好好報答這個疼愛她的女人。

林音初見她學琵琶那麽努力,欣喜而心疼,聽到她嗓子好了之後的歌聲,更是欣慰地說不出話。

風那麽輕地拂過,吹動花瓣飄落,落在她輕挽的發髻上,一張臉靜美無雙,她卻無所察覺,雙眸注視着銮鈴,還以為眼前這個是她自己心愛的女兒。

銮鈴也沒有多說,她陰錯陽差來了這大唐,陰錯陽差成了這個女人的女兒,也就這樣吧,她會好好的,盡力讓這個清瘦溫柔的女人快樂一點。不過,有了琵琶陪伴,可以随心所欲彈自己喜歡的曲子,彈出自己的心聲,她覺得她從來沒有這麽快樂過。于是琵琶就成了這兩年裏她靈魂的伴侶,仿佛可以慰藉一切的寂寞和痛苦。

幾天不碰,竟有些緊張和想念。琵琶已被壽王命人修好,銮鈴正小心地試弦,窗外一聲輕笑,她擡頭,卻是蕭裛琖。

“忍不住了?”蕭裛琖在銮鈴身邊坐下,拉起銮鈴的手細細審視一番,才笑道:“是好全了。”

銮鈴卻不答話,反而上上下下打量蕭裛琖。外面正是春光明媚,夏日即将來臨,而蕭裛琖面飛紅霞,一張臉嬌豔無比,似是比這春光還明媚,還怡人。

王纁兒說蕭裛琖似是遇到了她命中的少年郎,春心動了,這樣一看,果然是。被愛情滋潤的女人,果然幸福漫溢,怎麽都擋不住,不過是最平常的一個笑,最平常的一聲嗔,卻都是不同的,最奪人眼球讓人豔羨的。

“姐姐不是把譜子拿走練琵琶去了,怎麽有空過來?”銮鈴微笑着若有所指。蕭裛琖臉愈紅,卻恍若不經意地問:“鈴兒,當日你在菊花臺上彈得是什麽曲子?那《清歌集》裏沒有麽?”

“哦,那曲子不太通俗易懂,我就沒放進去。”

“我想學……我那晚聽了,覺得十分好聽,所以……”蕭裛琖開始有些猶豫,最後目光定定了,說道:“你把曲譜寫下來吧。”

銮鈴倒被蕭裛琖弄得一愣,蕭裛琖向來是個溫柔的能滴出水來的人,說話輕聲曼語,舉止優雅無比,這樣堅定命令的神情倒讓她不太習慣。

她嘆了口氣,有她“蕭銮鈴”的前車之鑒,這個女人竟還敢為一個男人這樣付出真心,可見不是被愛情沖昏了頭十分傻,就是非常有膽識——不像竹凊一樣被吓得認為全世界沒一個好男人了。

只是,這《舊夢不須記》并不是什麽積極向上的快樂調調,對他們的愛沒啥好預兆,銮鈴一時猶豫。

“大小姐,這曲子不是一般人能唱出來的。”竹凊倒是老老實實插了句,“我聽着好聽,可聽不懂的。”

竹凊的話雖真實,倒有幾分貶低蕭裛琖的意思,銮鈴忙笑一笑:“姐姐既然要,銮鈴自然給,不過這詞寫得不好,不若等把詞改一下,明日再給你送過去。”

蕭裛琖倒也沒有責怪竹凊的意思,略一沉吟,點了點頭:“這樣也好,不過,我還是想聽一聽原唱。既然妹妹的手好了,不若彈一曲給我開開眼界。”

蕭裛琖執意,銮鈴很随意,她手正癢癢着,有人欣賞,她何樂而不為。于是,西窗下,便信手拈來,共飲那一曲舊夢不須記。已是暮春時節,院中落花缤紛,也随着那靜如天籁的歌聲缤紛停滞,放緩了飄落的動作,只見夕陽中,一曲琵琶,滄桑憂傷,低旋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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