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玄宗皇帝知道了,卻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着他們鬧,反而也很喜歡銮鈴,準确地說,是喜歡銮鈴和他在一起。他說不準是為了順應唐玄宗的心意,還是真的也迷失在她天真美麗的笑容裏了,就那麽迷迷糊糊地,把她的手給牽了。反正牽過手之後,偷偷聽到她拒絕壽王,心裏是很高興很自豪的。

他還特意問過蕭悟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歡秋千,就在菊花臺邊精心做了一個秋千,還引一些花上去,讓那秋千看上去就像是個花籃。他把她拉過去,她果然很喜歡,當時蕭悟也在,他還故意讓壽王也在,向她正式表白。

她坐在那花籃裏,白嫩的臉紅彤彤的,眼眸裏羞澀慌亂地幾欲滴水,但到底還是笑靥如花地答應了。蕭悟也笑着默認,壽王臉色雖然蒼白,卻也微笑着沒說話。

那一幕是他們幾個一起見證的,他們都以為他一定是喜歡她,只有他自己是茫然的。他只知道看到他和她在一塊兒,唐玄宗贊許地點頭,他只知道讓唐玄宗高興才是最重要的。

也許,讓身為唐玄宗親生兒子的壽王挫敗,他心裏還是有點高興的;也許,在為她做這個花籃時,他是有點真心實意的;也許,在看到她坐在那裏幸福的笑容時,他也是開心的。但這些都不重要,在他很年幼的時候他就明白,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不是他自己的感情,他自己的感情一點都不重要,所以他從來都不去考慮。

秋千之後,她和他的事也就被所有人默認——她身為徐國公的祖父,她父親,還有他依賴的玄宗皇帝,都微笑着贊許了。

于是每每再去溫泉宮,蕭悟就明目張膽地帶着她,他也明目張膽地去找她,兩人明目張膽地在一起,他坐在菊花臺旁的玉階上彈琵琶,太息池波光粼粼,她跳舞旋轉,月光初露,裙裾飛揚,像翩然的蝴蝶,總能惹來豔羨的目光。

那時仿佛也是高興的,她會是他未來的妻子,他對她說不上喜歡,但确實不讨厭。因為她雖然有時調皮,但善解人意,很懂事,從來不讓他覺得礙眼,從來不給他添麻煩。

直到一年後,她做的那件事徹底觸及他自尊的底限,那仿佛溫情脈脈的一年時光,那少年時的攜手言歡,在那一刻全然崩潰,他沒有給她留一點情面,她也在震驚中默然承受。

也許,他後來想,他發自內心還是讨厭她的,不是因為她自身,而是他總把她當成玄宗皇帝架在他肩上的負擔,他終于借機把她推開,他終于把她當成對玄宗皇帝的一次反抗。

後來,他終于有能力做主自己的事,終于考慮了一次他自己的感情,他不顧玄宗皇帝的勸阻,不顧所有人詫異的目光,要娶蕭裛琖,确定了就是要娶蕭裛琖,沒想到掀開蓋頭,看到的還是她。他初時以為他看錯了,可那樣熟悉到憎惡的眉眼,讓他真的在一瞬間恨不得把她掐死,恨不得把整個世界碎屍萬段。

他不過是想要一個他自己喜歡的女人而已,怎麽就那麽難!

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李墨兮驟然回神,眼前的澄心池水波浩淼,而身側的壽王早已不見蹤影,卻是蕭悟搖着扇子,笑呵呵望着他,漫不經心地問:“想什麽呢?這樣投入?我要是刺客,你這個堂堂都夏王可就玩完了!”

李墨兮避開蕭悟的探究,這些深埋在仇恨裏的過去的事,他以為早已淡忘了,甚至她都已經忘了,卻沒想到他還記得這樣清晰,甚至她天真的笑容都那樣真實,真實地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蕭悟也不追問,只是眉頭揚了揚,斂了笑意:“我答應了鈴兒明天來幫她做個秋千,提前禀告一聲,王爺要是不喜歡就不用出現——除了這個她實在喜歡,其他的她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李墨兮依然沒有說話。澄心池邊上遙遙傳來女子的嬉笑聲,卻是媔夫人和齊纖纖她們,邊笑着才看到李墨兮和蕭悟,忙走過來行禮,盈盈一拜間盡是風姿各異,又看到蕭悟,忙又要下拜。蕭悟灑然一笑,卻是向李墨兮道:“不耽擱王爺與佳人相會,我先走一步。”

說着,撇開那三位佳人,徑自飄然離去。

蕭悟果然遵守諾言,第二日親來為銮鈴做了一個秋千,挂在院子裏一棵茂密的老海棠樹上,秋千做的簡單,沒有再引花草上去,卻別出心裁地挂了兩顆金色的鈴铛,即便沒有坐上去,有風吹過,也叮鈴鈴發出悅耳的清響。銮鈴自是喜歡,更讓銮鈴哭笑不得的是,蕭悟把雲心雨心這一對活寶的姐妹也給她帶了過來,還笑說:“她們倆十分崇拜你,挺好玩的,給你解個悶。”

銮鈴心裏明白蕭悟是看她這裏人手不多,想幫她添幾個知心人,卻也不戳破,就笑嘻嘻收下了,反正這姐妹倆和竹凊很熟,大家到一起也熱鬧。不過銮鈴不知道,趁着她午睡時,蕭悟還把這疏影殿裏其他的丫頭仆役們打賞了一遍,威逼利誘讓他們不可怠慢,否則小心他們頭上的腦袋。

蕭悟從來笑容滿面,給人一種對任何事都漫不經心的樣子,可當他扇子一合,正襟危坐一言不發盯着那幾個丫頭仆役時,大殿裏一片寂靜,誰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響,都只能拼命地磕頭。

饒是竹凊很小就認識了蕭悟,還是吓得大氣不敢出一聲。

銮鈴醒來之後,只覺那些個下人見到她都帶着幾分敬畏,開始她以為是她神色不對,後來照鏡子左看右看一切如常,便以為是她做王妃久了威信上升,也就一笑置之,随他們而去。

倒是壽王和王纁兒很久沒來,銮鈴有些擔憂,卻又不知該怎麽打探,直到蕭悟匆匆來看她,說并沒有什麽事,她才放了心。蕭悟這次來過之後,也沒有再來,說是前往洛陽迎接煦王去了,他有自己的事要忙,銮鈴當然支持。

八月的長安,太陽明晃晃炙烤,疏影殿內雖然不時有涼風習習,并不熱,可銮鈴還是不自覺延長了午睡時間。往往一覺醒來已是夕陽西下,院子裏暑氣褪盡,清新幽涼,她就懶散地往秋千上一靠,或是抱了琵琶信手彈唱,或是招手讓雲心雨心她們過來,在她面前坐一排,給她們講《神雕俠侶》。

古人的生活是寂寞無聊的,尤其還是一個被鎖在院子裏的女人,銮鈴有時仰頭看着天空,白雲藍天,這樣明淨清澈,看着看着就呆住了。

秋千輕輕晃來晃去,就像一個女子輕輕飄搖的生命,再高也高不過那堵禁锢的圍牆。後來她就把《清歌集》重新抄寫一遍,做了補錄,完善之後,又沒了事情可做,就開始教雲心雨心彈琵琶。

她有意教竹凊,竹凊搖頭不肯,忠心耿耿地說:“竹凊只要保護好小姐,聽小姐彈,聽小姐唱就好了,不用自己學。”銮鈴被竹凊的話逗樂:“凊兒,你可真是個坐井觀天的妙人兒!”

雲心雨心倒是學得認真,就是笨了些,姐妹倆也總争來鬥去,往往一首曲子沒學會,臉早紅了不知幾次,銮鈴倒覺得她平白無故多了兩個可愛的女兒。其實偶或攬鏡自照,她不過也才是個十七歲的丫頭,本該也是天真活潑的,卻總帶着一些蒼老。

也許古人的孩子都早熟吧,竹凊也沒了初見時的天真活潑,李墨兮看起來也不像個十九歲的少年……銮鈴輕輕一聲嘆息,天空澄澈,一線月華墜落,院子裏晚風拂面,綠葉聲響,沙沙一片。

遠遠的安谧裏突然傳來絲竹聲,似是李墨兮的皦玄殿裏有歌舞,銮鈴聽慣了,也就習以為常,自顧倚在秋千上搖晃,聽着鈴铛在風裏的聲響。疏影殿的暗影裏突然走出一個人,卻是風冽。

“王爺請王妃到皦玄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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