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夜裏, 床上,小小的身子緊緊壓着被角,身體無意識的蜷縮躬成一只蝦, 額上有細細的薄汗,頭來回搖晃, 眉擰着。
“不要。”
恐懼,鑽心的疼痛穿身而過,眼皮一下掀開, 露出比古井更幽深的眼眸。
習慣性側翻轉身,尋找那個溫熱的身子, 手臂落了空。
怔楞好一會,恐懼散去,虛脫的身體漸漸回力。
打開臺燈, 瞥一眼牆上的鐘,五點半了。
靠着床頭坐了一會,手輕拍旁邊的空位, 唇角彎起一抹弧度又隐去。
掀開被子下床,腿酸的差點站不住。
她腦子裏忽然想過一個問題, 這個人,欲這麽強, 為什麽以前從沒聽說過他有女友?
好像連個女伴都沒見他帶過?
真是個矛盾的人, 她想。
搖搖頭, 除去腦袋裏的胡思亂想, 去浴室刷牙。
藏着燈光的智能鏡子裏,一張精致的小臉,唇上挂滿牙膏沫。
昨日裏,這鏡子裏是兩張臉, 兩張唇,嘴角挂着牙膏沫。
阮夏吐出牙膏沫,漱口,洗臉,眼霜,水,乳,精華,霜,隔離,又畫了一個淡淡的妝。
結婚第二日的時候,他抱臂說:“原來女孩子洗臉要這麽多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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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阮夏并沒有深想,還以為他是嫌自己花費的時間長。
阮夏搖頭,這人的生活到底枯燥成什麽樣?
這年頭,連十來歲的小孩都知道,女人每天花在臉上的時間有多長。
她擰開門,轉身下了樓梯。
“喵~喵~喵。”
布偶貓直起身子,撲到她腿上,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貓須一下下顫動。
安靜的世界,空蕩的房子裏,忽然就有了一絲噴薄的生氣。
阮夏心頭被萌到,蹲下身,抱起小貓咪,“早上好呀,小貓貓。”
她突然想起來一個重要的問題,她還不知道這只小貓的名字。
莫謹和霍恺,始終有一個人坐鎮莫氏的。
莫謹出去了,霍恺是不是回來了?
她要把小貓給霍恺送回去嗎?
回應阮夏的是又是喵嗚喵嗚的叫喚。
但小貓咪全身通體雪白,肉乎乎的小身子,嗚溜轉動的眼珠子太萌了,阮夏還是很喜歡。
她把小貓放在臂彎,走到樓下練功房,放下小貓,壓腿拉筋,打開音樂,跳舞。
全程見證她輕盈舞姿的,是這只布偶貓,尾巴靈活的翹動,眼珠子跟着她的舞蹈轉動,實在是個認真的小觀衆。
跳舞結束,出了一身汗,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她蹲下身,抱起小貓,笑眯眯的,“小觀衆,我跳的好不好?好你就叫喚三聲。”
小貓喵嗚叫喚一聲。
阮夏:“……”
回到房間,洗了澡,換上職業裝,到樓下,保姆的早飯也出鍋了。
烤的香噴噴的匍式面包,裹上起司,橄榄油,香香脆脆的,小麥原始的清香味濃郁。
小貓咪翹着尾巴,靈巧的小舌頭一卷一卷的吸溜貓糧。
一人一貓,十分和諧。
阮夏手指劃開手機,打開置頂的莫謹微信,拍了張小貓咪的圖片過去,一同入境的,還有一碗無花果茶,半只手又細又白,粉甲圓潤,無名指上的戒指露出一小尖。
哥哥,小貓咪有名字嗎?
到美洲的飛機要十四個小時,阮夏知道他肯定還在飛機上,她退出界面,關了手機,繼續吃飯。
白粟打着呵欠從過道走過來,阮夏擡頭看她一眼,臉色蒼白,眼袋嚴重,眼下烏青明顯。
看起來,這兩天過的不太好。
白粟和阮夏打了招呼,拉開椅子,坐到餐桌,保姆十分有眼色的把飯盛到她面前。
白粟手指攪動着芡實粥,看着阮夏欲言又止。
阮夏只當沒看見,吃完最後一口面包,擦幹淨手指,抱上小貓準備起身。
“夏夏,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白粟喊出口。
阮夏淡回,“白姨請說。”
白粟嘆息一口氣,很難過的樣子,“你也知道,在我心裏,我只認你一個人,那個許嬌,連你一根手指頭都不如,我壓根看不上她。”
“你也看到了,阿涵是鬼迷心竅了,非要娶她,可我已經承諾你,‘有我在的一天,絕不讓那個女人進門。’”
“阿涵負了你,我不能再負你啊。我是沒辦了,你能不能幫我勸勸阿涵?我瞧着,她還能願意聽你說兩句。”
阮夏盯着白粟的眼睛,心裏一片冰冷。
原以為,這些年,她就算不是真心疼自己,到底也是有一兩分情的。
原來,打着一副感情牌,耍的一手好計策--一箭雙雕。
阮夏心裏惡心,面上不顯,淡淡反問,
“白姨,先抛開莫涵會不會聽我的話,假設他聽,我按您說的跑去勸他,他也聽我的話,和許嬌分手,我只問你。”
阮夏眼中的淩厲迸射而出,“如果你是瑾哥哥,你會怎麽想我?身在現任,想着前任?瞻前顧後,首尾兩端?”
白粟手中的勺子咣當撞上瓷碗,慌亂道:“夏夏,抱歉,是我想的不周道,這些年,我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疼,沒站在外人角度想過你的處境,這話,當我沒說過。”
阮夏撸着貓,心裏一片清明。
被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捧着,這種感覺誰不喜歡?
就如上輩子一樣,莫涵不習慣,不甘心。
白粟看了昨晚的事,是怕莫涵回頭,莫謹不放過他呢。
自己若真是去勸,又能加深莫涵心裏的刺,又能和莫謹離心。
一箭雙雕。
阮夏淡道:“白姨,你大可放心,瑾哥哥很好,如今,就算莫涵莫涵想回頭,我也不可能再選他。”
白粟讪笑,“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這點,我從不擔心。”她喟嘆一聲,很無力的樣子,“我就是覺得虧欠你,說好了不讓許嬌進門,如今阿涵這鐵了心的樣子。”
阮夏手指攪了攪小貓尾巴,“白姨,我要是你,就早點做決斷。”
白粟眼睛有了一絲光,“夏夏你有辦法?”
阮夏心裏有些不屑。
如此通人性的白粟豈會不知?人都有逆反心裏。
她現在越是反對許嬌進門,就是把莫涵往許嬌身邊推。
許嬌腦子裏想的,從來都是和那個系統一樣,俘獲莫涵的愛,讓莫涵無限寵她,把一切捧到她的面前。
她從來就沒想過靠自己。
這樣的人,只會想盡一切辦法靠近莫涵,兩人只會越過越緊。
只有讓許嬌真的進門,才會暴露出本性,莫涵才能認清她的真面目。
白粟是舍不得未來兩人鬧掰,可能會承擔的損失。
抛開對許嬌的惡心不談,光從這件事看,說到底,莫涵和許嬌兩人也算你情我願,白粟想一分錢不出,把許嬌甩的幹幹淨淨,這事擱誰身上能甘心?
阮夏:“身在是非中,想一點損失都沒有的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越拖,以後炸出來的損失越大,不如退一步,讓雷早點爆,自己也好控制損失,白姨,你說對嗎?”
白粟臉僵了一瞬,旋即想到莫涵損失的那個公司,那可能是他未來最有成就的事業,就這麽沒了。
心裏一陣絞痛。
要是再來一回,她就死了。
半晌,沉痛點頭道:“我明白了,夏夏,我讓那個女人進門。”
鯨市一座私人醫院外,阮夏喊司機停了車,下車,走到一家裝修最差的水果店進去。
老板是個年約四十的中年女子,看見從豪車下來,衣着光鮮,美的跟電視裏的電影明星是的阮夏進門,眼尾的褶子都笑出來。
十分熱情的問:“歡迎光臨,女士,請問需要點什麽?剛進的車厘子,指橙可甜了。”
阮夏打斷道:“不用,來二斤蘋果就行。”
老板娘笑容減了一分,指着最貴的進口水果,“那邊,個頭大,又甜又脆。”
阮夏看一眼,道:“有沒有最便宜的那種?爛了也沒關系。”
老板娘:“……”
笑容裂了,從上到下掃視了阮夏一眼,心道,穿這麽好,窮成這樣?
她指了指貨架最下面的框子,“哝,那裏有,兩塊錢一斤,處理價。”
阮夏走過去,半蹲下,外表幹裂,皮皺在一起,相當滿意,拿劣質的紅色塑料袋盛了半袋子。
看到旁邊還有皮都黑了的爛香蕉,“這個多少錢一斤?”
老板娘:“五塊錢三斤。”
阮夏利索的裝了一把。
兩樣一共花了9,9元巨資。
兩個紅色的塑料袋,愣是被阮夏拎出了LV的氣勢,走進這座看個感冒都要花費上千的私人醫院,護士長走在前面,做着牽引的動作,擰開VIP病房門,十分恭敬的請阮夏進去。
這座醫院是莫家的産業,得知老板娘光臨,誰不賣力讨好?
今天的地板都分外光潔。
“莫太太,我們又見面了。”
顧祁半靠在床頭,臉,唇色都蒼白,給人一股很虛弱的感覺。
阮夏晃了晃手裏的水果,“我親自買的水果,顧總是不是很感動?”
顧祁:“……”
這辣眼的廉價橙紅塑料袋,招搖的飛舞。
顧祁噎了噎,“莫太太好有--
誠意。”
阮夏拉過一張椅子坐到床邊,顧祁的受傷的部位是膝蓋上方的大腿,藍色的條紋病號服卷到大腿上方,大腿上纏着厚厚的繃帶,腿平放在床上。
阮夏手戳上繃帶最中心,幽幽道:“不客氣,我這人一向善解人意。”
傷口戳動,顧祁臉白了兩分,額上有細密的汗滲出。
他唇角扯出一絲笑,道:“怎麽,莫總找我拼完命,莫太太也要來一次?”他眉間一片肅穆,“我顧某人縱然不材,聯合時家,想來對抗一下阮家和莫家還是可以的。”
阮夏收回手,“顧總想差了,我只真心來探望顧總的,”她拿起床頭的水果刀,從袋子裏挑出一個最爛的蘋果。
晃晃刀,晃晃蘋果,“我親自給顧總削蘋果,至今,只有我爸媽得過這待遇,顧總不覺得很榮幸?”
顧祁看見她刀尖挖掉好大一塊爛肉,那蘋果風幹的都快成蘋果幹,瞥嘴,抱胸看向阮夏,抛了個輕佻的媚眼,幽幽道:“莫太太忽然這麽--體貼,我容易誤會。”
阮夏輕蔑一笑,“那你可得管住自己,看過高山大海的人,多半是看不上臭水溝的。”
顧祁胸膛起伏了好幾下,咬牙,“莫太太到底什麽來意,不如直說的好。”
阮夏手中蘋果削完,遞給他,“顧總,我是真心想來跟你合作的,北城的項目,賣你49%,如何?”
顧祁看一眼幾乎缺了一半的蘋果,“那個劇情,不是我設置的,是系統自動生成的,而且,系統已經被莫謹收走,許嬌那個白癡也不是你的對手,我也從暗處變到了明處,莫太太還這麽怕我?還是給我挖坑?想徹底毀了顧家洩憤?”
阮夏燦然一笑,“顧總這迫害妄想症挺嚴重啊,按華國法律,合資開發的項目,子公司出事,母公司并不需要承擔同等的法律責任,我能怎麽坑你?”
“不過是想和顧總化幹戈為玉帛,顧總是是當真忌諱我下黑手,還是自己不死心?自己想下黑手?”
顧祁:“時坤和莫謹不和,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我總不好拆他的臺。”
“屈屈時家,能耐的了顧總?” 阮夏收回蘋果,手指捏着蘋果下翻,随時要落入垃圾筐的樣子,“顧總若是不想合作,我也勉強不來。”
她手指一松,爛蘋果往下墜落,一只手掌半空接住。
顧祁捏着玩味的看,道:“莫太太,你這樣威脅我,有點忘恩負義。”
阮夏:“顧總這臉皮當真厚,這都敢稱叫恩?那什麽是仇?不如你給我科普一下?”
顧祁咬上一口蘋果,吃進嘴裏,盯着阮夏的眼睛,“莫太太不如想想,其實這件事,我不做,也會有別人來做,罪魁禍首是那個系統,我也是被迫的。”
阮夏冷笑:“假設,罪犯A,用槍指着B,讓他去殺C。B毫不猶豫的殺了C,B的永生,是搶了C的命活的,顧總覺得B一點責任也沒有?”
顧祁:“如果我真的只顧自己,又怎麽無視,重生這樣大的劇情Bug來幹擾劇情?”
阮夏手握成拳,指甲扣住掌心才控制住表情如常,“你什麽意思?”
顧祁:“我什麽意思,恐怕沒人比莫太太更清楚了?”
“莫太太現在掙脫了那人,活的快活,但是不是應該想的更遠一點,既然已經有了兩個世界,會不會還有第三個,第四個這樣的世界在循環重複?那你的你還,你媽媽,你爸爸,還在遭受着同樣的劇情呢?”
阮夏瞳孔縮了一下,消化了好一會,沉聲道:“顧總不會是想說,為我計之深遠吧?”
顧祁:“也許就是呢?”
阮夏嗤笑:“顧總這麽--博愛,我容易誤會的。”
顧祁聲音緩而哀,眸光深谙,“也許有人曾和你有過同樣的經歷,就是想助你一程呢?”
他眼裏有淺淺的水光劃過,有濃濃的難過。
只一瞬間,阮夏捕捉到,心頭一震,像看到影視劇中最讓人恸哭難過的點。
阮夏再看,又沒有了,仿佛只是錯覺。
顧祁又咬一口蘋果,又恢複了之前的清俊高雅,道:“這個系統,水淹不死,火燒不掉,但願你和莫總在生命結束之前,能找到毀掉的辦法,否則,遇到新的主人,你們的下一輩子,和之前,不會有任何區別。”
一瞬間,阮夏的臉蒼白的到透明。
她長籲一口氣,打氣:
阮夏,穩住心神,不要被別人的思路帶偏。
她連着吸了好幾口空氣,恢複如常,又問,“這件事,瑾哥哥知不知道?”
顧祁眼裏有一絲笑意:“你不會是也要跟我說,‘這件事對他保密’?你們夫妻倆跟我這演虐戀情深?”
阮夏白他一眼,不理他。
眼睛在病房掃視一圈,看到一個魚缸。
裏面,兩條淡粉的接吻魚忘情的擁吻在一起,還有一只通身紅色的橙尾狐魚游來游去。
她淡道:“顧總好雅興,魚都養到醫院來了。”
顧祁一個蘋果吃完,又拿起一根黑黑的香蕉,撥掉皮,“不及莫太太興致特別。”
阮夏拿起包,“顧總慢吃,下次再來看你。”
顧祁咬一口黑乎乎的香蕉,閉着眼,眉宇間有一絲享受,“沒想到香蕉黑成這樣,吃起來還不錯。”
他睜開眼,“北城的項目,你定個價,我買。”
阮夏視線在他手裏的香蕉凝了一會,伸手,拿過來,扔進垃圾桶,“我明天讓助理給你送過來。”
說完,她轉身離開,帶上門。
顧祁手保持着握香蕉的姿勢良久。
收了手勢,看向窗外,視線空虛,肩背單薄。
站在醫院廊下,阮夏擡頭,天空雲高雲舒,陽光鋪散在地面,沒什麽溫度,看着卻很溫暖。
她撥通霍恺電話。
阮夏:“霍總,你在莫氏嗎?”
“太太,好巧,莫總昨日裏交代了我一件事,” 霍恺瞥一眼手表,“我正要找您呢。”
阮夏:“是嗎?那巧,我剛好在附近,我去莫氏找你吧。”
霍恺:“好。”
十分鐘以後。
阮夏在秘書的帶領下,進了霍恺的辦公室。
霍恺把她迎到沙發,“太太找我什麽事?”
阮夏:“小事,就是你的貓還在我那,我想問你,能不能過兩天再還給你?”
霍恺嘴角微抽,有人這坑挖的,把自己埋進去了。
“可以啊,太太要是喜歡,可以一直養。”
阮夏手摸了一下耳朵,她自己是養過小狗的,奪別人的寵物的事她幹不出來。
她笑道:“哪能奪你愛寵,我養幾天就給你,對了,這小貓,叫什麽名字?”
霍恺搖頭,“沒有。”
阮夏嘴角微抽,男人養寵物,連個名字都不給取?
阮夏:“那我能給它取一個嗎?”
霍恺笑:“我想,那是這只小貓的榮幸。”
阮夏:“節子吧。”
“這只貓的主人很高興。”他着重咬住了主人兩個字。
霍恺又道:“莫總昨天交代我,之前的話您得兌現,每天下午兩點,必須去錢醫生那。”
阮夏無語,還帶這樣的。
“好吧,我去。”
濃郁沉寂的夜色籠住鯨市,地球的另一端,美洲,和國內日夜相反。
暖陽當空。
莫謹下了飛機,打開手機,錢醫生的電話準時進來。
阮夏的應激創傷綜合征,是車禍後遺症,這是因為劇痛,肌肉形成的自然記憶,這個随着時間的推移,慢慢會淡化。
比較棘手的是,她對過去的自己極度厭惡,幾乎否定了自己的前半生。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仍然不願意和自己和解。
這是她沒法正常吃肉最直接的原因。
挂了電話,霍恺的微信也到了。
請問莫總,我什麽時候養了貓了?
莫謹:不是你親自吩咐秘書去買的嗎?
霍恺:這樣啊,太太今天和我商量,要再養兩天,那我的家庭一員,看來是要早點歸家。
莫謹:明天去非洲的重任,我覺得非你莫屬。
霍恺:太太再養兩天挺好,手動再見,Jpg.
另一部私人號開機,兩條微信,一張圖片。
哥哥,小貓有名字嗎?
哥哥,我給小貓起了新名字,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