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2)
無關,卻又頗得他心意的人。
聞人語進宮時,勉政殿中還有數位大臣在側,不過其中并沒有孟家和聞人成。斂了表情換上敬畏和尊重,聞人語俯身施了大禮。
“愛卿想了這麽些時日,可想清楚自己要什麽了?”皇帝饒有興致地看着聞人語,看似十分親和。
聞人語一頓,緩聲道:“為皇上分憂乃草民榮幸,草民不敢受恩。”
“既然如此……朕給你個官做如何?”皇帝探了探身,十分認真。
“草民一介江湖散人,不奢望功名利祿,也不适應官場,恐怕讓皇上失望了。”聞人語一字一句道,把态度擺的明顯且坦誠。
勉政殿幾個大臣都有些不可思議。這天下有幾個人能得皇帝青眼,平白要給個官的。皇帝這話說的是認真得,大家都能看出來。甭管其中有什麽心思,卻是的的确确要重用聞人語的。可他倒好,推了個幹脆利落。
果不其然,皇帝面色不顯,眼中神色卻是連變,望着聞人語的眼神也有些複雜。
他有心重用聞人語,但若是聞人語軟硬不吃,皇帝又怎麽可能安心用他。
氣氛一瞬間有些凝滞,殿中不少人的心都吊了起來。
近乎漫長的凝滞時間過去,聞人語突然朝下一拜,帶着幾分孤注一擲地味道,鄭重道:“草民唯有一事懇請皇上做主。”
皇帝臉色頓時一緩,“愛卿直言。”
“草民懇請皇上做主……容草民分家獨立,與聞人氏一脈斷絕關系!”說到最後,聞人語的語氣中帶了悲戚和執拗。
殿中不少人都愣住了。
孝道為先的社會,父母長輩無論做什麽,做孩子都都不能反抗,否則就是不孝。他們這些人即便是混多了官場心思活絡,卻也沒有想過這種觀念會改變。
更何況聞人語提出分家就算了,還言明要斷絕關系,簡直就是個大寫的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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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站在聞人語的角度想,聞人成做的事不地道,把人逼到這個境地,也算是走投無路。
無論一衆大臣怎麽想,最終決策的還是皇帝。
聞人一脈并無宗族,聞人家老夫人年輕時後院把持的緊,硬是沒有一個庶子。所以論下來,要想分家只要撬開聞人成的嘴就可以。
雖說皇帝管別人家事有些沒道理,可聞人成的行事觸及了皇帝的底線。不說碌碌無為,單是他大肆與人結交,光明正大站隊這一項就足夠皇帝惱他。如今皇帝要用聞人語,自然也就不介意略略用權勢壓一壓人。反正站着道德高點,說出去也不會有人覺得他完全沒道理。
而聞人語之所以敢讓皇帝做主,無非也是看中了這一點。
不求回報替皇帝做事,說起來是一心為主,也不過是說得好聽而已,任誰都不會信的。皇帝想要用他這把刀,還是江湖朝廷都可以用的刀,那麽即便他不願意,也必須去受這個恩惠。不用想也知道,他若是真去要個官,反而會讓皇帝忌憚。
請恩皇帝做主分家,對于皇帝來說不過是一道聖旨做個靠山的工夫,在聞人語身上卻變成了天大的恩。如此一來,聞人語逃出了家族桎梏,皇帝也能安心用人。
只是可惜了,這把刀,從來都不是為皇上開刃的。
聞人成從未想過聞人語還有再登聞人家大門的一天。
當看到他面色平淡帶着幾個人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進了聞人府,聞人成當即大怒,指着鼻子咆哮:“不孝子!你……你還回來做什麽!給我滾出去!”
聞人語定定看着他,半晌突而嘲諷一笑,生把聞人成笑得大腦充血幾乎暈厥。
正欲開口怒罵,就見門口的轎子轎簾一掀走下個聞人成萬萬沒想到的人。
“閣老?”聞人成滿臉猙獰定格了一瞬,随即硬生生化為恭敬:“閣老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
齊閣老拂袖道:“聞人侯不必多禮,老夫不過是受皇明而來,做個見證罷了。”
見證?見證什麽?
聞人成陡然生出種不好的預感。
随即,就見聞人語道:“父親,今日請閣老見證,皇恩在上,不孝子聞人語立請分家。”
“你!”聞人成袖中的手一抖,面皮青白,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斥駁。半晌之後才抖着手指向聞人語,顫顫巍巍:“好……好!分家就分家!來人,開宗祠!”
所謂宗祠也不過供奉着寥寥幾個祖宗牌位,香火不斷,卻也顯得有些可憐。齊閣老坐在一旁,不言不語,好似只是來湊個熱鬧。
說是做個見證,其實說白了就是皇上派他來給聞人語壓陣撐腰的。他不需要做什麽,單是坐在那,聞人成就不敢動什麽心思。
聞人語在宗祠前站定,回身一掀衣擺對着聞人成跪下,沉默無言地磕了個頭。
聞人成再多不對,卻也是給了他生恩的人。不及母親偉大,卻到底賜予了他生命。這麽些年自己沒有盡過孝,這一叩他還當得。
不過在站起身那一刻,聞人語便摒去了所有情緒,擡眼望向那位請來的大儒老者。
敬香,去族譜,清算繼承。全程下來聞人成都沒敢多說一個字,只是望着聞人語的目光卻足足有了想要剝其血肉的意味。
這種目光,在聽聞聞人語分家可繼承家産一半後,直接達到了頂峰。
只可惜,在座的除了是聞人語的人,就是皇上的人,沒幾個把他當回事的。
嫡長子分家,家業一分為二取其一。聞人語又有權力支配屬于自己母親的那一份嫁妝,在聞人成不知道的情況下,聞人語這一分家,直接剝了聞人侯府四分之三的家業。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快寫完了……
然後……我想說最後有點OOC,你們要淡定,因為我最近有點不正常_(:зゝ∠)_
當然,如果我恢複正常了,可能還會有更改,所以暫時不定。
另,新文馬上開,有興趣的小夥砸去收藏一發吧。我這就去放文案
☆、第七十三回
聞人府并無老夫人,所以徐氏雖被禁足又被聞人成厭棄,卻到底還是當家主母。家中中饋在她手中握着,聞人語嫡母的嫁妝也在她手裏攥着。
不過她雖然不聰明,卻也知道輕易不能動那份引人垂涎的嫁妝。畢竟在聞人語不知是死是活之前,孟家絕對會一直死盯着她。
而不幸的是,聞人語活着,并且比她想象的更加強大。于是在聞人語回來之後,她更是不敢輕易去動那庫房中的東西。
當聞人語派人來取鑰匙和賬冊時,徐氏直接懵了,眼睜睜看着聞人語直接将家中搬空,甚至從她手中将全部的鋪子産業拿走。
至于聞人成,早就怒極揮袖而去,完全不想管這一攤子事。
聞人侯府沾着爵位,不肯自降身價去派人經營鋪子。僅有的一些莊子鋪子,都是孟家給女兒的嫁妝,也自然就是屬于聞人語的。
徐氏想要反抗,甚至想過使計扣下一些。可一看到聞人語身後的齊閣老,以及皇上親自派來替聞人語要東西的人,頓時就熄了氣焰。
說到底,如今繼後失勢,徐家早已沒了嚣張的資本。而她這個外嫁女,又是妾室出身的人,根本沒資格動手腳。
兩天之後,徐氏終于找機會和聞人成說了府中的事。聞人成當即吐血,自此癱在床上。
聽聞這個消息後,聞人語輕笑一聲,随即便抛之腦後。反倒是莫筱冉腦子一轉,偷偷摸摸命人散布消息。
不出半天,聞人成繼寵妻滅妾之後,又多了個企圖廢長立幼,公然挑釁皇權的帽子。
皇帝知曉後,直接借勢剝了聞人成的爵位,順道又罷免了徐家幾個人。孟家大喜,自此之後對皇帝忠心耿耿,恨不得抛頭顱撒熱血。
半年之後,時已入初夏,正是百花綻放,群芳争豔的時候。
西市一座無扁無牌的院子門口,閃身進了個人影。
逍二當值守門,下意識渾身一緊就要出劍,随即看清來人後才放松下來。沖着對方唯一颔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後院。
來人笑了笑,拱手一禮,便直朝着後院走去。
小院中建了回廊,廊下一個笑靥如花的女子坐在一塊巨大的镂空木臺上。在她身側,是個踉踉跄跄爬行着玩耍的奶娃娃。
來人目光一頓,随即秉着禮數移開目光,望向另一頭。
另一邊,身着白衫的男子單手執棋背對着門廊,而面對着的人則是一身黑袍,半是懶散地靠在椅上,神情有幾分散漫。
不經意擡頭望過來,頓時失笑:“喲?狀元爺今日怎麽有空上門了?”
新科狀元穆秋生恭恭敬敬施了一禮,随即才笑道:“聞人兄前些日子剛剛回京,穆某特來拜會。”
聞人語看他施了一禮,頓時無語,配上那個稱呼,怎麽也覺得怪異。
可不是,一個下臣禮卻要搭上個朋友稱呼,任誰也覺得怪異。
不過好在他知道穆秋生這個人,也不怎麽在意,揮手讓他過來,才笑道:“正好,我師兄剛輸了兩局,正氣憤着呢,你來陪他練練手。”
時析手中一頓,冷眼看向聞人語。
莫筱冉單手把爬到木臺邊緣的小清兒撈回來,暗自偷笑。
她二師兄這半年沒學會別的,盡學着怎麽挑釁大師兄了。今晚,大概又不能安生回房睡了。
穆秋生聞言只是抿唇一笑,沒有搭腔。
瞧見時析面色不善,聞人語輕咳一聲,轉了話題:“如今你身份特殊,就這麽光明正大上門怕是會招人眼吧?”
開春的春闱沒再出岔子,穆秋生和其交好的幾個學子都取得了不錯的成績。而這些人都很清楚,能平安順利渡過這一次考試,聞人語功不可沒。故此,對于聞人語,他們都十分感激。
本以為聞人語得了皇帝青眼,定然會加官進爵。卻不想半年過去,直到他們都悉數被安置在了崗位上,卻還是沒等到能為聞人語效力的機會。
不過這話他們也就是私下感慨一下,并不敢對外傳出去。畢竟,若是被有心人知曉,傳到了皇帝耳中,那麽倒黴的無疑将會是他們的恩人。
而穆秋生等幾個值得信任的人,一早則在聞人語的暗示下悄悄向二皇子段天谕靠攏,為段天谕又增加了一股頗為不小的力量。
至于聞人語本人,皇帝并沒有明着給他什麽權力,也并未讓他加官進爵。反而在春闱之後,給了他一塊任何時間皆可随意進出宮門,直接請見皇帝的令牌。平素閑暇時,皇帝更是時不時将聞人語召見入宮,如同忘年之交一般閑談對弈,好不悠閑。
這份殊榮引人羨慕,卻不會遭人嫉恨。畢竟聞人語就算再得聖寵,卻也還是個平民之身。聞人府已倒,連個世子之位都沒撈上,不止有多少人在背後看熱鬧。
至于隐藏在這份平淡恩寵下的,卻是連聞人語都沒想到的信任。
如他所料,皇帝雖沒有給他任何明面上的賞賜,卻是将他擡到了一個即便是一品大員也不敢輕易得罪的位置,然後借用這份恩寵,讓他成了一個徘徊在朝廷和江湖之間的邊緣人物。借着這麽個特殊的身份,專替皇帝做些不适合朝中大臣去做的事情。
而讓他意外的是,在接連幾次替皇帝辦好了差事後,皇帝竟然對她表現出令人驚訝的信任,直接将暗衛總領的位置遞到他手上。
皇家暗衛只效忠于皇帝,即便是皇子身邊的,除去保護皇子安全之外,也有着監視的意思。而皇帝這一舉動,無疑算是把自己的小命交到了聞人語手中。
一時之間,聞人語和時析都拿捏不準,這到底是試探還是信任。
若說信任,未免太過誇張。一個皇帝若是如此輕信于人,那他也不會坐在龍椅上幾十年。若說試探,拿着自己尊貴的命來試探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實在太過誇張。
後在段天谕的推測下,聞人語才琢磨出了答案。
誠然,聞人語初來駕到,即便是受了皇帝恩惠,也到底是個江湖人出身。皇帝就算再渴求人才,也斷不會如此輕信于他。
之所以這般重用,恐怕是看出了聞人語的來路。
逍遙山莊名頭不小,身為皇帝怎麽可能一點都不知道。更何況在這半年中,聞人語不少事情是經手了逍遙山莊的。自然而然,也就能推斷出聞人語師門來路。
更重要的是,莫遙與皇帝,也有幾分交情。
這件事普天之下知道的不超過五個人。當年段天谕離開山莊後,莫遙給他留的底牌不止是逍遙山莊的勢力,也還有這麽一份情誼。
當然,這份情誼是建立在皇帝并不知曉逍遙山莊真正實力的情況下。
段天谕有自己的手腕和能力,至今為止還沒用上這一底牌,皇帝還不知曉自己的二子與逍遙山莊有關系。所以當聞人語出現後,聯系到了逍遙山莊明面上的勢力,皇帝才樂意給他一份信任。
更何況,即便是暗衛統領,那也不代表有了支配暗衛的權力。屬于皇帝的人,輕易不會交予別人手上。
不過他和皇帝暫時還沒有沖突的必要,有了這麽一層身份無疑也方便了許多。不過相對的,在江山易主之前,他只能盡心盡力給皇帝辦事。對此,聞人語還是十分不滿地。
二皇子段天谕穩坐主位,即便皇帝不願卻也不得不承認如今最合适的太子人選只剩下他一個人。幸好段天谕很明白樹大招風的道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低調做事,不求出衆但求無錯。使得想要給他幾分顏色看看的皇帝束手無策。
而被禁足于王府的大皇子則頻頻聯絡自己的勢力,企圖在這一片風平浪靜之下找出些許翻身的機會。
又過了半月,聞人語突然接到了段天谕的手書,邀月樓密會。
邀月樓二樓早已被清了場,聞人語一早等在雅間之中。半個時辰後,段天谕姍姍來遲,面色帶了幾分嚴肅和壓抑。
“什麽事?”聞人語擡眼看過來,瞧見他的面色後疑惑。
段天谕一頓,坐下道:“前些日子父皇病了,派去拿藥的人發現了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寒石散。”
聞人語一頓:“那是什麽?”
“一味寒性丹藥,食之令人全身麻痹,寒冷難耐。而有孕之人若誤服,則會傳至胎兒,重者可至胎兒死亡。”段天谕沉默了一瞬,随即又道:“如果我沒記錯,時伯父在二十多年前受皇命攜家眷入京後曾與伯母一同進宮過。而在那之後返回浩瀾城,若不是師傅師娘恰巧在府中,大師兄恐怕難以保住。也正是因此,師兄自胎裏便體虛,出生後沒過多久下肢便瘀滞癱瘓。為了保他性命,伯父才将師兄送入山莊。”
看着聞人語風雨欲來的臉色,段天谕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道:“我派人查了,二十多年前伯父入京那次,寒石散曾在蓮貴妃宮中出現過。而巧的是,她當日曾請伯母小聚過。”
作者有話要說: 大師兄是被腦殘皇帝的疑心病害的,徐氏做皇後也是有條件的﹁_﹁哼!
☆、第七十四回
房間裏的氣氛陡然陷入一種沉悶的凝滞。
聞人語扶着桌面的手略一下壓,發出微弱的吱嘎聲。段天谕眼疾手快拿起自己的茶杯,随後朝後一仰。
下一刻,桌子連同桌面上的點心茶杯頃刻化為碎片。
段天谕掩飾着偷偷看了一眼聞人語,驟然背上騰起一層冷汗。
那張如今已經看不出半分冷厲兇狠的臉重新刻上讓人膽寒的殺意,如深淵幽冥一般令人恐懼。
這個人從來都不是仁慈的。
對于親人,朋友,愛人來說,他永遠溫柔體貼,心甘情願在人前人後盡着自己該盡的責任,無條件保護着,縱容着他們。對于敵人,他近乎是算無遺策,卻掩蓋不了那些計劃中帶着幾分激進的張狂。若不是時析一直在他身旁替他周全着所有計劃,即便是看似無所不能的聞人語,也遲早會出現纰漏。這一點,段天谕以及所有熟知聞人語本性的人,都是清楚的。
當昔日銳利張揚的少年随着時間逐漸沉澱,慢慢變得內斂而溫和的時候,連他們這些與他親近的人都快要忘記了,這個人本身其實是擁有着自己的底線的。而當有人跨越這個底線之後,那麽将要面對的,就是無法承受的瘋狂和殘忍。
他的底線,就是身邊的人。
在過去那些年中,段天谕眼中的二師兄一直是個溫柔強大的兄長,包容着他們的錯誤,細心教導他們保護他們。所以最初在師傅隐隐将山莊中的大權交予二師兄手中時,他心中是有些疑惑的。
一個溫和內斂的人或許會成為一方大俠,或許會是一個合格的正派首領,但絕不會合适逍遙山莊這麽一個表面一派正義,實則亦正亦邪勢力龐大滲透各方的莊主。
直到在五年前,他第一次跟着二師兄出山莊,見到了一場可稱之為殘忍的殺戮。
彼時孟家長子外派任滿歸京,卻在經過澗川時被澗川十八連環寨洗劫,甚至險些丢了性命。若非當時在十八連環匪寨附近的逍遙山莊弟子及時趕到,怕是一行十七人将無一生還。
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聞人語與莫遙密談一夜,随即單槍匹馬離開山莊,直奔澗川而去。
在聞人語前腳離開後,莫遙迅速派段天谕在他身後跟着,以防聞人語出什麽意外。
當時的段天谕還不太明白是什麽意思。在他的認知裏,如果師兄都解決不了,那麽自己去了也是沒什麽用處的。
直到到了澗川十八連環寨,眼睜睜看着聞人語一人一劍誅殺十八連環寨所有匪徒,才略有所悟。
段天谕猶記得聞人語當時的模樣。那張臉上帶着近乎行屍一般的麻木冷酷,劍身,黑袍,鞋面,到處是低落的血液。而在他們的腳底,更是如小溪般潺潺不斷的血流。
三百五十七具屍體錯落交疊,将整個匪寨映襯得如同修羅地獄。而站在地獄深遠處的人,眼中是殺意未平的猩紅。
當時不過十四歲的段天谕幾乎要吓壞了,被那雙眼睛望過來時,下意識喊了一聲師兄。
直到今日,段天谕仍舊懷疑,若不是他那一聲師兄,恐怕聞人語會踏上走火入魔的險途。
也是從那時候,段天谕開始深刻意識到,自己的二師兄并不如面對他們時那樣無害。
為了重要的人,他可以化身修羅,誅盡天下。
然,朝廷不是江湖。
肆意妄為的殺戮或許能平息心底的怨憤,卻将帶來無窮的後患。這不僅是段天谕不想看到,連同他們重要的所有人,都不願意看到這個結局。
“對你而言,最合适的應該是慢慢站穩,然後光明正大踏上那個位置。”那張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連目光都沒有轉到段天谕臉上。
段天谕心中卻是一熱。
在這種時候,師兄還能顧慮到自己,對他而言,已經足夠了。
“二師兄,你想怎麽做。”
“如果……我要皇帝死呢?”聞人語慢慢将目光落到他身上,戾氣未減。
段天谕飒然一笑:“那便照你所說。”總歸,他是不介意的。血緣親情,對于他,對于那個皇位上的人,都是微不足道的。皇帝有權,而他,有他們。
這之後,沒人知道兩人又說了什麽。
只是夏至那日,中岩關忽然爆發了一場小規模戰鬥。雙方傷亡不重,但卻未分出勝負。敵軍駐于中岩關外三十裏處,虎視眈眈。
戰報傳入京城,中岩軍調請軍備糧草準備支援。
軍需糧草,戰争兵權,這些無論哪一朝哪一代都是皇帝最謹慎最防備的。
如今段天谕勢大,即便是皇帝都不能輕易動他。此時此刻,更是斷然不會将這項功勞拱手讓段天谕拿下。說是親生父子,可在那個位置上,誰又願意別人觊觎着自己手中的權力?
段天谕沒有接觸過這些奏折,即便是知道了消息也假作不知,讓一群站在他身後卻又不大清楚局勢的人急白了頭發。段天谕卻依然穩坐如山,全然不在意在這關頭是否能給自己未來的政績添上一筆。
未出兩日,皇後徐氏瞞着皇帝開始頻頻動作。剛剛解了禁卻被勒令不再上朝辦公的大皇子窩居在自己府中,每日秘密召見着來路不明的人。
收到消息的段天谕颔首一笑,傳下一句命令。
同樣收到消息的聞人語略一眯眼,直接進了宮面見皇帝。
三日後,大皇子再次上朝,于滿朝文武的訝然之中接下前往中岩關一任。
皇後與大皇子都很清楚,如今滿朝都是段天谕的人,雖然不知道段天谕為何不主動攬下這趟活,卻還是小心翼翼部署。
徐家作為皇後母族,雖說力量不大又近乎被全數剝了官位,但手中到底還是有些人脈的。在知曉大皇子得了這麽大一個翻身的機會,頓時傾盡全力替他疏通走動。
然而直到出發那一日,兵部戶部都未有半分刁難之意,配合的無比順從。一早快馬送去中岩關西南三百裏晉海城的密折也順利到達,目前還未有回信。
當然,大皇子擔憂地事情也不存在。晉海城不僅會接下折子盡數執行,還會無條件全面配合。
八天後,中岩關将士們磨刀霍霍又打了一場,不過瘾的咂咂嘴,再次退回城中。而不遠處的番邦敵軍則被迫又退後二十裏,安營紮寨,按兵不動。
戰場很快被清掃完,将士們愉悅地将俘虜關押,順道收繳清點收獲的戰馬兵刃,整個中岩關看起來喜氣洋洋,和過年似得。
韓爍單手扶着刀柄,有些頭疼地看着桌案上的奏折,滿是苦惱。
屋門被人推開,青衣玉冠的清俊公子緩步走進來,到了案前一樂:“又不知道怎麽寫了?”
“素來戰報都是一五一十寫的,如今還真編不出來。”韓爍幾分澀然,神色複雜。
折扇一晃,男子搖頭含笑:“我畢竟是個江湖人,這上頭能幫你的還真不多。這樣吧,這一次先壓下去,總歸捷報後壓不會有人怪罪。能幫你的人……應該也快來了。”
韓爍一怔:“能幫我的人?”
“自然是你想見的人。”男子笑了一聲,又晃晃悠悠走出去。
複一出門,遠處跑來個小兵,氣喘籲籲道:“林宇公子!營外有個自稱姓莫的姑娘請見将軍!”
青衣公子,也就是林宇一頓,還未開口便聽屋中一陣悶響,好似是椅子塌了的聲音。
悶笑一聲,林宇招手道:“請進來吧。”
“是!”
回身敲了敲門,林宇語帶笑意:“可收拾好了,免得讓人莫姑娘看出來什麽。”下一刻,屋中一陣叮咣亂響。
片刻後,方才來通報的小兵領着個一身輕甲,手握長鞭的姑娘走來。
“筱冉。”林宇笑着招呼了一聲。
莫筱冉眼睛一亮,幾步竄過來,驚訝:“你怎麽在這裏?”
林宇失笑:“聞人語那小子一早就傳信讓我過來,至于做什麽……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這廂話音一落,身後的屋門驟然被打開。莫筱冉和林宇一同望過去,就見韓爍面色如常,甚至到了幾分笑意地對着莫筱冉打了個招呼:“莫姑娘。”當然,如果忽略他眼中的無措的話。
莫筱冉抱着鞭子上下打量他了一下,目光掃過衣擺上不止從哪裏蹭地灰塵,終于忍不住輕笑:“好了好了,大家都是舊識,不用客套了。時間緊急,我們先來說正事。”
韓爍一僵,迅速讓開身子:“莫姑娘請。”
跨步進去,莫筱冉的目光從屏風後隐約支楞出來的疑似椅子腿的東西上略過,又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桌案後方,笑意更深。直到韓爍渾身僵硬的幾乎要痙攣,才将目光落到案上空着的奏折:“韓大哥是打算寫折子?”
韓大哥?韓大哥!
韓爍一下子從頭紅到腳,根本沒聽清莫筱冉在說什麽。
一個光棍二十四年,幾乎沒和女人接觸過的愚蠢直男。
林宇搖了搖扇子,笑意莫測:“韓将軍此時怕是不适合談事,不如我們先去喝兩杯。這風塵仆仆的,想來還沒休息好。”
“等等!我們先說正事!”韓爍站的筆直,目光如炬。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超級喜歡調戲韓爍23333
PS:突然發現我要是寫吃瓜的話……那豈不是又可以寫辦公室肉了!開森!雖然你們看不到哈哈哈哈哈哈
☆、第七十五回
索性莫筱冉和林宇都是還記得正事的,戲弄了一下韓爍之後便不再繼續鬧,收斂了神色打算談正經事。
案前的椅子被韓爍一個激動坐塌了,三人索性誰也不坐,圍站在案前相對而立。
莫筱冉翻了翻韓爍先前打的草稿,皺着眉搖了搖頭:“捷報不必發,單把請援的折子遞上去。若是無意外,送兵糧來的應當是大皇子,他定然不會有機會和皇帝細說這裏的事情。”
說完,莫筱冉突然一頓,扭頭看着韓爍:“韓大哥,你可能保證這中岩關沒有能繞過你直接給皇帝遞消息的人?”
韓爍怔了怔,随即點頭。
韓家世代守護中岩關,這一關兵士将領算得上是韓家一手帶出來的,饒是皇帝也不敢輕易外派官員來影響韓家的安排。但相對的,韓家一家老小除去鎮守中岩關的将軍外,都必須生生世世留在京城中,留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才能讓皇帝放心。
“那就好。”莫筱冉滿意地颔首,認真地道:“只要将消息守死,皇帝很快注意力就不會放在這場戰争中。番邦如今只是試探,大規模的戰鬥怕是要等到秋天才會打響。在外患爆發之前,我們必須要先解決內憂。”
林宇搖了搖扇子,咬着牙吸了口氣:“說明白點。”
“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已然對立。大皇子先前沒了翻身的可能,偏偏皇帝不想讓二皇子一家獨大,特地将這次的軍糧一事交到大皇子手上。若想翻身,這次是大皇子最後的機會。”莫筱冉點點桌面,将聞人語給她分析的東西一一列了出來。
韓爍雖說在私情上腼腆了些,但正事上素來敏銳精明。聞言,立刻懂了莫筱冉的意思:“我要做什麽?”
滿意地笑了笑,莫筱冉輕抿下唇,緩緩吐出兩個字:“投誠!”
驚雷落地,連身在江湖的林宇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你開玩笑吧,這個關頭你讓他投誠?”
莫筱冉翻了個白眼:“自然是假的!”
“廢話!我也知道是假的!但是這個關頭你讓他投誠那不是拿着京城韓家一家老小玩命嗎?你以為他和你我一樣孑然一身,沒有後顧之憂嗎?”
莫筱冉揉了揉臉默默等着他抱怨完,回眸看向韓爍,就見他目光閃爍地看着自己,似乎也在猶豫。
“我說……你們是不是想的太複雜了。”莫筱冉撓撓臉:“我說的投誠呢,就是演一場戲。你剛才說了,這中岩關除了你之外沒人能悄無聲息給皇帝遞消息,就算是免了一個大隐患。再則,我就是讓你私下和大皇子談一談,我來替你放哨,保證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
“這是阿語的主意?”韓爍目光閃了閃,看着她。
莫筱冉聳肩:“是啊,我師兄在京城還有安排。如果沒猜錯的話,大皇子哪裏惹了我師兄的底線了,這次是要一網打盡。”
“當然了。”莫筱冉拍拍韓爍的肩膀,道:“你給我在你身邊留個副手的位置,最好能不要太顯眼又能說得上話。大皇子來了以後,我大概要做點什麽蠱惑人心的活。”
她家大師兄讓她自由發揮來着,還真有點小緊張。
韓爍眼中一亮,飛快的點了下頭。
近日落時分,在關中住了已有一段時日的林宇公子和今天晌午剛到的那位姑娘一同離去,引得不少軍中漢子惋惜。
好不容易才看見個姑娘啊……雖然看上去和将軍更配一點,但我們也是有欣賞美人的權利的!
轉天,韓爍身邊多了個副手韓天,長相平凡,眉宇間和他們的大将軍長得有些相像。
中岩關大軍中各個将領沒什麽意見。畢竟韓家一代又一代培養了不少英才,如今不過是帶着後輩來見識見識,親臨現場學一學,還只是個沒什麽實權只能入帳參與論戰的虛位,不值當讓他們大張旗鼓反對。何況人家小夥子勤奮好學,态度也好,将軍士兵誰都能聊到一起去,還真讓人讨厭不起來。
在聽到第三個人跑到自己跟前說韓天沒架子和人親近之後,韓爍把手底下十好幾個跟韓天走得近的将士挨個揍了一遍,然後青着一張臉回了營帳。
沒過多久,一個身材瘦小的年輕人神色拘謹恭敬地進了将軍營帳,轉彎繞過隔簾立刻背着手晃晃悠悠朝裏走,一副小流氓架勢。
“我聽說韓大将軍剛才在校場大顯神威,跟一群将士們打了好半天,把他們都揍趴了?”
正拿着藥瓶打算上藥的韓爍一僵,迅速将藥塞到铠甲裏頭。
“你……怎麽來了?”
莫筱冉放下手轉而抱在前胸,凝眉帶着笑意看他:“我說,你這算是仗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