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魔鬼拉練

大家混作一團笑笑鬧鬧,瞎跑了一會兒,足球隊員畢竟長跑指标更加強悍,于是呼嚕呼嚕地跑到前邊去了,把羽毛球隊的收尾集團再一次抛到身後。

李桐跑完大約五公裏,自己很自覺地放緩速度,停了下來,朝大家揮一揮手:“兄弟們加油,沖啊!”

一群沒有權利吃減量小竈的隊員們,于是郁悶地埋頭繼續跑。

耐力拉練這個招數,是咱們國家隊從印尼隊那裏學來的。那時候中國隊男隊員的成績一直不給力,國際賽場上每每都被擅長四方拉吊的印尼運動員壓着打,不是被磨死就是被跑死。印尼隊教練時常對外誇口,他們的隊員每天都沿着爪哇島西海岸線跑十幾公裏,常年練出來在場上跑不死的體力。

一夥人跑着跑着,遙遙地看見前方騎來了一輛自行車,車上悠哉悠哉坐着某個熟悉的身影。原來蹬車領跑的杜老大已經回來了,領頭的第一集團和斷後的收尾集團轟轟烈烈地重逢了!

杜教練戴着個遮陽小帽,一手拎着喊話的大喇叭,自行車車把上竟然還插了個迎風飄飄的小紅旗。不認識他的一準會以為,這位是當地率領外地游客觀賞滇池美麗風光的導游!

杜彪一看見掃尾的這一夥人,淩厲的眼神把每個人抽打了一遍,舉着喇叭吼起來:“幹什麽呢幹什麽呢你們?!這是耐力拉練,你們提個籃子逛菜市場吶!跑得比人家女隊的都慢!”

杜彪車屁股後邊跟的幾個得得瑟瑟的家夥,其中就有陳炯,這時候跑過來嚷嚷:“洋洋,小羽,快跑啊!喂喂,要不要我幫你倆帶一會兒呦!”

“炯炯,炯炯,嗚嗚嗚……”

卓洋蒼白着一張小臉,乍一看見陳炯,那表情簡直像是紅四方面軍終于與紅一勝利會師,就快要撲過去抱頭哭訴了。

“一小時以內跑不回來的,耐力統統都不及格!”杜彪拿着喇叭一聲吆喝,立刻又把卓洋給吓萎遁了。

陳炯縮着脖子吐吐舌頭,兩手遮在嘴邊喊話:“洋洋小羽加油哦!小爺我先跑回去了呦,你們倆別讓我等得太久哦,晚上還要一起去食堂吃飯的呦!”

落後集團裏的一群人,用各種惡狠狠能削人的視線瞪着陳炯。那厮臉不紅、氣不喘還神氣活現的臭德性真是氣死人了,恨不得照着那小子的屁股上踹一腳!

才跑完八公裏,一半的路程,從滇池棧道的盡頭回轉,蕭羽覺得他已經慢慢接近了極限。

拉練的隊伍跑到這個程度,起跑時一窩蜂的态勢早已不存在,各個集團彼此都拉開了距離。那跑步的隊伍排得就像野羊拉散糞似的,零零碎碎,稀稀拉拉,走一路拉一路!

蕭羽覺得頭越來越疼,整個人有某種頭重腳輕的違和感。腦袋裏嗡嗡嗚嗚,耳鼓鳴響,就像是三九天裏站到二十層高的塔樓上聆聽西北風往複肆虐的那種感覺,腦子裏橫沖直撞一陣風的力道,刮得他都跑不出一條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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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東再一次從老隊員隊伍裏颠過來,跑到蕭羽身前一步,主動帶着他跑。

蕭羽悶頭聽着唐曉東巴拉巴拉地跟他唠叨什麽呼吸,什麽擺臂,什麽勻速,什麽擡大腿,他腦子聽得明白,但是胳膊腿已經不再聽從腦司令的指揮。

這所謂的下坡路線也不是個平緩勻速的下坡,高高低低,坑坑窪窪,起起伏伏,各處都展現出雲貴高原崎岖多山的地貌特征,腳底下一個不注意就能崴到小土坑裏邊。

蕭羽的腳底板磨得很疼。他甚至沒有專用的長跑鞋,就只有兩雙普通的訓練鞋,互相替換着穿。腳底板的疼痛随即蔓延到腳腕,兩只腳丫幾乎要脫環,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腳,就要徹底抛棄掉上半身沉重的身體,溜掉跑路了。

不知從哪一個路段開始,他的胃裏開始兵荒馬亂。幸虧有先見之明,中午沒有吃那兩盆海鮮,可是這會兒那一顆嫩胃仍然抵不住魔鬼拉練的強悍威力,從最底下的一口酸水開始往外湧,都堵在嗓子眼上。他用力憋着不讓自己吐出來,憋得頭暈眼花。

唐曉東湊近了頭說道:“還有最後三公裏,一轉眼就到了,堅持住啊,你沒問題的!”

蕭羽扁着嘴點點頭,不敢張嘴說話,怕一說話就要吐出來。

唐曉東不放心地又瞧了他一會兒:“那,我先跑回去了啊!”

蕭羽迅速點頭,用汗光迷離的眼神示意:你快走吧快走吧,不用特意照顧我。

展翔其實也悄悄回頭瞧了蕭羽好幾眼,只是礙于身旁人太多,他在人多的時候最不愛和旁人湊近乎,勾肩搭背鬧鬧哄哄,顯得有多麽熟識親熱似的。

他估摸着蕭羽這小孩可能快不行了,有點兒想撤的意思?可是盯梢了好一陣,蕭羽一直在頑強地堅持,跑得雖然慢,竟然死活也不肯掉隊。

小孩還是挺努力挺認真的,就是身材看起來當真瘦弱一些。他有好幾次都忍不住想湊過去伸出一只手,拎着這小孩跑,可還是忍住了泛濫的同情心。

飯得一口一口地嚼,旁人不能替你嚼碎了,口對口地喂給你;路得自己一步一步地跑下來,咱也不能把你扛在背上替你跑完這每一趟的耐力拉練,對吧?

尤其是對于運動員來說,進到國家隊裏占了位置就不能不出成績,在場上打比賽更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打雙打的運動員,就相當于團隊集體項目,在賽場上的表現不僅需要對自己交待,還要對場上的搭檔負責。

集訓淘汰制就是這樣殘酷。如果你自己撐不下來,就只能等待被淘汰,不然就是拖隊伍的後腿,這種時候別人沒法幫助你去合格,代替你去達标!

就如同在賽場上,應該你蕭羽在網前攔截封殺掉的小球,你不能指望站在後場的隊友淩空飛過來,替你擋殺!

體力尚有充分儲備的幾名老隊員,這時紛紛甩開膀子準備加速。這些人是年年都來海埂拉練,早已經被操得疲實了,一開始懶得玩命紮堆,到了最後三千米才準備沖刺。

資深老隊員的某種微妙心理就是,咱不能讓旁人覺得我們和那幫小孩一般見識,像小隊員那樣在乎達标成績,可是咱各項指标也絕不能比小屁孩們差了啊!

唐曉東捋了捋腦頂上用發膠抓得很時髦的硬挺發型,很帥地甩開步伐,“嗖”得就沖了出去,腳步都帶着呼呼的勁風。

展翔這時忽然回頭看了蕭羽一眼,輕聲用口型說,加油!與蕭羽的視線微微一碰,遞了一枚鼓勵的眼神,随後也加快了步伐,背影漸漸模糊在隊伍裏。

老隊員的加速随即打亂了“稀糞”的陣型,一堆小蘿蔔又被漸漸甩進落後集團裏。

遼幫的小孩們果然不負田徑大省的威名,估摸着是從馬大帥那裏師承了什麽鼈精鹿茸的秘方,在所有人都出現極點反應時,還是顯示出體能略微高人一籌的天賦。

蘇幫的娃兒們可就慘了,一個個細胳膊細腿、花樣美男的模樣,從基地大門出來時還是一朵一朵鮮亮的小花苞,這會兒都被摧殘得一叢一叢狗尾巴草似的。

前方某一扇寬闊如門板的身影,距離蕭羽越來越近。他一看,竟然是劉雪寧這家夥,也快要掉隊了。

長跑運動員其實都是矮子、瘦子,像大寧子這種高聳健壯的身材,心髒負荷太重,跑長了肯定難以堅持。劉雪寧跑得步履異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在打樁,向四周擴散出地震波似的震蕩屏,離他近的人都被他震得搖頭晃腦。

杜老大這會兒竟然蹬着自行車又轉悠回來,也不去給第一集團領跑了,而是跑來抽打落在最後的這一群尾巴。

“太慢了,跑得太慢了!你們回頭瞧一瞧,人家女隊領跑的都快追到你們屁股門兒上了,丢人不丢人啊!!!”

杜老大座駕的那兩只車轱辘晃晃悠悠得,直追着各個人的腳後跟就來了,急得一夥人緊跑慢跑,小碎步使勁倒,跑得呼哧帶喘,筋疲力竭。

悲催地掉在掃尾集團裏的這撥人,各省隊的小孩子都有,這時候也沒有了什麽地域龃龉,什麽遼幫蘇幫的泾渭之分,一群人那是萬衆一心、同仇敵忾啊!

想象着基地大門口擺了一鍋熱氣騰騰的海鮮餡肉包子,腦瓢後邊有揮舞大棒的魔鬼教練,大家張牙舞爪,抽筋甩腿,蜂擁着向終點沖過去。

蕭羽最終與卓洋展開了倒數第二名的激烈争奪。

為了夢想,為了榮譽,為了蕭小爺這張臉面,為了能留在國家隊,倒數第二名也得玩命争啊!

全身的血管都像是被抽空,沒有一絲氧氣在體內流動,四肢重得如同灌滿濃鉛水,凝滞僵硬。嗓子眼很疼,無法呼吸,每喘一口氣都像是用砂紙打磨喉嚨口的一塊嫩肉。

遠遠地望見那一坨晃動的人影,蕭羽咬牙沖刺,一頭撞進人叢,身子跌了出去,趴到路邊。憋了五公裏仍然功虧一篑,到了終點再也憋不住,哇哇哇地吐了出來。

那五成飽的午飯很快就吐個幹淨,又開始嘔酸水,幾乎快要把整只胃都翻出來淘洗一遍,吐得他渾身抽搐,眼前的景物都變了顏色。

他身後沖到終點的卓洋就連前撲的力氣也沒有,直接癱在終點線上,被陳炯給擡走了。

助理教練掐着表,把成績單彙總給杜彪。

杜彪面色陰沉地掃了一眼數據,皺了皺眉,厲聲說道:“行了,今天的耐力拉練就到這裏,以後這樣的拉練每周進行一次!另外,咱們冬訓的訓練計劃就是,除了每天常規的兩小時單、雙打專項技戰術訓練,每周必須要有兩次功能性力量訓練,兩次耐力素質和折返跑訓練,一次長跑拉練,不同科目交錯進行!……周一到周六全天候封閉訓練,周日休息在基地內自由活動,聽明白了沒有?!”

一群眼神麻木、精神失常的小土豆,就連回答“明白”的力氣也沒有,東倒西歪地各自癱成一坨。

杜老大臨走又丢下一句:“自己覺得身子不太舒服的,趕快去醫務室放松放松,按摩按摩!高原反應嚴重的,要多喝運動飲料,多吃蔬菜水果!晚上實在睡不着覺的,吃安眠藥你也得努力地給我睡!!!”

楊領隊笑眯眯地蹬着一輛小三輪車拐出來,車裏是幾大箱基地自産自銷的瓶裝飲料,發給每個隊員一瓶番茄汁,一瓶添加了葡萄糖和維生素E的甜茶水,給孩子們補充消耗掉的維生素,抵禦高原反應。

展翔抖抖小腿肌肉,甩了甩些微酸痛的手臂。他的力量、耐力、速度等等各項指标一向都不錯,長跑拉練對展二爺從來就不是個問題。

他瞧見蕭羽跪在路邊嗷嗷地吐,吐得着實很可憐,小臉都吐出一層膽汁綠的顏色。這小孩的身體素質的确不太給力,如果上場打比賽,打了一個小時,前兩局球與對手打成1:1平手,你這樣子還打算堅持到第三局?

蕭羽把胃裏亂七八糟一鍋雜碎倒空,抹了抹嘴巴,頓時覺得舒服多了。只是頭仍然很疼,兩腳綿軟,想要爬起來,卻腳踝吃痛,依哩歪斜地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擡眼瞧見展翔朝他走過來,卻驀然收住了腳步。

蕭羽随即就被兩條胳膊從身後摟住腰,撈了起來,扶正站好。耳邊是唐曉東同志傳遞來的十分關切的聲音:“你沒事吧?吐這麽厲害,要不要咱帶你去醫務室看看大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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