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風得意的某些人
參加亞錦賽的隊伍班師回京,鐘總在隊裏做總結時合不攏嘴。這一次男女單打兩個項目是超發揮,本來沒有制定什麽奪牌的目标,一群二線的喽羅卻表現相當出色。
唐曉東同志拿到了他的第一個亞洲冠軍。雖說印尼和大馬的高手沒有露面,能在半決賽裏苦戰三局,頑強地滅掉東道主的單打好手,那場球打得相當霸道解氣。
除了展二少萬年不變地賴在旅館裏睡大覺以外,女隊姑娘們以及蕭羽譚冰都去了現場,給唐少加油。雖說咱人丁單薄,比不得主場花球粉絲團的聲勢浩大,一小撮人卻仗着手裏的運動員證件,堂而皇之地霸占了貴賓席的一處耀眼位置,離比賽場地只有咫尺之距,還很不怕死地扯了一面紅彤彤的大號國旗,在東道主攝像記者的鏡頭前狂飙亂晃。
于是場上的小唐唐像打了雞血,在先失一局的情況下,第二局力挽狂瀾,救起了三個賽點,扭轉翻盤,打得東道主的花美男第三局體力喪失,最終2:1艱難取勝!
在對方的魔鬼主場上,男單的決賽最終竟然成為中國隊的摩登舞男小分隊兄弟內戰。唐少在決賽裏越戰越勇,又打贏了他的室友陸景。
這兩年小陸的成績一直比他好,小唐這一回可算是發洩出了一個國家隊二流球員滿腔壓抑的郁悶,贏一球吼一嗓子,嗓子都吼啞了!爺們兒胸前終于也有一塊燦金燦金的小牌牌了!
唐曉東自從挂着金牌從頒獎臺上下來,盯着蕭羽的眼神就愈發地不一樣。
以前是因為自己在國家隊也混得不咋地,排不上號,說話辦事都缺乏底氣,在小隊員面前也擺不出來那種特資深特霸氣的譜。這回這面金牌雖說成色不太足,可是蕭羽不是連八強都沒進去麽,還專門跑到賽場來給自己加油助威,唐少忽然覺得信心足了;自己在蕭羽眼裏的那個形象,應該比以前高大偉岸光輝許多了吧?
唐曉東屁颠屁颠地拎着一罐氨基酸粉,一罐葡萄糖粉,來敲蕭羽的房門:“小羽啊,我去藥房買東西順便給你也買了兩罐,以後你自己有空也可以沖飲料喝哦!”
蕭羽連忙客氣:“東哥,哎呦,不用了,我蹭翔哥的水就行啊!”
唐曉東一臉谄媚的笑容頓失,抽了抽嘴角:你這小孩怎麽有奶便是娘的猥瑣感覺啊!
蕭羽裝傻充愣地擠眼:“東哥,你幫你室友沖水喝呗!”
唐曉東郁悶地扭頭:我幫陸景那小子送水幹嘛,那厮早就有女朋友了,我算他什麽人啊?!
蕭羽倒是也沒有有奶便是娘。除了在比賽場上比較認真較真,他平時屬于對生活瑣事全無所謂的閑散狀态。誰在他身邊,他就蹭誰一口水呗有什麽的!
他也不會有那種展二少是款爺咱就不能貼過去以防大家說閑話的傲嬌狀态。每晚隔壁床上睡着的那貨他是不是款爺跟咱有半毛錢關系麽,在場上打球時候還不是得聽從“羽毛總指揮”的眼色行事!
做運動員的歸根結底是要在賽場上見真章,你要是球打得不好誰稀罕你有沒有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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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蕭羽現在其實就連展二少的水都不用蹭了。
他才從釜山回來,就發現宿舍裏多了兩箱紅綠瓶子的運動飲料。
他于是跑去問場管:“你怎麽給我送兩箱水?我沒有跟您這裏訂水吧?”
小爺還真訂不起您這昂貴的水。
場管中年大叔有點兒不高興地撇嘴:“你們總教練讓俺給你送兩箱,不收你錢!”
你不收我錢?
你還白給我送水?
蕭羽又傻兮兮地跑到辦公室去“問候”了一把鐘全海。鐘總永遠都是一副打哈哈的表情,磁性嗓音的官腔,玩兒太極拳的身手,用各種很中聽的話鼓勵了蕭羽一番,到最後也沒說明白,到底為啥就單單給你這小孩送水喝。
鐘總最近很春風得意,滿臉都洋溢着一個中年男人在某些方面長期憋悶壓抑的欲望終于有機會一瀉千裏重振雄風的痛快與暢快!
蕭羽出去打比賽期間,鐘全海和蕭愛萍見了好幾次面。
第一回,蕭愛萍很矜持,就只讓他抱了抱,嘴都沒親到。
第二回,鐘總有意無意地說,隊裏就要決定參加全英公開賽的主力陣容名單了。蕭愛萍垂頭沉默了好幾分鐘,漫長而緘默的幾分鐘,于是當晚跟着這人回家了。
倆人之間的氣氛……雖說不及鐘總當初期盼的那麽膠着火熱,可仍然算是在程度和對象上極大地滿足了他的占有欲和成就感。
他甚至一晚上來了三趟,激動得不得了,結婚十多年了都不曾有過。他幾乎沖動得想要給他前妻打個電話說,喂,我告訴你哈,你別以為老子現在年紀大了不行了,我其實就是對着你才不行,我對着別人我“很行”的!
給蕭羽那小孩白送兩箱子水又算得什麽,送個微不足道的人情而已。
反正這訓練館裏賣運動飲料的那位,和給球員們穿拍弦的那位,都是自己老家來的親戚,是借了自己這個總教練的後門才得以在訓練大院裏謀生計的。自家人都好說話嘛!
鐘全海也假作随口地問了問蕭愛萍:“蕭羽那孩子,是你跟你以前在工廠裏那個同事的?”
蕭愛萍說:“不是他的。”
“那是誰的?”
蕭愛萍淡淡地答:“年輕時候的事了,已經過去這麽多年,大家都人到中年了,都該想開了,你還問這個做什麽。”
鐘全海看過蕭羽的檔案,他和蕭愛萍當年分手以後過了近兩年,有了這麽個孩子。他估摸着蕭愛萍年輕時候可能還有別的男人,竟然還生了個孩子!這麽一想,心裏又有些不舒坦,不爽;活了四十多歲,平生第一回嘗到為了個女人呷醋的滋味。
鐘全海愈發确定他是真心喜歡蕭愛萍的。
當初錯過了是因為身不由己,小胳膊擰不過大粗腿呗。那個年代在運動隊裏當運動員的,都忒麽的是一群孫子,一堆被人撥來擺去的棋子,一個年輕隊員根本就沒有發言權也沒有能力來維護自己那點兒私人感情。
現如今可不一樣了,現如今鐘全海自己就是那一條大粗腿!
在這支羽毛球隊裏,他不需要去抱別人的腿,不需要再看領隊領導的眼色,更不需要再去聽哪個主管教練的呵斥,他終于擁有了翻雲覆雨一錘定音去決定別人命運的權力!
終于在這總局大院裏熬出頭了!
手裏有權力為啥不用?
所以老天爺曾經對自己不公的地方,一定要填補回來。
曾經失去的自己最喜歡的女人,一定要再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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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亞錦賽上歸來,展二少周末又回了一趟位于東郊的家,竟然沒到吃晚飯的點就回來了,一臉的不快,瞧着就很像是一棵炮仗,被點燃了撚子,一時半刻卻還硬憋着沒爆的那麽一種莫測狀态。
蕭羽從陳炯卓洋那屋剛打完牌回來,贏了陳炯三十個俯卧撐,給那二貨數着數看他做完全部的俯卧撐,這才樂呵呵地回屋。
他進屋一瞧:“唉?翔哥,今天難得休息日,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熄燈還早着呢!”
展翔把背包往床上一丢,哼唧了一聲。
蕭羽指着桌上的筆記本,撓頭說:“翔哥,我剛才用了下你的電腦,唔,結果好像死機了……蘋果機是能硬重啓的吧,可是屏幕就卡在那白蘋果的圖像那裏,就啓不動了……”
展翔瞧了一眼,哼道:“啓不動了?不動就使勁啓,再按一遍,按到它動了為止!”
蕭羽撇嘴道:“就卡在白蘋果和小菊花圖像重疊那裏。我按了啊,一開始菊花還能轉呢,現在菊花都轉不動啦,徹底卡了!”
“不轉?你敢不轉,我讓你轉……”展翔很暴躁地狂按了幾下硬啓動,終于瞧着那朵小花在黑屏上袅袅婷婷地轉動起來,“看,能轉了吧!你得使勁按啓動,你不按它就不轉的!”
蕭羽笑:“哦,我怕把你的小蘋果按壞了麽……”
他站在展翔身後,左看右看,覺得這人不僅穿鯊魚皮的時候三圍很勁爆,穿一條普通牛仔褲,那個臀形也完美極了。
展二少大手一揮,痛快說道:“我還沒吃飯呢,餓着呢,咱倆出去一起吃飯!”
訓練大院門口左拐就是一家海底撈火鍋店,正好符合某兩位爺的重口味。
火鍋店裏滿座噴香飄渺的白氣,滿地锃亮油膩的紅湯。
蕭羽把一盤子羊肉呼嚕呼嚕倒下鍋,又把一盤子脆鵝腸下鍋。他用筷子拎起燙熟的羊肉,瞧着那薄如蟬翼的一串羊肉片,彼此之間還藕斷絲連得互相糾纏在一起,咂嘴說道:“翔哥,我覺得,倆人在場上打球,就得打得像這鍋裏的羊肉片一樣……”
打得像鍋裏的羊肉片一樣?展翔從麻醬碗裏擡起眼:“什麽意思?”
蕭羽說:“你看嘛,這一大鍋沸騰的紅油,就好比是那熱氣騰騰、水深火熱的比賽場!咱倆在場上打球時呢,就是這鍋裏的兩片羊肉,在沸水裏涮了三道,生的都涮成了熟的,可還是兩片肉糾纏在一起,煮不爛,扯不散,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啊!”
很薄很勁道的兩片羊肉,肉絲連着肉絲,在蕭羽的筷子尖上顫動。
蕭羽很得意地解釋道:“其實雙打的組合在場上打球就是這樣,兩個人既不能擠成一團,也不能拉得太遠,倆人要好像在中間時時刻刻地牽着一條線,保持具有彈性的距離!”
“呵呵,保持具有彈性的距離……”展翔咧嘴笑,覺得這人可真能瞎扯,比喻得還挺形象,挺有道理。
蕭羽不失時機地問:“翔哥,怎麽今天心情不好呢?”
兩個人最近的訓練狀态很完美,男雙組的隊內對抗賽打過五六場,全部取勝,其中兩場是對陣冰雪組合。蕭羽覺得和展翔配合得越來越順手了,倆人白天一起訓練、吃飯,晚上一起在宿舍裏研究比賽錄像直到深夜,共同進步的小日子過得挺舒心,想不出對方為啥心情不爽。
展翔呼嚕呼嚕吃掉一碗鵝腸,嘴巴一陣狂嚼,咕哝着答:“沒有不好……嗯,我媽想讓我退役。”
“退役?”蕭羽張大嘴,“你還這麽年輕呢,這就退役?”
小爺才有機會跟你一起打球,我還沒過瘾呢,你你你,你敢給我退役!!!
展翔狠狠地用後槽牙咀嚼口感十分韌道的煮鵝腸,哼道:“是啊,比賽成績不好呗,沒打出什麽名堂,我媽就說我瞎折騰,浪費時間浪費青春,為什麽不去幹點兒別的……”
用展家老媽的話說,你瞧我們局裏人家劉局的兒子,年紀輕輕就處長了;你瞧瞧你胡叔家的閨女,帝國理工眼瞅着都快要碩士畢業了;你再瞧隔壁老張他家那兒子,在魔都開分公司了!
別人你都看不上眼的話,要不然你看看你親姐姐!
咱家小雲都拿斯坦福的MBA了,都已經是跨國大企業的亞太區副總經理了!
小翔你說你幹點兒什麽不好呢?
你喜歡打球我們也理解你,是吧,小時候讓你随便玩兒幾年,你還玩兒上瘾了,你沒完沒了啦?!你都二十三歲了!你眼瞅着明年就本命年了你就要二十四了!
我兒子明明比劉局的兒子長得帥,比胡叔家的閨女聰明,比老張他兒子能幹,可是小翔你怎麽就混得哪兒哪兒都不如人家的孩子呢!
局裏的下屬問我,顧局啊,祝賀高升啊,聽說您家二公子是打羽毛球的啊,打怎麽樣啊,電視上有他比賽麽,我們很想看看啊,blah blah blah……我都不好意思跟我的同事和下屬說你是國家隊的哪一號!!!
兩瓶啤酒下肚,展翔眼底的郁悶随着眼角的紅斑慢慢染上臉頰。他平常很少喝酒,也是為了保養身體。
蕭羽連忙問:“翔哥,那你自己的意思呢?”
展翔用筷子狠命地攪和漂浮着紅油的一碗麻醬,口氣堅決地說:“我當然想打球!走後門混個處長,或者花錢到國外捐個洋碩士……我就不明白了,有什麽用啊!我就頂個碩士的腦袋坐到辦公室裏,每天看一圈兒人在我眼前喝茶?”
“其實你父母也是為你着想。”
“為我着想就是逼我改行?”
“做爹媽的都沒有惡意的。”蕭羽聳肩。
蕭羽覺得展家爸媽的想法也不能說有錯,而展二少吧……其實展翔不計較前途,肯豁得出去,也許恰恰是因為,他永遠都有那麽一條看得見摸得着的退路。
蕭小爺自己是活過半輩子的人,懂得某些很世俗的人生道理:富裕的好處就在這裏,有些路你可以随便蹚,有些東西你可以随意舍棄;不富裕的人就不行,就要思前想後,步步為營!
展翔垂眼抿嘴,對蕭羽點點頭:“我知道他們沒惡意。只是,他們以為是為我好的,未必合我的心意;他們希望我走的路,并不是我眼前想要給自己走的那一條路!”
蕭羽用拿筷子的手和對方碰了碰手背,表示理解。
展翔是左撇子,使筷子竟然也是用左手的。
展翔又說:“我以前念書念的也不怎麽樣,我對商科什麽的也不敢興趣,外語尤其很糟糕。英語我最熟的其實就那幾句,In!Out!……Service over,Change ends,還有Your Fault!”
“哈哈,這幾個單詞我也很熟啊!”蕭羽用手掌拍桌子樂。
展翔的嘴角劃出欣慰的弧度,垂眼自言自語:“所以,我也想打出好成績麽……我一直都很努力的麽……”
“嗯,我知道!”
蕭羽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臉側那一只的小渦——那也許是展二少這人全身上下唯一一處暴露單純可愛的地方——真的很想用筷子頭在小渦渦裏戳一戳,攪一攪。
蕭羽正端詳着展翔,冷不防身後一個人從桌椅之間狹窄的走道裏扭動身體擠過去,硬邦邦的帶金屬的東西磕上他的後腦勺。
“哎喲……”蕭羽摸頭。
展翔下意識地伸手擋了一把蕭羽的頭,女式皮包底下有金屬釘。
蕭羽回過頭,一張妝容細致的女人臉,年紀不老可也不嫩了,臉上架着兩攏高挑細彎、夠不着地的眉毛,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踩着高跟鞋,扭動起凸顯地心引力作用的臀部,蹬蹬蹬走了。
唔?這女人撞了小爺的頭,還這麽牛掰淡定的一副表情。
展翔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那女人的背影,也不管對方聽到聽不到,對蕭羽說:“沒事,甭理她。”
蕭羽問:“那女的誰啊?”
展翔撇嘴:“前師母。”
蕭羽一時沒反應過來:“前……師母?”
“就是鐘總的那位前妻,花樣跳水隊的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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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那幾個詞是羽毛球裁判專用語:界內,界外,換發球,雙方交換場地,你違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