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夏日午後的教室就像一個被不斷加熱的蒸籠。即便天花板上的幾個電風扇拼了命地轉着,卻依舊滿室的熱悶。

在說完那句“南哥教你”之後,江南看到蔣延洲似乎是扯了下嘴角。

只是不等她深究那抹笑容到底是什麽意思,蔣延洲便收了笑将頭轉向了另一邊,趴在桌上睡得六親不認。整個背影都寫着別惹老子。

一串動作連貫到讓江南忍不住懷疑,自己剛剛看到的那點不太真切的笑容仿佛是一場幻覺。

蔣延洲一睡便是一下午。

除了中途起來上了趟廁所順道接了個水,江南就沒見他再挪過窩。

下午五點四十,最後一堂課結束。

江南還在糾結要不要把作業帶回家寫,許婉柔就已經背着沉甸甸書包走到她身邊了。

桌面上放了幾顆糖,江南随手遞了許婉柔一顆紫色的,“要一起回家嗎?”

許婉柔和江南的家離得并不遠,從許婉柔家的小區出來,過兩條馬路,在穿過一個法式花園,便是江南家的別墅。所以偶爾放學的時候兩人便會同搭江南家的車回家。

許婉柔彎唇笑笑,“我爸爸讓我今天放學請你去我家吃飯,說他親自下廚,做你最喜歡吃的龍井蝦仁。”

這樣的邀請對江南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了。可是她卻并不是太想去。

許婉柔的父母都是江氏集團的職員,江南很小的時候便因為她爸的關系和他們認識。因為她媽媽去世得早,爸爸又操勞着一大個公司,所以她小時候很喜歡去許婉柔家。

她喜歡一家三口擠在一間不大的屋子裏的感覺。溫暖又熱鬧。

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覺得這樣的邀請似乎變了味兒。每次只要她踏進許婉柔的家門,她的父母就會圍着她噓寒問暖。明明她才是那個晚輩,他們卻總是以一種卑微的姿态給她端茶倒水,生怕有絲毫怠慢了她。

想到這兒,江南婉言拒絕:“今天應該是去不了了,我爸爸在家的。”

“中午我爸爸打電話來說江叔叔出差了呀?”許婉柔臉上有幾分疑惑,“如果江叔叔在的話,那要不叫上江叔叔一起來?”

江總這麽快又出差了?

江南敏銳地抓住話裏的重點。既然江總不在家,那她一個人豈不是更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這樣的話她就更沒有理由去許婉柔家裏了。

垂眸想了兩秒,江南臉上堆出幾分遺憾,“我其實和我爸爸約好了今晚去爺爺奶奶家裏吃飯,現在我爸出差了我就更不能缺席了,不然兩個老人家得多失望啊。”

“可是——”

“婉柔好姐姐——”江南又給許婉柔遞了顆糖,“你幫我給叔叔說一聲抱歉,下次有機會我再去你們家吃他煮的飯。”

江南話說到了這份上,許婉柔也不好再強迫她。她又站了會,才柔柔弱弱地和江南說了聲“再見”。

一直到許婉柔出了教室,江南才松了口氣。

她剛轉頭,就看見蔣延洲單手撐在桌子上,兩顆漆黑深邃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大概這位哥是剛睡醒,臉上還帶着一抹不太正常的潮紅。五官的線條也比平時要柔和許多。

江南微怔了會兒,才回過神來。她塞了顆糖進嘴裏,面無表情地跟蔣延洲說了句“你醒得可真早”。

其實下課鈴響的時候,蔣延洲就醒了。只是趴着不太想動。

後來許婉柔來了,他便不小心把兩個女生的對話聽了個完整。

聽上去很正常的邀請,可是想到早上兩人搬桌子的事,蔣延洲總覺得有幾分奇怪。

他擡手碰了下江南露在空氣中的纖細胳膊,淡聲問她:“你和班長關系很好?”

“還行吧。”江南語氣帶了幾分揶揄,“怎麽了?覺得我們班長好看?想讓南哥幫你牽紅線?”

想象力還真是豐富。

一看就很無聊。

蔣延洲瞬間失去和江南聊下去的興趣,嗤了聲,從桌屜裏摸出自己的書包,起身從後門走了。

想到江成行不在家,江南便放心大膽地沒背書包回去。她喜滋滋提着奶茶、炸雞、燒烤串打開家門,想象着今晚盡情放縱的快樂。

結果她屁股還沒坐上沙發,就聽到有人威嚴十足地叫了聲自己的名字。

江南插吸管的手頓在半空中。

她擡頭,就看見她那本應該在出差的老爸站在了二樓的欄杆邊,正虎視眈眈地盯着她。

“爸爸?”江南的嘴角浮起一絲尴尬的笑,“您不是出差去了嗎?”

“你看起來很希望我去出差?”江成行沿着樓梯走下來,嫌棄地掃了眼江南面前五花八門的垃圾食品。他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你一天到晚都吃的什麽垃圾食品?”

江成行和他哥江寒一個樣,向來看不慣這些令人快樂的食物。

江南往前走了一步,試圖擋住江成行的視線,“那您這是準備去出差?”

“不去了,臨時改了行程。”江成行在沙發上坐下來,朝着茶幾上溢着油膩氣息的東西努努嘴,“把這些東西扔了,想吃什麽讓劉姨給你做。”

“哦。”江南不敢反抗江成行,最後向她的愛食們投去一束念念不舍的目光,然後将它們盡數投喂給了垃圾桶。

扔完東西,江南挨着江成行坐下來,親昵地挽住他的手臂,“爸爸你是不是忘記什麽事情啦?”

“什麽事情?”江成行故意裝作不知的模樣。

“就是之前您說的假期作業那事兒。”江南笑得乖巧,“我作業都交了,那個零花錢——是不是可以給我安排一下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花錢。”江成行佯怒地在江南腦袋上敲了下。

江南不服氣地哼了聲,“雖然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您一個商人,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吧?”

“行了知道了,我等會兒就把錢打給你。”自從妻子去世後,江成行大多數時候還是對這個女兒有求必應的。

他這會兒偏頭看了眼笑得一臉滿足的江南,“我今天給你們李老師打過電話了,雖然你作業寫是寫完了,但是據說就沒幾道題是對的。”

江南臉上的笑容一凝。

每次只要江成行給李成江打電話,就是他要作妖的開始。

江南不動聲色地躲開江成行的視線,一副我聽不見的模樣。

但顯然江成行如果這麽輕易放過她就不是江成行了。

他把江南腦袋掰過來,聲音裏透着家長的威嚴:“你這個成績這麽下去肯定不行,所以我打算給你找個家教,每天放學來給你補習。”

家教?

她瘋了才會想被人按頭學習。

江南反應激烈地站起來,迎上江成行的目光,“我不要請家教!”

“你說了不算。”江成行一直想不通,他們家多多少少算個書香世家,怎麽到江南這兒就基因突變了。

眼看着江成行就要蓋棺定論,江南眼一閉心一橫,“那您開個條件,怎麽樣才能不給我請家教。”

“必須請,回回都考倒數第一,也不嫌丢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考年級倒數第一就不會給我找家教?”

江成行原本想說不管怎樣這個家教都必須請,可是看到江南眼底的不高興,又有點不忍心逼她。

想到江南每次都能和倒數第二差幾十分,短短一個月也不可能進步那麽多,江成行索性點了點頭,“這次就再給你一個機會,下次考試你要還是倒數第一,說什麽都必須請家教。”

江南那雙好看的眼睛頓時亮起來,想到那位即将給自己墊底的小學雞同桌,幹幹脆脆地應了一聲“好”。

因為賴床,江南第二天幾乎是踩點到的教室。

她進教室的時候,蔣延洲看上去已經到了很久了。聽到水杯砸在桌面上的動靜,他擡眸看了江南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沒有絲毫要和江南打招呼的意思。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高冷。

江南撇撇嘴,拉開椅子在自己座位上坐下來。仿佛是掐準了時間,她剛坐下,略有些刺耳的上課鈴就響了起來。

今天是英語早讀。

鈴聲一落,Miss程就面帶笑容地踩着雙恨天高走上了講臺。

Miss程是高二十班的英語老師,剛研究生畢業不久。因為年紀相差不大,長得又好看,平日裏倒是經常和學生打成一片。

江南對她的印象也還不錯。

這會兒Miss程站在講臺上,聲音裏帶着幾分甜軟:“Good morning everyone, please open your book. Turn to page 3.”

很标準的倫敦腔。

江南享受地聽了幾分鐘後,實在是耐不住胃裏的饑餓,便把課本一立,藏在後面吃起從家帶的三明治來。

期間她看了蔣延洲兩眼。

不知道是因為Miss程比較漂亮,還是單純因為對英語感興趣。江南發現今天的蔣延洲似乎比昨天愛學習了一點。早讀開始了整整十五分鐘,他才不緊不慢地今天的睡眠。

早讀結束後,緊接着的依舊是一節英語課。

趁着五分鐘的下課時間,江南去找季暮雨聊了會兒天。一直到Miss程曼妙的身姿重新出現在教室裏,她才回到了座位上。

江南自然是沒打算聽課的。

她這會兒正拿着江成行新給她買的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季朝陽在微信上互怼着。期間還時不時抽空切出去刷一下微博熱搜。

所以當Miss程叫到她名字的時候,江南一臉的茫然。

“江南,聽到我剛剛的問題了嗎?”Miss程臉上帶着和煦的笑。

“我剛剛耳鳴了老師。”江南只愣了兩秒,又開始臉不紅心不跳地忽悠起來,“可以麻煩您把問題再重複一次嗎?”

教過高二十班的老師都知道江南是個什麽德行。這種話換了別的同學說他們或許還信,但是江南說出來,就一定是沒有聽課。

但Miss程依舊吟吟地笑着,她點點頭,把問題又重複了一遍:“你給大家講講as這個詞的用法吧。”

as詞性很多,用法也多。

看似簡單的一個問題,實則很多彎彎繞繞。

但江南自然是想不到那麽多的。以為Miss程故意給她提了個這麽簡單的問題,于是自信地笑了笑,“as是介詞,意思是作為。”

“沒了?”

江南不解,一臉“難道還應該有什麽嗎”的表情。

看着迷茫的江南,Miss程重重地嘆了口氣,忽然就覺得自己果然不應該對這位穩居年級倒數第一的學生抱有太多的期待。

她無奈地讓江南坐下,然後将目光移到從早讀開始就一直在睡覺的蔣延洲身上。清了清嗓子:“那位新來的同學,你來回答下一個問題。”

只是Miss程沒想到,這位新同學比江南還要不靠譜。她叫了整整三遍,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全班視線好奇地挪到了睡得香甜的蔣延洲身上。

江南一向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水平,平日裏也輪不到她去從老師的魔爪下解救受苦受難的同學。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昨天才誇下海口說要幫助蔣延洲學習,江南心裏便油然而生一股要救蔣延洲于水火之中的責任感。

她故意把桌上的中性筆撥到地上,然後借着彎腰撿筆的功夫,重重地扯了兩下蔣延洲的衣擺。

蔣延洲大概是沒想到有人會擾他清夢,被吵醒後不太耐煩地盯着江南。

只是還不等他發作,女生軟乎乎的指尖就輕輕碰了下他壓在桌下的手,低聲提醒他:“Miss程在叫你回答問題。”

蔣延洲擡眸,果然看見那個年輕的女老師正望着他。

大概是他終于有了回應,她柔和地笑了笑,“蔣同學,你用剛剛江南說的那個用法來造個句吧。”

他知道個屁剛剛江南說了什麽。

站起來的同時,蔣延洲下意識向江南投去疑惑的視線。

江南本着幫人幫到底的原則,用盡她畢生的英文學識在草稿紙上迅速寫了一句話,旁邊标注上大大的“答案”兩個字。

然後不動聲色地将草稿紙推到蔣延洲面前。

蔣延洲其實并不太相信江南的英語能力。但這種時候似乎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

他低頭,有些費勁辨別着江南鬼畫陶壺的字:“I love……”

只是蔣延洲剛念了兩個單詞,就及時閉了嘴。有些一言難盡地看着江南。

如果他沒認錯的話,在江南推給他的那張草稿紙上寫着:

——I love you as your deskmate.

作者有話要說:  騷延:被告白了開心心!

南哥:請你嚴肅對待學術問題好嗎?

留言繼續撒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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