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天色漸漸暗下來, 布置在學校各處的燈籠點亮後，一簇簇火紅的光與蔥郁的樹葉相映成輝，充滿了夏日祭典的氣氛。
白日裏的熱鬧并未消失, 離舞會開始的時間将近，豪車載着賓客們在學園正門停下, 穿着華麗的少年少女們陸續步入。校內的學生也都換下傳統浴衣, 穿上了西式的禮服。
宿舍樓與主校道有一些距離，從陽臺望過去, 仿佛有無數游動的燈火穿梭其中。
系統問, 緊張嗎？
哲奈有點回答不上來。系統打量, 覺得她至少看起來是很淡定的。
她已經換好了禮服，坐在書桌前發呆。和預想中的差不多，高跟鞋很好看, 也很不習慣……雖然不至于平底摔，但她覺得很沒有實感，沒走幾步腳踝就發酸, 身體重心也跟着不穩。
“才八公分呀！”桃井鼓勵道，“只要走慢一點, 一定沒問題的。再說, 摔了就摔了，大膽往舞伴身上踩——”
哲奈吸了一口氣：“……想想就很痛。”
桃井深以為然：“反正赤司君一定做好準備了。”
“……”
不, 我覺得他沒有。
“色令智昏啊。”桃井嘆息，又想起什麽, 将桌旁那串金色耳墜拎起, 彎腰替她戴上，端詳片刻，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該出發啦。”
女生宿舍樓下，赤司毫無疑問是最醒目的。純白西裝，深紅的領結，非常貴氣的顏色搭配，正适合他。
門口進出的人多，他離得遠一些，站在樹下，凝神望着遠處的燈籠，英挺的眉目被朦胧的紅光照亮，雕琢出完美的輪廓，如神話裏走出來的那喀索斯。
哲奈一眼在人群中看到赤司，随手挽了挽裙擺，慢悠悠地往臺階下面走。
赤司像是察覺到什麽，轉回頭來，看到了她，幾乎是同時猜到了她的難題，緊跟着快步走上來。他三兩步跨上臺階，伸手牽住了她的手腕，然後墊在下面充當支撐。
一時間，豔羨的目光追尋着赤司的身影，聚集到了他們身邊。
哲奈動作頓了頓，小聲說：“我可以的。”
赤司沒回答，牽着她走下臺階，才松開手。他鄭重地說：“我說過，不穿高跟鞋也可以的。”
體貼是很體貼，不過……
哲奈覺得自己懂了，鎮定地回答：“征君也可以穿內增高啊。”
“……”
赤司被她噎了一下，表情并不露端倪，但氣勢冷了許多。他皺眉注視着她耳垂上的金色水晶墜，突然餘光掃向一旁。
只一眼，聚起的人群便一哄而散，他淡淡道：“走吧。”
那一刻，哲奈确實有些緊張，心裏懸了一口氣，好在赤司只是多看了幾眼，并沒有對這個來源明顯的耳飾發表什麽看法。
為了照顧她，他走得并不快，在路上的時間拖長，吸引來的目光更多。
哲奈還是有些不放心，問他：“真的沒問題嗎？”
赤司好像也在思考，神情變得凝重。
他的目光落下來，在她的腳踝處停留片刻。
“還是換掉吧。”他說。
哲奈很能理解赤司的擔心——要是摔倒，受傷的不僅是她的腳踝，可能他也會跟着遭殃。她用力點點頭，十分乖巧地應道：“好的。”
一路磨蹭，終于到了目的地，哲奈舒了口氣，停下來靠在牆邊揉了揉腳腕，只覺得隐隐作痛。她擡眼看向赤司，他轉動腕表看了看時間。
還有不到半個小時。
“先找個地方坐。”
舞會在平常的音樂教學樓舉辦，宴會大廳撤去了原本放置的交響樂隊的樂器和觀衆席座椅，一下子變得寬敞起來，她走得搖搖晃晃，還是堅持跟着赤司走到後廳。
他熟練地推開一間空課室的門，走到落地窗前将窗簾合上。
哲奈脫了鞋，讓雙腳放松下來，望着被磨紅的關節，不由嘆息：“果然還是很勉強。”
“我從來不想勉強你。”赤司微笑。
“……”她不是很相信，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坐一會兒吧，我去找人幫你換一雙鞋。”赤司輕描淡寫地說。
他沒特地問她的尺碼，可能僅憑目測，心裏就有數了。
随着她坐下的動作幅度，他的視線不自覺被那裙擺上流動的魚鱗狀銀光吸引。裙子确實很美，冷色調的色彩也很适合她。
哲奈光腳踩在地板上，還是覺得有點涼，又被他打量着，微微不自在，下意識地蜷起腳趾，撥弄着裙擺，連帶着小腿也一起罩住了。
她今天沒紮馬尾，把留長的頭發放下來，披在肩上，有些自然卷起，裙擺拖長了落在地上，被頭頂同樣淺色的日光燈照着，仿佛深海裏游出來的人魚公主。
赤司從不懷疑自己的品位，此時近在咫尺，他也沒有約束自己，伸出手，勾住了她的一縷頭發，卷起來。
“……會疼的。”哲奈提醒他，小心翼翼地抓住發尾往回扯。
赤司沒堅持，很快松了手：“等我一下。”
哲奈點了點頭，放松地坐在長椅上，看他轉身走出教室，順手把門關上了。
走廊裏不時有人經過，隔壁就是樂隊的學生存放樂器用的教室，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後，再度安靜下來。随後，又傳來一個提高的聲音。
“洗手間不在這邊嗎？”
哲奈覺得很耳熟，那種濃郁的腔調，好像是阿列克斯的聲音。她回憶着音樂教室的位置，提起裙擺，站起來去打開門，剛探頭出去，便看到了一頭耀眼的金發。
“這邊左轉。”黃濑站在走廊拐角處，比了個方向。
他可能剛從更衣室裏出來，手上還帶了點水，匆匆用手帕擦去，塞進口袋裏。
阿列克斯看着他的西裝領口上的胸針，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酷哦，真是個帥氣的騎士呢。”
俊美的少年在成熟的大美女面前，露出微微腼腆的笑容。
“還好啦……”
“好啦，別緊張，回頭見。”阿列克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匆匆走進了另一頭的走廊。黃濑這才轉過頭來，看到了這邊門後的哲奈。
音樂教室裏沒開燈，顯得昏暗，她被大片的陰影籠罩着，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兒，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
“怎麽一個人——”黃濑走上來，很快就看到她光着腳站在瓷磚上，不由微微皺眉，未說完的話也變成了，“怎麽沒穿鞋？小赤司呢？”
“高跟鞋太磨腳了，我穿不習慣。”哲奈慚愧地嘆了口氣。世人為了美貌付出的代價太多，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至少她不行。
“我在等他回來。”她解釋。
黃濑理解地點點頭，欲言又止：“舞會要開始了，小黑子要不要先吃點什麽？我去幫你拿。”
舞會上的自助餐也很豐盛，有各委員會出資，還提供了五星級大廚人手，食材更是從國外空運而來，可謂財大氣粗。
哲奈想了想，今天只顧着練球，還沒來得及享受文化祭上的美食呢。
她爽快地點點頭：“拉面吧。”
“……呃，拉面的話，這裏應該是沒有的。”黃濑委婉地提醒她。
“冰激淩？”她立刻改變選擇。
黃濑沉默了一會兒，自作主張道：“那邊的深海魚片不錯，我去看看。”
他理了理袖口的褶皺，堅定地走向前廳。
哲奈聳了聳肩，墊着腳晃悠悠地回到空教室裏，不确定他們什麽時候回來，也不想再坐下幹等。
正百無聊賴，她突然聽到玻璃窗外咔噠一聲，像是有人從外面擺弄窗戶，想要進來的樣子。
她走上前去，唰地拉開窗簾，把外面的人吓了一跳，趕緊後退幾步，拉開距離。
借着遠處樹林裏若隐若現的燈籠光，室內也被照亮了一小部分區域，足以讓雙方看清模樣。
“——黑子？”
哲奈也很意外：“火神君？”
她以為火神已經回去了，沒想到現在出現在這裏，還換上了明顯不适合他氣質的正裝，看慣了他平常穿休閑運動裝的樣子，的确很不習慣。
哲奈順手就把玻璃窗的鎖打開，一邊關心地問：“不會在這裏迷路吧？”
“不至于……”火神幹咳，指了指走廊一側，“我剛才聽到阿列克斯叫我，她讓我幫她帶點東西去洗手間……咳，趕時間嘛，正門在另一邊還要繞路，就沒多想……”
哲奈沉思，看着他微微氣喘的樣子，側身讓開，望向窗外。
音樂樓後面，離體育館更近，她猜測他應該是和青峰他們從那邊換了衣服直接過來的。
她準備關上玻璃窗，看着愣在門口的火神君，歪頭。
“洗手間在哪裏？”火神看了看走廊兩旁，認真地問。
他覺得房間太暗了，很自然地把大門推開，讓走廊外邊的亮光敞入，然後微微一愣，很快別開臉。
“你今天……”
“嗯？”
火神詞窮，也有些口幹舌燥，糾結了很久，才誠實地說了出來：“很不像你。”
她說出口就覺得後悔，以為哲奈肯定要生氣了。
但她卻欣然點頭：“我也是這麽覺得。火神君現在這副打扮也很奇怪。”
“……這種時候，肯定應該有比‘奇怪’更合适的詞吧？”他小聲說，“你的國文不是挺好的嗎？又不像我。”
“是挺帥的，但是也很奇怪。”哲奈确定。
“……”
火神放棄了，順着她指的方向走去，哲奈這才留意到他手裏還提着一個牛皮紙袋，急匆匆地，像是急于脫手。
她了然，也跟着走過去：“給我吧，火神君應該不方便進女廁。”
“啊，那就拜托了。”
将應急的生理用品帶進去交給阿列克斯後，哲奈走出來，和火神一起站在門口等。
裏面傳來阿列克斯的歡呼：“多謝啦，大我——”
她口音很重，念的不知道是日文名，還是英文的“老虎”，火神聽得一陣咳嗽，趕緊離門口遠了一點。
他還是覺得不自在，目光到處亂瞅，終于忍不住問：“你的鞋子呢？”
哲奈再次解釋了高跟鞋難題，看着他若有所思。
“你的尺碼……應該和阿列克斯差不多。”火神說，“她換下來的平底鞋放在體育館，要不要我幫你去拿？”
她正想說，不用了，赤司已經幫她去找了，擡起頭，火神正低下頭來，目光對上。
“火神君。”
火神下意識應了一聲，覺得她的語氣好像突然變了。
哲奈很認真地看着他。
“惡龍和女巫啊……”她沉思着，食指曲起點了點下巴。
火神微微迷惑。
“什麽女巫？”
哲奈沒有解釋，仰起下巴，朝他伸出手比了一個勾手的動作。
火神遲疑地彎下腰，被她按住肩膀。
“可以也帶我一起離開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