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房內烏漆抹黑一片,方奚閣屏氣懾息,兩三步上前便一手準确地攔起楊休鶴的腰,踢開一步開外的木窗,帶着楊休鶴從窗口離開了房間。
在夜空下,方奚閣扛着楊休鶴,輕盈如燕般地躍上了客棧旁的老樹樹梢,繼而接力一躍,直直躍上了屋頂。
屋頂上一個青衣男子靜靜地看着他們二人。
方奚閣見到他,面色沉了下來,“是你。”
能躲在屋頂上這麽長時間都不被他發現,想來想去有可能的人也确實只會是他了。
那男子笑道:“鄒某惶恐,竟讓方大俠惦記了這麽久。”
“手下敗将爾,有什麽好惦記的?”方奚閣淡然回道。
男子聞言勃然變色,但很快,他的注意力被昏迷過去的楊休鶴吸引了過去。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朝方奚閣露出嘲諷的表情,嗤笑道:“曾幾何時方大俠也會犯下這種錯誤?竟讓一個沒用的人來拖你的後腿。”
方奚閣眸光一寒,摟着楊休鶴的手猛地一緊,冷聲道:“不關你事。”
“關不關我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次誰贏誰輸,就說不定了!”說着,那男子驟然間出手了!
一條銀鞭上閃着的寒光比烈日還要刺眼,在夜色中扭動起詭異的弧度,直直朝方奚閣襲去。
方奚閣面不改色,單手将楊休鶴扭送至自己背後後便從腰間掏出不知為何物的東西徑直迎上了銀鞭,在二者相撞的同時,空中響起了清脆的聲響。男子見他拿着已成碎片的酒杯的手開始流出鮮血,當下面色一變,收回銀鞭,三分怒氣七分驚訝道:“你的武功呢?”
方奚閣不答,手掌一翻徑直将酒杯放入袖中,面色平靜得仿佛不知道自己的手上已經被撕開了一條大口子,正嘩啦啦地淌着血。
男子上前一步,厲聲道:“你方才明明還能施展輕功,為何現在體內連半點內力都沒有?”頓了頓,他又改口道,“不,不對……你還有內力……”
但是那內力相比以前的,已經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
“你的內力到哪裏去了?!“話音剛落,男子憤怒的面孔已經出現在方奚閣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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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奚閣幾乎本能地想遠離他,但感受到身後沉重的分量時,他終究還是沒有挪動腳步。
男子怒不可遏地伸手抓住方奚閣還流着血的手,來來回回确定他确實幾乎內力盡失後,他出奇地平靜了下來。
“你中了毒?”
方奚閣收回手,沒有回答。
男子本想發怒,但見到他那張熟悉的面孔上流露出陌生的疏遠時,他心中的怒火全部都不見了。
“是誰給你下的毒?”
“與你何幹。”
“我是你兄長!”
“也是韓逸的男寵。”
男子怒了,一巴掌扇了過去,但在見到方奚閣從嘴角流出的鮮血時他又後悔了。他嗫嚅着道:“如果你不這樣說……我是不會打你的。”
說這話的他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方奚閣冷冷一笑,“我哪裏說錯了?你不是與韓逸好得很,親熱得很麽?”
“你!”男子又怒了,但他這次怎麽也打不下手,只好壓抑下怒火,解釋道:“我與他兩情相悅,況且我又是你兄長,你說這話實在目無尊長。”
“你是我兄長?也就是說,你會幫我教訓那個下毒之人?”
“那是自然!千刀萬剮,也要叫他後悔對你下毒!”
“很好,那你就去殺了韓逸!”方奚閣怒聲道,這是他頭一次露出面目變化較大的表情,但方才還說得铿锵有力的男子,卻在此刻噤了聲。
方奚閣冷聲一笑,背着楊休鶴重新回到房內。等到他再也聽不見從屋頂上傳來的急促腳步聲後,他才松了口氣,而直至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竟無意識地攥緊了受傷的手掌,害得血肉翻了開來,傷情加重。
但就連他自己都感到驚奇的是,他的另一只手竟毫無隔閡地緊緊擁着楊休鶴,使得二人毫無縫隙地貼在一起,顯得親密無間。
方奚閣沉默了。
懷中憨厚又充滿正義感的青年依舊昏睡不醒,俊朗的面孔在此刻少了平日裏幾分傻氣,多了幾分令人贊賞的英氣。
想起他知曉自己“只能在喝醉的情況下才能施展出來武功的秘密”時,所說出的那些大義凜然的話,方奚閣不由得微蹙起眉,将人看似粗暴實則輕柔地抱到床上,繼而轉身離去。
等到楊休鶴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找不到方奚閣了。
同樣找不到的還有他身上的銀兩。
在內心來回思考了幾遍方大俠偷人錢財後溜之大吉的可能性後,楊休鶴可憐兮兮地發現,這種假設的可信度竟然極高!
于是,他只好痛惜地拿出自己的寶劍,拿它去抵當昨天的房錢跟飯錢。
但就在他準備離開客棧去臨鎮的友人那裏江湖救急的時候,方奚閣回來了。
方奚閣只看了一眼他激動的表情跟掌櫃的手中拿着的寶劍,便了然當下的情景。
他上前徑直繞過楊休鶴,面無表情地拿過劍,又将一塊碎銀放到木臺上,淡然道:“不用找了。”
掌櫃的咧開了嘴連聲道謝,楊休鶴則一臉激動地接過劍,義憤填膺地開口了。
“方前輩出手果然闊氣,但您用的是我的錢啊!”
方奚閣:“……”
兩碗清粥下肚後,楊休鶴終于弄明白了昨晚來的那是什麽人。
“原來他就是昨日被我們放走的四人的其中之一?”
方奚閣面無表情地喝茶,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楊休鶴表示有些理解不明,“他們會武功?為何昨日我看不出來?”
“他們的目标是我,不是你。”
“……方前輩,你是不是在賭場得罪人了?”
方奚閣端着茶杯的手一滞,不等他回答,便聽楊休鶴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賭不是一樣好東西,能戒就戒。”
“……”
“方前輩,好賭不行,嗜酒也不好。若喝太多,對身體還是大大的不利呀。”
“……”
“好在你除了這兩樣,也沒什麽其他不好的了。”
方奚閣心下一動,似漫不經心道:“當真沒其他不好的?”
“啊?唔,喜歡用其他人的錢這點也不好。”楊休鶴對此事耿耿于懷,語氣十分委屈。
“……”方奚閣後悔問他話了。
然而楊休鶴對此毫無察覺,話頭像是被砸開了的泉眼,噼裏啪啦地往外吐水,吐的還是苦水。
“還有平日裏老是板着一張臉這點也不好。”
“……”方奚閣差點忍不住捏碎手中的茶杯。
“還有——”
“嘭——”方奚閣還是忍不住了,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冷聲道:“說夠了沒有?”
楊休鶴瞪大了雙眼,正直道:“是方前輩你讓我說的。”
“現在我讓你住口。”
“……還有喜怒無常這點也不好。”楊休鶴一臉憋屈地說完後便扭過了臉,好似有些生氣。
他不明白為何有這些上一秒笑臉相迎下一秒翻臉無情的人的存在,但又想了想自己曾經難得一見的方奚閣的笑顏,心中的憋屈又不由得盡數散去。
若方前輩對每個人都這樣笑……他竟有些不想見到這個場面。
坐在一旁的方奚閣表面上冷着臉,內心實則開始後悔自己方才的冷言相對。
就在他猶豫要如何開口致歉時,卻見一旁的楊休鶴忽的轉回了臉,嗫嚅着道:“算了。”
“……嗯?”
“我剛剛想了想,也許就是因為那些缺點,方前輩才是方前輩。”
聽見“缺點”二字,方奚閣的表情有些詭異,但很快,在聽見楊休鶴說的下一句話時,他又多雲轉晴,用池暖的話來說就是:大俠動春心了。
“不過這樣真實的方前輩……才是我欣賞的啊。”
恍惚間,方奚閣竟有些不确定自己聽到的是“欣賞”,還是“喜歡”。
到底是哪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