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芳華不複
太陽完全沉下山頭,餘晖掩去,月光普照。
青丘之上,敖拜兀自盤腿坐在院中,仰頭望着天上皎月,神識飄忽。
一日了,芳婷入映世鏡已經整整一日了,按理說她拿到影子就當回來,可她到現在都沒有聲息,也不知是映世鏡內的時間過得與這邊不同,還是她遇上了什麽麻煩。
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月光下,隔着八百年光景,芳婷坐在屋頂靜靜望着天上挂着的上弦月。
曾幾何時,也是這樣漂亮的上弦月,她和他赤裸相擁,互訴衷腸,可如今,她孑然一人,與前世病體相伴。
“咳咳!”屋下傳來方婷的咳嗽聲,芳婷已聽怪不怪,就這麽仰頭看着月光。
忽的,桃樹下響起異樣聲響,她眼珠轉了轉,木偶般僵硬地扭過身,下一瞬眼睛瞪大,眼珠欲奪眶而出,膠着在樹下男子身上。
桃花樹下,白衣男子負手而立,三千青絲用紅繩随意攏着,面上是難掩的蒼白。
上仙!
芳婷癡癡地看着他,淚水就這麽不争氣地流出。
月華灼灼,難掩其光,饒是他面有病态之色,亦不礙他萬千風華。
白葉就這麽站在樹下,仰頭望着綠意盎然的桃花樹,自嘲地笑道:“說好了想念我便畫上一幅畫挂着,如今回來這樹枝卻空蕩蕩的,這小女子好生無情。”
“上仙。”
另一個聲音響起,芳婷這才驚覺白葉身旁還站着一個粉衣窈窕的女子,那女子樣貌生得平庸,身上一股子處變不驚的淡然氣度,自是紫蘇無疑。
“紫蘇,你說她可會念着我?”白葉笑,桃花眼除了風流,還有他沒能覺察的溫柔。
一想到能與那闊別足月的女子相逢,對上她柔情似水的目光,白葉的心很是激動,也就顧不得計較她沒畫他畫像一事。
紫蘇站在他身後,幾度欲言,最終沒有開口。
天上一天,人界一年,她不知當如何告訴他,那個叫他心心念的女子早已芳華不複,垂垂老矣。
“咳咳!”壓抑的咳嗽聲傳來,旋即是極輕的開門聲。
一只女子的小腳從門後跨出,而後往上,真容漸漸顯現。
方婷佝偻着身子,一步一喘息地朝桃花樹走去,肩上的狐裘如千斤重擔,似随時能将她壓垮。
“方婷的娘怎這般老态,方家可是遇上事了?”白葉偏頭詢問紫蘇,紫蘇一愣,避開他的目光,不知當如何回答。
“小姐,您怎又往外跑。”婆子聽到動靜從側間追出,待見她披了狐裘,這才松了口氣,但還是不忘絮叨道:“小姐啊,你要老奴怎麽說你才好,你這剛醒沒多久,易受寒氣,就該在屋裏歇着才是。”
“這婆子怎喚方婷的娘為‘小姐’?”白葉覺出異常,有什麽想法快速劃過,他卻不願相信。
他面上強撐着笑,直到方婷再次開口,将他最後一絲希望擊碎:“不礙事,我想先将畫挂上,這樣他才會瞧見,知道回來。”
“她是……”白葉退後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張皺紋橫生的老臉。
那還是他所認識的方婷嗎?眸中的清亮被渾濁取代,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小臉布滿皺紋,筆直優美的身子佝偻着,這真的是方婷嗎?
“她确是方婷。”站在他身後沉默良久的紫蘇終是發聲。
“為何她會變成這副模樣?為什麽?”白葉緊緊抓住紫蘇的雙肩,激動道:“是牡丹仙子害了她?還是桃花仙子?”
“上仙,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她并非被上仙的舊人妒忌所害,而是天命如此。”紫蘇輕聲言罷,身體的搖晃驟止。
白葉如遭雷擊地僵在原地一動不動,方婷從他身邊走過,将一副他的畫像挂上樹枝,虔誠地對月祈求:“信女方婷,待良人已有三十年,還請月老憐惜,叫方婷在死前見上良人一面,信女願焚香供奉三世以報。”
“可有挽救的法子?”白葉不敢去看那張蒼老的臉,只能轉過身背對着她。
“凡人壽命不過百年,天道如此,除非助她成仙,可凡人要想成仙必先抛去七情六欲,她做不到。”紫蘇正色言罷,只覺手臂一緊,被硬拽着拖到一旁。
“我說的不是壽命,是容貌,可有法子将她的容貌恢複到三十年前?”白葉緊繃着臉,神情是難得的嚴肅。
他不需要千年萬年,于他而言,只要芳婷能夠容貌正好地陪他數十年那就夠了,他向來風流,數十年的情不多不少,他也不算負了對方。
聞言,屋頂上人兒心頭的雀躍被冷水澆熄,眸中的光淡了下來,淚也生生止住。
“上仙,為私心動用仙術改變凡人容貌這是大忌,至于丹藥,方婷姑娘凡胎肉身,承不住。”紫蘇無情地掐滅他的幻象。
在她看來,方婷不過是白葉無聊時的消遣,一時貪圖凡人的新鮮,過了也就罷了,且不可一時沖動損了仙格。
“可她……”
“奶娘,那兒是不是有人?”方婷揉着發花的眼,迷糊地看向白葉所在的方向。
有模糊的人影立在遠處,聽見她的聲音便僵住,一動不動。
“白葉!”明明她這幾日視力不斷下降,看向白葉的方向也只能看見比那日瞧見君襲帝君時更為模糊的輪廓,像是一團氣,亦或是夜裏起的白霧,可芳婷就這麽認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她日夜思念的情郎,是她魂牽夢繞三十年的男子,就是化作一縷青煙,她也能認得。
“小姐,你怎麽了?”鄭奶娘上前将她扶住。
“白葉,白葉他回來了,奶娘你瞧見了嗎?”方婷顫抖着手指向白葉所在的方向,唇角高高揚起,剎那間淚流滿面。
“小姐糊塗了,那是樹,沒有白葉公子。”
鄭奶娘緊握住她的手,生怕她做出什麽糊塗的舉動,可方婷就像中了魔障,顧不得手上桎梏,一步一步用力地邁動步伐,雙眸直勾勾地望向白葉:“白公子,你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