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惡心

淚水滑過溝壑叢生的面龐，将那張一病老了數十歲的臉洗滌出可憐之态。

白葉看着拖拽着鄭奶娘朝他靠近的方婷，腳下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他接受不了她糟老的容顏，若是記憶中的那個方婷這麽看向他他會覺得感動，會憐惜，可叫這麽一雙渾濁的眼深情地望着，他沒來由地覺得惡心。

“小姐，你糊塗了啊，外面風大，你還是先回房休息吧！”鄭奶娘見她一副被蠱惑心智的模樣，當下也顧不得尊卑有序，手上用力就要将她硬拽回房。

“白葉！”方婷癡癡地望着那團一動不動的白霧，眼中淚水“簌簌”而下。

“回吧。”白葉偏過頭，沒有絲毫猶豫地離去。

“上仙！”紫蘇追了上去，不忘回頭看那面上淚跡斑駁的女子。

凡人的不惑之年不該是這副蒼老模樣，更何況是這般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她一步三回頭地望着方婷，她眼中的癡，她眼中的情，她眼中的念，透過渾濁的眼流露而出。

這一刻，紫蘇終于明白了，不是這世間叫她變得滄桑，而是那顆苦苦等待的心，那被消磨的火熱的心，她是為白葉上仙白的頭啊。

“上仙，你就不現身見上方婷姑娘一面？”這是第一次，紫蘇為一個女子出言求情。

方婷和白葉流連過的花叢不同，她更加單純，更加沒心機，更加蹉跎不起年華，她把一個女人最美好的三十年用來等待，若将死都等不來結果，那将是何其悲哀。

“見了又有何用，叫她知道我是仙？叫她知道我現在想要棄了她？”白葉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冷：“現在這樣是對她最好的結局。”

言罷，闊步離去。

“白葉，白葉你別走！”方婷死死地抵着鄭奶娘，目光膠着在那團白霧上，腳下不斷用力，想要追上去，将那團白霧抱住。

她心裏清楚，那是她的白公子，那個許她一世逍遙的俊美公子，可他走了，就這麽走了，沒有出來見她。

“白葉，可是我現在的容貌叫你生了厭棄之心？”方婷撕心裂肺地吼道，聲落，就見那團白霧頓住，而後以更快速度離去。

“白葉！”雙膝一軟，她跌坐在地上。

“小姐，你同這天地說啥子傻話啊，白葉公子沒來，院內什麽都沒有。”鄭奶娘想要将她扶起，手卻被重重揮開。

方婷雙手掩面，肩膀無聲松動，淚水順着指縫溢出。

“小姐，是老奴不對，老奴前些日子不該說那些渾話，白葉公子定沒有辜負小姐的心思，只是遇上了事情，這才沒能回來見小姐。”見她悲痛至此，鄭奶娘亦忍不住以袖拭淚。

她可憐的小姐啊，怎就遇上了白葉這麽個薄情寡義的白面郎，只盼着那白面郎遭了報應，不得善終。

“許是我幻覺了吧。”心口陣陣灼痛，方婷輕笑着，神情是說不出的絕望。

“是小姐幻覺了，院內只有老奴和小姐，再無他人。”鄭奶娘篤定地搖頭，同時不忘哄勸道：“地上涼，小姐快起來吧。”

“奶娘扶我到樹下坐會兒。”方婷指了指桃花樹，渾濁的眼中沒有焦距。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鄭奶娘根本無法開口拒絕，只能弓着身子将她扶起，一主一仆蹒跚着走到桃花樹下。

一手被鄭奶娘扶着，方婷一手貼在樹幹上細細摩挲，淚水一遍又一遍地洗滌她皺紋橫生的面頰。

忽的，她将挂在桃花樹上的畫像取下，松開握着鄭奶娘的手，背脊貼着樹幹滑坐在地。

“小姐……”

“奶娘，我想吃玉寇糕。”方婷仰着臉，面上露出難得的期待。

“老奴這就叫人去做。”鄭奶娘一聽她想吃東西，眼角淚水還未擦幹，眼睛就笑得眯成一條縫。

“婷兒想吃奶娘親手做的糕點。”探出食指，方婷用枯槁的手勾住鄭奶娘布滿老繭的大掌。

“那老奴叫玉兒來陪小姐說說話。”雖然她想吃東西是件好事，但前後喜怒太過反常，鄭奶娘不免心生警惕。

“婷兒不想叫人擾了，只想要吃着奶娘親手做的糕點，和奶娘談些心事。”眷戀地将臉在她手心上蹭了蹭，方婷很好地掩去眸中依戀與不舍。

“這……”鄭奶娘有些猶豫，可瞧見她又要不高興，只好應道：“那小姐在這等着，老奴去去就回。”

“好！”方婷含笑應下。

鄭奶娘手腳利索地小跑離去，中途回頭望來，可以瞧見自家小姐那含笑的臉，不由欣喜一笑，只是她不知，她這一去竟成訣別。

“白葉。”待再瞧不見鄭奶娘的身影，方婷臉上笑容消散，顫動着手撫摸着那熟悉卻冰涼的容顏。

畫像終歸只是畫像，冷冰冰的，再像又能如何？

更何況，畫像只能定格住她記憶中他的模樣，現在他生得哪般她并不曉得，就像他……他大抵沒想到，她會在三十年裏老成這副模樣吧？

淚水打在畫像上，方婷憑着記憶一遍遍勾勒着他的輪廓。

這是她日夜思念的人啊，一片芳心，終究付錯了了嗎？

她吃吃笑着，将畫像揉進胸口，笑着笑着，竟泣出血淚來。

房頂上，芳婷注視着這一切，心痛得無以複加。

“為什麽你這麽傻？為什麽我這麽傻？”她低聲念着，尋不清答案。

白葉無疑是喜歡過她的……面容，是的，他愛她的年輕鮮活，但不能與她天長地久。

他是萬花叢中過的神仙，萬年光景于他不過彈指一揮，她則是命如浮游的凡人，生，老，病，死，百年即逝。

“白葉，你既不會回來，又為何要我等，為何叫我蹉跎了年歲，将死都換不來你一個擁抱。”血淚奔湧而出，方婷仰天大笑，聲嘶如鋸，一下一下地割在芳婷的心口。

“為何？為何？當真是我癡妄了嗎？”方婷發瘋般大笑，用力捶着放在心口的畫像，像在自問，又像在責備那她傾心不已的男子。

忽的，她喉間湧起一股腥甜，她像是感覺不到，任血氣翻湧，一遍遍捶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