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入魔
青丘，方婷苑內……
白葉曲腿，随性地坐在芳婷平日卧眠的榻上，手不時拂向玉枕，面上有幾分躊躇。
“上仙，芳婷姑娘就快回來了，還請盡早下定決心。”床榻正對的木桌旁，紫蘇端着茶盞細品，語氣中滿是無奈。
要說她們青丘的這位爺，流連花叢萬年，風流成性，那翻臉不認人的嘴臉她早就看慣了，逞一糾結頭疼，她還真不習慣。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頭疼。”白葉抿唇，眉頭擰作一處。
在他眼裏，她和其他女子是不同的，可這種不同在凡人的生老病死面前太過微弱，他是對她上了心沒錯，但他接受不了她年華老去的模樣，他不能強扭自己的意願，硬着頭皮去面對她一日一變的容顏。
“上仙這般模樣委實掉價，事已至此，總該下定決心，斷不斷給個準信。”紫蘇說話間将臉偏向一邊，暗暗翻了個白眼。
“紫蘇，其中利害你是知曉的，你若在這是為了擠兌我，那就快些出去，免得你我二人皆不痛快。”白葉心裏煩躁不堪，本想着能有一兩聲安慰，誰知這往日裏的解語花竟如此對他。
日暮四合，白雲盡染，如血殘陽透過薄薄的窗戶紙灑下光暈。
紫蘇擡頭望去，嘆了聲：“上仙，時候不早了，怕是芳婷姑娘今日不會回來。”
“不會回來？”白葉眼前一亮，不由松了口氣。
紫蘇看在眼裏，知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喜歡又如何，在他眼裏，容貌才是第一，到底這一世，他還要負一次芳婷。
二人正欲起身離去，榻上映世鏡忽然泛出光芒。
“她……”眸光落在映世鏡上，白葉登時心亂如麻。
終于要回來了嗎？他當如何面對她？是許下攜手之諾，還是将她送離，二人就此再無瓜葛。
不同于去時的柔和光暈，映世鏡光芒大漲，紫光一圈圈疊出，夾雜着黑煙，說不出的詭谪。
“上仙，映世鏡好像不大對勁。”紫蘇擰眉，神情警惕起來。
“能有什麽不對勁的。”白葉不甚在意。
“我……”紫蘇不敢懈怠，還想争辯些什麽，卻被不客氣地打斷。
“你先出去吧。”白葉擺擺手，不願與她多言。
只有她不在時他才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斷，要是她在一旁冷言冷語，估摸着他又得抓狂。
“上仙好生計較一番，有些事情，做了還是承擔的好。”紫蘇言罷，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本不打算走遠，然，下一瞬她意識一空，雙腳不聽使喚地邁出，越走越遠。
“我如何抉擇用不着你在一旁指手畫腳。”白葉怒，胸腔劇烈起伏。
映世鏡上黑煙散去，不多時，一個女子的輪廓在屋內顯現，被黑氣包裹着，看不太真切。
芳婷已遁入魔道，此時她站在往日居住過的卧寝內，冷眼看着那欣喜地望着她的男子。
“白葉上仙。”芳婷率先出聲，周身黑氣褪去，她眉目溫柔依舊，只是有什麽已隐隐不同。
“芳婷？”白葉一怔，在瞧見她腳下影子後松了口氣，迎上去關切道：“你怎麽了，面色怎這般難看，可是不舒服？”
“沒什麽！”芳婷勾唇，笑容有幾分詭谪。
“沒事便好。”白葉松了口氣，輕輕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你也累了吧，先好生休息。”
言罷，他将芳婷安置在榻上，轉身就要離去。
“上仙！”芳婷疾步上前，從背後抱住他，怯生生道：“上仙可否陪陪芳婷？”
“這……”腳下步伐滞住，白葉欲将她手拿開，不料她雙手攏得極緊，當下只能好聲好氣道：“你先好生休息吧，這幾日我也累了。”
“上仙可以和芳婷一道。”将臉貼在他寬厚的背脊上，芳婷神色無比悲戚：“回去找尋影子的這些日子以來，芳婷不曾睡過一日好覺，時時刻刻都在想着上仙，念着上仙。”
她鼓起勇氣做出露骨的告白，可白葉聽了非但沒有感動，反倒心覺不安。
他想反身将她抱住，想柔情蜜語地安撫她，可話到嘴邊，又被理智推了回去。
他越溫柔，她越深陷，到最後，她的深情會讓他再臨天劫。他好不容易才化解了眼前的難，不想與她再有糾纏，不想亂了自己的生活軌跡。
“芳婷！”白葉按住她的手轉過身，神情無比嚴肅。
“上仙！”芳婷仰頭，眸中溫柔依舊。
對上她滿含柔情的眼，白葉腦海中組織好的欺騙忽然說不出口。
“上仙怎麽了？”他的神情刺痛了她的眼，芳婷強撐着笑，指甲深深嵌入肉裏。
“沒什麽。”白葉搖搖頭，手按在她的肩上，柔聲道：“你好生休息吧！”
言罷，轉身朝門口走去。
“上仙可是在避着我？”
聲落，白葉步伐頓住。
“上仙果然在避着我，為什麽？”看着那個她癡戀不已的背影，芳婷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絕望。
映世鏡中看到的一切叫她心有恨意，可饒是如此，她還是抱有一絲希望。
如今看來，所有的希望不過是遙不可及的奢望，他對她，從始至終都是利用，就是僅有的柔情溫存，也不過是他軟玉溫香在懷時最本能的反應。
“你莫要多想。”白葉沒有回頭，他怕，怕看到她含淚的眼，而事實上，芳婷的眼淚早已流幹。
“我多想？”她吃吃地笑了起來，神情比哭還難看：“那白葉上仙會依言娶我？就像在我入映世鏡前所答應的那般。”
“我……”
“上仙不說芳婷就當你是默認了。”
“不！”白葉猛然轉身，咬咬牙，終是狠心道：“芳婷，地泉那次是我不對，是我沖動了，嫁娶一事……”
他拿眼看向她，就見她唇角高高揚着，滿懷慕戀地望着他，似一個滿懷期待的幸福女子。
“是我對不起你，仙凡殊途，我不該沖動越逾。”白葉垂首，不敢去看她失落的神情。
“仙凡殊途？仙凡殊途？哈，哈哈哈，我把清白之軀給了你，如今你跟我說仙凡殊途？”芳婷仰天大笑，眼中是濃烈的恨意。
“是我對不住你，但我幫你尋回影子，也算是一種彌補，若你還有別的什麽需求可以提，我會盡力做到。”話畢，白葉只覺壓在胸口的大石終于放下。
“彌補？你跟我說這是彌補？這難道不是你欠我的嗎？”她笑，聲音尖銳如刀，似要刺穿這世間一切。
“芳婷，你這說的什麽話？”白葉大惑不解，擡眼将來人上上下下打量數遍。
氣息無疑是芳婷的，容貌也沒變，就是那眼神看着有幾分滲人。
“芳婷找回影子，上仙仙劫就此化解，好處全叫上仙占了，上仙竟以此來賣我人情。”芳婷笑，眸中迸出濃烈恨意。
“你……”白葉一滞，下意識地偏過身子，尚來不及多言，就覺手臂一陣鈍痛。
他眼睛兀地瞪大，垂首，就見一把匕首深深紮入他的手臂。
“為什麽？”他聽見自己問。
“為什麽？就為了你利用我，狠狠地利用了我，然後将我棄之如履。”
芳婷猛地拔出匕首，鮮血噴濺了她一臉，可她像是沒有覺察，面上是瘋狂的神色：“若不是你為仙劫所困，你還能想起八百年前被你棄之如履的方婷嗎？你還能記得那死在月下化影苦等的女子嗎？你利用了我兩世，又抛棄了我兩世，我在你眼裏竟比蝼蟻還要輕賤。”
“芳婷……”過往一切被揭開，白葉有些慌亂，那些他自以為隐藏得極好的醜惡就這麽撕裂，暴露在空氣中，翻湧着難聞的腥臭。
芳婷手握匕首步步緊逼，雙目猩紅，幾欲泣血：“那天你明明去找我了，卻在看到我容貌不複時轉身就走，我的癡情，在你眼裏竟然只有惡心？”
“芳婷，你不要受人挑唆了。”驚詫只是一瞬，白葉很快便反應過來，連忙出聲安撫。
“受人挑唆？你為什麽不解釋，恩？”芳婷想笑，可她露出的表情更像是在哭：“你解釋不了對吧，因為這些都是事實，你從一開始接近我就是帶着欺騙，從前世到今生，無一不是為了自己，白葉，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你可曾想過，那個前世被你傷害的女子過了何其悲慘的一世？”
她多想去相信他，可從他想要與她劃清界限那刻起，她清楚地知道，真相就如同她瞧見的那般，或許比之還要更加殘忍。
她不管那些叫她看到真相的人是何居心，她只有滿腔憤怒，她要感謝那個揭開真相的人，如果不是那接二連三的打擊，如果不是知曉了他回頭找她的原因，如果不是他抱着別的女人蜜語甜言的模樣蹦斷了她腦中的最後一根弦，如果不是他絕情地将她再一次抛棄，她還會心存僥幸，告訴自己時隔多年他後悔了，所以才回來找她，才想着幫她找回影子。
她不過是他衆多女人中的一個，他抱着知薇的神情是那麽溫柔，比對她要好百倍千倍，不，她不是他衆多女人中的一個，她只是他的棋子，需要時握在手中，無用時丢棄一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