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影子的記憶
“別傻了。”不知何時，芳婷從屋頂上下來，她輕輕環住前世的自己，涕淚連連：“不要再念着他，不要再癡妄不屬于自己的，他是神仙，不老，不死，如何能與凡人在一起。”
“白葉，你為何要這般對我，是不是你有苦衷呢？不然你也不會回到這裏。”方婷蜷着自己，低聲呓語着：“你是不是很為難？我不會叫你難做，只要你回來看看我，我就滿足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血淚混合着鮮血布滿面頰。
“別傻了，他沒有苦衷，他只是厭棄了你，他接受不了你老去的容貌，你用癡戀的目光看着他時，他只覺得惡心！”芳婷惡狠狠地給了前世的自己一巴掌，玉指帶着風，穿透她的面頰。
“為何我蹉跎了年歲，洗盡了芳華，最終換來的只有枯等，為什麽？”方婷撕心裂肺地呼號着，聲畢，瞳孔不斷放大，竟是就這麽咽了氣。
“……”芳婷怔怔地看着這一切，寂靜的院子被她的絕望鬧醒，燭光亮起，有丫鬟披着薄衫從偏院跑來，在瞧見樹下氣息全無的女子後發出了驚恐的尖呼。
“啊！”
往日沉寂的方府燈火在這一刻亮得通明，待鄭奶娘煮好玉寇糕端來，手一軟，瓷盤跌碎。
“小姐！”鄭奶娘發瘋般撲上去，死死抱住沒了氣息的人兒，一通哭天搶地。
芳婷沒有仔細去聽，她只覺得松了口氣，為前世的自己，她解脫了，不是嗎？
方婷靜靜地坐在樹下，再也不哭，不鬧，不等，她就這麽靜靜地，沒了聲息。
她身後的影子化為黑煙四散，忽的攏起，聚成一個黑影立在桃花樹下。
這是她的影子？
芳婷眼中重新燃起生的希望，她闊步走近，就聽得如泣如訴的聲音哀怨地響起。
“郎君，你可知方婷在等你？”
“郎君，你可是将方婷忘了？”
“三十年啊，我才等了三十年就等不了了，可現在時間已不再是限制，哪怕百年，千年，萬年，我依然會在此處等你，等你我輪回百世，等有朝一日你路過這棵桃花樹，被亂花迷了眼，你會進來瞧一瞧，讓我見你最後一眼。”
淚水模糊了視線，芳婷上前，把手伸向影子。
“你是何人？”影子失措地躲閃。
“我就是你。”芳婷輕聲說着，再次伸手，不料影子再次躲開。
“我等的不是你。”它情緒有些失控：“我在等人，你若再煩我，我便吃了你的影子。”
“我沒有影子，我的影子就是你！”芳婷說罷，不管不顧地沖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厲聲道：“我們是同一個人。”
“我是你的影子？”影子狐疑地歪着腦袋，因為靈氣淺薄，它并沒有生出眼睛，黑漆漆的一團。
芳婷不知它能否瞧見自己，但還是一手拽着它，一手擡高它的臉：“你看清楚了，我是芳婷，輪回之後的芳婷。”
“你找到白葉了嗎？這一世你可還記得他？”影子的聲音有些激動，它已經做好等待千百年的打算，沒想到，輪回來得如此之快，不過轉眼，它的後世便回到這來找它。
“我記得他，我還愛着他。”芳婷激動地言罷，不忘施以誘惑：“我是來找你的，只要你回到我腳下，白葉就會來将我們接走。”
“他當真會回來？”影子大喜過望，也不等芳婷再次催促，循着氣息穿過她的身體。
像是有什麽東西融入體內，循着相同的氣息瘋長，芳婷低頭看向地面，月光将她到底影子無限拉長，慢慢顯出她的輪廓。
“我的影子……”屈膝跪在地上，芳婷顫抖着雙手摸向血跡斑斑的地面。
耳畔的喧嚣就此隔絕，芳婷看着自己盼了十多年的影子，心中五味雜陳，不明悲喜。
影子，這是她的影子，她終于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影子，可為什麽沒有想象中的快活，反而胸口悶悶的，就連呼吸都很困難。
就在此時，影子忽然不受控制地暴漲，鋪天蓋地，将白苑的整個地面籠罩。
“恨，我恨！”有凄厲的女聲不斷回響，芳婷頭疼欲裂，但只是轉瞬，她就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
白雪皚皚，雲霧缭繞的迷離之境內，一白衣男子焦躁地在林中來回徘徊，若是細看，可以發現他面色發白，走動間有意無意地捂着胸口。
上仙？芳婷愕然地看着焦躁的男子，就見一朵桃花從梅林深處飛出。
“尊上說了，不見，她讨厭青丘的狐貍。”桃花怪甕聲甕氣地言罷，扭身就打算原路飛回。
“小桃，你就這麽不念舊情，忍心見我被無上仙器重傷，折了修為？”白葉出聲喚住，感觸道：“你本是青丘花座，在青丘時也頗得我父君照拂，就算易主，也不該對青丘狐族冷漠至此。”
“我……”桃花怪語凝，嗫嚅半響，悶頭飛了回去。
白葉喪氣地垂下頭，卻依舊不死心，就地盤腿而坐，運氣調息起來。
太陽東升西落，盈月漸虧，只在空中留下一個牙兒。
時間一轉眼過了九日，就在白葉心灰意冷之際，桃花怪出現了，它呼扇着花萼，搖頭晃腦道：“白葉上仙，尊上願意送你凝神丹，但作為交換條件，你得幫她一個忙。”
“幫什麽？”白葉來了精神，但又怕有詐，故而沒有一口應承。
“尊上遺失了一顆珠子，落在與上仙有仙緣的姑娘身上，那什物乃是絕情斷愛的玩意兒，只有附身之人動了心，才能歸回原位。”
“這是何意？”白葉不明就裏。
“只要上仙能叫那姑娘動心，尊上定雙手奉上凝神丹。”桃花怪說着，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副畫卷，待它攤開，芳婷大吃一驚。
原來，那畫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影尊叫我去勾引一凡人女子？”白葉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上仙可以拒絕，不過這是小桃好不容易才為上仙争取的機會，上仙不去，自然還有別人願意去，更何況，此物在宿主死後就能回歸原位，尊上只需多等幾日便是。”桃花怪涼涼地言罷，将畫卷收起，靜待白葉回答。
須臾，白葉伸手去接畫卷：“我答應影尊。”
“那就有勞上仙了。”
桃花怪的聲音尤在耳畔，畫面一轉，白葉上仙已跌落在芳婷的前世腳邊。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用自己的才華、樣貌乃至法力俘獲了方婷的心，芳婷在一旁看得真切，不免心生寒意。
方婷心動了，寶物歸位，是一顆剔透如水的珠子，而白葉完成自己該做的，三言兩語哄騙了方婷，毫不猶豫地離去。
他事了拂衣去，走得輕巧幹脆，方婷卻不同，她為了等待心中的良人，不惜違逆父命，從最受寵的千金小姐變為無人問津的深宅老婦。
凄苦卻飽含希望的三十年如回憶般在芳婷眼前重演，她恨，錐心地恨，她恨付雲，更恨白葉，在他們眼裏，她不是人，而是草芥，他們可以為達目的不折手段，不惜犧牲她。
這一世呢？付雲救了她是何居心？白葉将她帶走又是何居心？
忽的，畫面一轉，她的疑惑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上仙，三長老為您算了一卦，您仙劫将至，怕是難以應劫啊！”紫蘇站在白葉身側，輕聲道。
“什麽仙劫？”白葉從榻上爬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而床榻的另一側，赫然是個肌骨如玉，不着寸縷的美豔女子。
“仙劫？白葉上仙也會有渡不過的仙劫？”女子裹着錦被坐起，柔若無骨的身子攀附在白葉身上，嬌笑道：“誰人不知白葉上仙乃是青丘萬年一現的奇才，就是‘華光一現夢萬年’的上仙劫他都應對自如，還能有什麽渡不過的？”
女子說話間，不客氣地剜了紫蘇一眼。
“知薇別鬧。”白葉寵溺地捏了捏女子的鼻頭，薄唇在她眉梢眼角流連。
紫蘇看不過眼，将頭偏向一邊，同時暗暗翻了個白眼。
“等我，我去去就回。”薄唇擦過女子唇瓣，白葉眉頭輕挑，笑得無比暧昧。
“上仙說話可要作數。”名喚知薇的女仙嬌嗔，美豔的臉上布滿煙霞。
“自然作數。”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白葉這才心滿意足地起身，稍一屈指，衣裳自行穿戴于身。
身後再聽不到動靜，紫蘇松了口氣，一邊朝外走去一邊偷偷抹去額際冷汗。
二人行到屋外十丈遠處，紫蘇這才停下腳步，轉身，神色凝重道：“不知上仙可還記得方婷這一人？”
“方婷？”白葉擰眉，表情叫人捉摸不透。
“就是兩年多前上仙勾引過的那個凡人女子。”紫蘇也不管他記不記得住這個人，連珠似炮地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抖出：“她為了等待上仙失了影子，入了輪回，再世卻依舊沒有影子，你應當知道，凡人無影乃是大事，尤其是因神仙違背仙規造成。”
“然後呢？”白葉鎮定地問道。
“上仙必須要幫她尋回遺落在人界八百年的影子，而且必須是回到八百年前取得嗎，這樣才能化解天劫，不然，莫說是天劫，萬一一不小心鬧大，叫帝君知曉了，上仙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紫蘇言罷，煩躁地擰起眉頭。
“不過是幫她找回影子罷，小事一樁用，映世鏡将她送回八百年前即可。”白葉咧嘴，風流地搖着折扇：“至于映世鏡的下落，我心裏有數。”
說罷，他轉身回到屋內，不多時，女子的嬌笑聲響起，宣誓着她對男子的所有權，恣意，快活。
芳婷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眼中的淚早已在這一日流幹。
這就是他将她帶離迷離之境，為她找回影子的原因？
她恨，她恨！
“啊！”芳婷歇斯底裏地怒吼，清明的眼睛漸漸渾濁，身體被黑氣包圍。
站在暗處的付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屈指施法，散去籠罩她的幻術。
故事已經串聯，接下來，好戲該上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