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藏在你眼睛裏的小時候

因為白玉堂和展昭輕松找到了感覺,這天的拍攝進行得非常順利。他們自小厮混十年,讀書學武直到展昭十八歲,從未分開,那份默契和親密只一眼間就重回心頭。

分別亦恰好是第十年。

這聽起來很漫長,可回憶清晰你的臉只需要短短一瞬,而更久遠的十年,那平凡枯燥的日日夜夜,窗前燈下的明明滅滅,夢裏夢外的陰晴雨雪,比肩抵足的寂寞歡愁,随着年歲的生長,一寸一寸镌刻在展昭越發舒展溫和的眉目間,如同印記,像呼吸一樣怡然倦淡。

他和白玉堂,就像是另一個最真實的自己,兩雙眼一樣觀照,于千萬人之中,我指認你,怎麽可能會陌生呢?

多久也不可能會陌生。

想來知己愛人亦不過如是。

白玉堂與展昭在長河棧橋上握手對視一眼,右手無名指上的鉑金戒指在最好的陽光下微微耀眼,璀璨光潔,又低調從容,而他們身側是參天的樹木與向晚的繁花。

于是兩人都笑了笑,并沒有什麽含情脈脈的激烈感覺,那神态目光都很平淡和緩,輕松惬意,然平淡處自見相依相伴的情愫,百轉千回的深情厚誼不須言說。彼此恰似一對長長久久的精神伴侶,不粘不膩,暗證兩心如一,合了梁鮮的審美,令她激動得兩頰微紅,手指輕輕顫動。

她覺得這次一定會是令人驚喜的成就。

到了下午五點之後,光線已經不那麽好了。梁鮮不是急性子,對工作有執拗的完美追求,見拍攝環境有了改變,就示意大家收工,剩下的第二天再繼續。

她知道白玉堂和展昭這個星期時間都是沒問題的,會盡量遷就她的拍攝,就很放心。

越心急,越拍不了好片子。

梁鮮從小就不缺耐性。

工作室的小夥伴們今晚還要回去收拾今天拍攝的內容,所以等會兒要一起吃晚飯。白玉堂卻沒興趣跟陌生人吃飯,梁鮮覺得對方是師姐借給自己的外援,肯來無償幫忙就已經很感激,其他事情上還是多遷就他一點為好。

“要不……你和展昭一起去吃晚飯吧。”

梁鮮謹慎地看着白玉堂的臉色提出建議,她私心還是希望那兩人多相處一會兒,片子效果會更好:“嗯……我覺得,你倆應該可以很投緣,展昭他也是學武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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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看向展昭,眼睛裏有小鹿一樣的信任和懇求。

梁鮮不太懂人情世故,她擔心如果招待不好這個外援會對不起師姐一片好心。但如果把人交給展昭,哥哥一定會處理得很好。

不會讓人家感覺心裏不高興,或者哪裏不舒服。

這是她終生欠缺的地方。

展昭微笑着點頭。

他在想要不要告訴梁鮮自己和白玉堂其實是認識的,哪知道白玉堂好像跟他有心電感應一樣,不動聲色丢給他一個白眼,暗含着不贊同的意味。

梁鮮是因為覺得他倆不熟悉才各種制造他們相處的機會,倒也不是不能讓小丫頭知道他們從小就認識,白玉堂純粹就是嫌麻煩——現在這樣多好,讓梁鮮誤會着也沒什麽,可以省卻很多解釋的口舌,也方便他與展昭自在地獨處。

屬于他們兩人的往事,幹嘛要解釋給一個小丫頭聽,這隐秘他不願與人分享。

展昭大約也能體會白玉堂的感受,所以最後還是沒有講,默認了梁鮮的誤會。等工作室那夥人都離開了,白玉堂伸了個懶腰,回頭問展昭:“去哪裏吃飯?”

“天還早,先陪我走走?”展昭覺得五點多就吃晚飯委實早了些,他摸摸肚子,并沒有餓的感覺。

白玉堂自然是無所謂,一切随他。“聽你的。”二人并肩沿着古河堤慢慢走,風裏有鮮美清朗的味道,是郊區裏生命力旺盛的植物特有的氣息。白玉堂突然嘟囔了一句:“梁鮮不是你妹妹嗎?一口一個展昭,怎麽沒大沒小的。”

他不知道梁鮮是不想工作室的小夥伴知道展昭是自己哥哥而有所想法,只當這兄妹二人因為親緣尴尬,關系很不親近。

不過看梁鮮的樣子,倒也不是嬌蠻的女孩子,這種小鹿一樣的妹妹,展昭必然能管教得很好,不用他操心。

展昭溫和地笑,初秋的氣息令人愉快輕松,他聲音裏都帶了一絲慵懶恬然,像被陽光曬過,軟和又幹淨。

“梁鮮私下裏都叫我哥哥的,你別想太多。”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解釋,“雖然我們不是親兄妹,嗯……你知道我家裏情況有點複雜,但我們關系不賴。”

要說親密無間當然不可能,普通兄妹的情誼卻還是能維系着的,畢竟小時候他也照顧過梁鮮一段時間。

當初展昭媽媽再婚嫁給梁鮮的爸爸,本是想把展昭一起帶到常州——那也是展昭爸爸的家鄉。但展昭極力抗拒,他沉默倔強地不去看媽媽憂郁的眼睛,寧願留在沒有爸爸的城市繼續學武。這裏是他爸爸生活和工作過的地方,是他爸爸曾經用鮮血守護過的城市,年幼的展昭心中只有一個信念——

要留在爸爸英魂留下的地方,陪伴他,哪怕是媽媽也要離開。

展昭媽媽對此無可奈何,只好答應他留下,最後拜托他爸爸生前的同事和兄弟代為照顧展昭,留下展昭在這裏一邊念書,一邊繼續在武訓中心跟着他爸爸當年的老師學武。

那老爺子姓邵,年紀大了還依然矍铄,武術世家,身手了得,一生最喜愛的弟子就是展昭他爸爸——邵老爺子曾經甚至想過要把自己的女兒邵英姿嫁給這個弟子。他覺得女兒與這個弟子相識多年,也一起學過武,都是好孩子,理應般配。

只可惜展昭爸爸後來遇到了展昭的媽媽段雪意。

段雪意是書香世家的女子,父親段錦玉是國學大師,從小教她學古琴斫琴,長大後一手琴藝在國內年輕藝術家裏是數一數二的。有一年節日,市裏組織各單位聯誼演出,段雪意彈了一曲《黃陵懷古》壓軸,清淡樸素的一身旗袍靜靜側首,她低眉撥琴的樣子讓全場驚為天人。

那時展昭的爸爸剛加入刑警隊重案組沒多久,年輕挺拔,眉目俊朗,又是學武術出身,于是被選派去參加表演武術。

兩個人的節目俱是好評如潮,一時人人稱贊,都說他們般配。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在展昭爸爸的心裏眼裏,段雪意是最美好的女人,娶了她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福祉。

但這僅僅是對于展昭的爸爸自己而言。

……

後來展昭的爸爸因公殉職,幾年後段雪意再婚,和現在的丈夫一起搬去了常州。展昭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跟着外公外婆生活,見不到媽媽。母子二人雖然感情還在,畢竟是有了隔閡,段雪意也覺得兒子跟自己不親。

段雪意和展昭爸爸的婚姻過得平凡,甚而有幾分倦淡。展昭爸爸因為是重案組刑警的緣故,常年加班或出差,處境又十分危險,往往是顧不到家的。家裏一應瑣事,裏裏外外、人情世故都要交給段雪意打理,偏偏段雪意不是理俗事的女人——她出身優越,從小只知道學琴讀書,過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因而極厭倦這樣的婚姻生活,也着實應付不來。

在展昭爸爸出差辦案的時候,她要擔心丈夫的安危,還要擔心家裏會不會被丈夫追蹤的犯罪分子偷襲,一度過得提心吊膽。往往展昭爸爸有大案要辦的時候,直到犯罪分子被關到監獄之前,她常常神經衰弱,守着孩子徹夜難眠。

自結婚之後,古琴是從來都沒有精力和心思去碰的,仿佛死寂了一般,如同她的藝術生命力,被生活的瑣事消磨盡了。

那種看着琴卻腦中一片空白,全無創作欲望的處境令段雪意感覺恐懼和失重。對于一個藝術家而言,再沒有什麽比失去對藝術創作的熱情更可怖和恐懼的事情了。假如作家握着筆腦海茫然無措,畫家對着畫板腦海空蕩,生命的存在有何意義?

段雪意為此驚慌,不能忍受。

但如果丈夫溫柔體貼些,她未嘗不能放棄一切,甘于平凡,畢竟他們還有個可愛的孩子。只是展昭爸爸一生在男兒堆裏打滾,唯一熟悉的女性就是老師的女兒邵英姿——那是個堅強獨立、英姿勃勃的少女,斷沒有段雪意那般纖細敏感的神經,導致展昭的爸爸一生都不知道溫柔為何物。

從前展昭常常想,如果爸爸不是因為查毒販突然殉職,也許媽媽早就跟他離婚了。

而父母的婚姻其實比他的想象中的更加殘酷支離,事實是,在展昭爸爸殉職的消息傳來之前,段雪意就準備好了《離婚協議書》。

只是那份協議書最終和展昭爸爸的骨灰一起,永遠埋在了烈士陵園裏,成為了段雪意不能言說的秘密和隐痛。

也許這正是她想要離開常州的原因吧,有時候段雪意會問自己。

段雪意再婚之後,生活與少女時并無太大差別,總算又重新撿起來古琴,開始帶學生。最初幾年梁鮮還小,離不開人,段雪意也就以女兒為主,零星上些課,做些學術研究。大概梁鮮七八歲的時候,段雪意帶了一個極有天賦的學生,她在那個學生身上傾注了幾乎所有的才華和心血,十分投入,希望能教出一個耀眼的新秀來。

也就是那段時間,學生要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段雪意忙碌起來,梁鮮的爸爸又在國外進修,段雪意遂把梁鮮送回了常州,交給自己的父母代為照顧。

老人家年紀大了,接送梁鮮上下學的事情,自然就交給了她哥哥展昭。

如果不是曾經有這樣一段共同生活的經歷,也許展昭和梁鮮的關系會更生疏。

這些事情白玉堂小時候就知道的七七八八,因為教展昭學武的邵老爺子,就是白玉堂的親外公。

邵英姿是白玉堂的媽媽。

世事也确實愛捉弄人,邵老爺子原本指望展昭爸爸和女兒邵英姿能組成家庭——如果故事真的像老爺子期望的那樣發展了,後來就沒展昭和白玉堂什麽事兒了。

邵英姿心中一直對展昭爸爸有情。

無奈神女有心,襄王無夢,感情的事情自來就沒辦法強求。後來在邵老爺子老友的介紹下,邵英姿與白玉堂的爸爸相親而結婚,生下了白玉堂。

白家是軍人世家。

白玉堂的爸爸白秋鴻自小在軍營裏長大,一路摸爬滾打,家族的榮耀加上自身出色的能力,年輕輕輕已是首都軍中新秀。他在散打與格鬥上的天分強悍得簡直非人類,一身軍旅男兒的冷酷利落,看起來桀骜又不羁,骨子裏卻還是鮮明的軍人的紀律性。這樣的男人實在優秀,邵老爺子越看越滿意,最後痛痛快快将女兒嫁給了白秋鴻。

說起來白玉堂的媽媽邵英姿也是很出色的女人,她在武術界頗有聲名,全國大獎拿過好幾個,委實是女中豪傑,白秋鴻對她一見鐘情。

按理說,這樣的夫妻,原本應該很登對和恩愛,事實卻并非如此。

白家的男人天生霸道,占有欲極強,好吃醋,白秋鴻亦是如此。邵英姿卻禀性驕傲,從不願示弱,絕不肯做小女兒嬌态。白秋鴻對邵英姿愛得深重,不知從何處得知了邵英姿對展昭爸爸的一腔心意,心中對這段往事極為介懷。

少年夫妻愛恨濃烈,無法掩藏,又年少氣盛,意氣沖動,很容易産生隔閡與誤會。

白秋鴻與邵英姿便是如此。

一個太霸道心底介懷往事,一個太驕傲不願解釋,誤會只會越來越深。氣頭上說出來的話就像是刀子一樣割着彼此的心,弄得心頭傷痕累累。

明明是愛着的,偏偏愛得這麽痛苦,絲毫沒有享受到愛情的甜蜜。

矛盾的最終爆發,□□是少年白玉堂的前程問題。邵英姿希望兒子學武,繼承邵家的家風,将來在武術界大放異彩;白秋鴻卻堅持要送白玉堂去軍隊,延續白家的門風,往将領方向發展。

原本這并非不可調和的矛盾,那時候白玉堂才七歲,小小的孩童一個,是南下學武,還是北上入營,不過是父母望子成龍的設想,行也行得,只是太早了。

卻因為他那一雙父母彼此疑心重重,剜出了夙日的積怨與隐痛,終于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白秋鴻懷疑邵英姿還對展昭爸爸念念不忘,否則為何你對武術如此執着?邵英姿則怒不可遏,更加不願解釋,暗道夫妻一場,你不信我至此,何必勉強在一起?

邵英姿也是倔脾氣的人,兩人終究是磨合不來,縱有感情,也經不住這般折騰。

她心灰意冷。

最終邵英姿遠走國外,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也許邵家人是知道的,但并沒有人願意告訴白秋鴻。

所謂的情深緣淺,大抵便是要葬送在這日日夜夜的瑣碎和猜疑裏。

夫妻數年,稚子方幼,你我已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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