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中二期的少年殘像
沒過幾天武術錦标賽正式開始了。
這比賽是一組一組來的,快不了。在這次參加比賽的隊伍中,有一個叫做艾虎的少年,擅太極劍,是王熙的得意弟子。王熙對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希望艾虎能成為第二個展昭,一舉拿下太極劍的冠軍。
這是國家體委舉辦的正規武術比賽,冠軍的分量自然不言而喻。
對于一個學武之人而言,這是國內最高級的獎項了,名與利且不說什麽,單單是這份業界的承認,也足以讓人為之努力。
當年的少年們,便是以此為目标,大約算是中二期的光芒吧。
每一場比賽,展昭都帶着白玉堂去現場觀看了。白玉堂坐在展昭的身旁,他的目光停留在舞臺上的身影上,心思卻兜兜轉轉,依舊落到了展昭的身上。他想着機場臨別的時候,丁兆蕙給他說的那些話,心裏漸漸泛起極複雜的感受來。
此刻他坐在展昭的身側,與他一同觀看這比賽的場面——這曾經是他該與展昭一起親身經歷,最終卻只剩下展昭一個人去面對的舞臺。
白玉堂想:他終究是缺席了展昭生命中至為重要的一次表演。
這個舞臺,他的外公、母親、知己,都曾站到了最巅峰的地方,成為武術界閃閃發亮的傳奇人物,然而榮耀之下的缺憾,并不足以為外人道。
艾虎一路晉級,果然不負衆望地闖到了最後。對決的那一天,展昭特意給他和白玉堂選了個好位置,能清清楚楚地看見臺上的一切。世上的巧合也是蠻多,艾虎今年二十二歲,與當年上臺比賽的展昭一模一樣。
等到他出場的時候,展昭與白玉堂不約而同地直起了身子,微微前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二十二歲,在展昭和白玉堂的眼裏,還是沒長大的少年人。
那少年穿着武訓中心統一的服裝,白綢緞的衣褲上繪着天青竹色,清新秀逸。因為是表演賽,加上太極劍展示與人前本就是以柔克剛的路數,倒是看不出半點武人的殺氣。艾虎的四肢及柔軟,招數平柔,那把太極劍如同他自己的手臂,伸張進退自如,與他成渾然一體。那既是武,亦是舞。
白玉堂嫌他太軟,看得有幾分不滿意,低頭湊到展昭耳畔輕聲道:“這小子行不行啊?”
展昭挑眉:“我嫡系的小師侄。”
說完這句他就不肯多說,擺明了懶得跟白玉堂解釋。這模樣倒是讓白玉堂情不自禁地笑起來,低聲嘟囔一句“你嫡系的師弟還在身邊坐着呢”,而後老老實實看比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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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艾虎并非沒有後招,下半段他氣勢陡轉,騰挪躍動,矯如游龍,劍下帶了幾分風雷之氣。尤其是突發奇招,那劍如靈蛇,周轉自若,艾虎一個騰起翻躍,轉身疾如閃電,飛劍握劍宛如與劍同生,那一招實在是漂亮。
當他腳下成勢立定,握劍揚眉的時候,全場爆發出激烈的掌聲,其中還夾着叫好聲。
展昭瞧了一眼王熙,果然見他面色泛紅,甚是欣慰。
這結果已略見分曉。
艾虎前半段還是中規中矩,後半段卻是招數妙到巅峰。他基礎極好,天姿也高,身體柔軟,悟性上佳,果真是祖師爺賞飯吃,天生就适合學武。
當晚王熙高興壞了,雖然正式的比賽結果還沒有公布,但以艾虎的表現,全場能壓住他的選手根本沒有。
這次參加比賽的選手共有四百多人,一路慢慢比下來,加上賽事不會安排得太緊湊,等全部比完,已經是十一月份了。
在所有比賽都塵埃落定之後,主辦方才公布了比賽結果。
艾虎果然拿了這一屆的冠軍。
頒獎的那天,展昭也帶着白玉堂去觀看儀式了。領獎臺上的少年意氣風發,衆多體育媒體的鏡頭湊上去,閃光燈刺目耀眼,少年紅撲撲的臉頰和掩飾不住的興奮表情讓人感到由衷的喜悅和欣慰。
展昭心情亦如王熙。
而白玉堂的複雜心情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他情不自禁地側過頭去看展昭的臉——
那張臉的五官正面清俊鋒銳,放到古代就是劍眉星目,是正正氣氣的好相貌。此刻展昭清淺含笑,側臉的線條柔潤非常,他笑起來是真的非常好看,側面看時睫毛尤其長,色如寒鴉尾羽,籠罩着一雙眸子,清潤明亮,黑曜石一般漆黑動人。
很少有人的眼睛能黑得那麽純粹和好看,一般而言,眼眸特別黑得眼睛,目光難免有冷峻之感,譬如白玉堂,但展昭的目光裏沒有。
柔和,像深谷溪潭一樣。
很好地掩飾住了他眼底的所有微妙情緒,叫人一眼望進去,只瞧得見笑意,瞧不見其他得任何波瀾。
但白玉堂知道,不會沒有波瀾,他相信眼中也有,甚至更明顯和濃烈。
“……小白,當時你不在,你沒看到那場景。展昭去比賽的時候,我跟大哥特意去給他加油了。給他頒獎的時候,展昭的表情很難形容……外人肯定是看不出來的,可是我跟大哥哪能看不出來呢。他心裏一直惦記着你,惦記着你們的約定……頒獎完了有記者要采訪他,他都推拒了,一個人抱着獎牌快步走開了。小白……我永遠都忘不了,我跟大哥一拍肩膀,他回過頭時眼睛裏好像掉出眼淚一樣,真是……”
“小白,你是真的有點對不起展昭,你欠了他一個同臺并肩的機會。”
四周掌聲雷動,歡呼陣陣,多麽熱鬧。
白玉堂卻猛地轉開了目光,再也不願意看向臺上這榮耀的一刻。
這一瞬間他有點恍惚,仿佛眼前的時光出現了斷裂——他能清晰地看見當年的展昭,就站在臺上,一樣的白綢衣褲,溫潤堅滑的上好絲緞上繪着天青竹色,騰挪躍動,神色堅毅淡然,目下無塵,只有他的武和他的世界。
沒有白玉堂,哪裏都沒有……
他缺席了。
年少時他們發誓約定好的,要追随着白玉堂外公和母親的榮耀足跡,一起走到武術的巅峰。分開的時候,展昭十八歲,白玉堂十七歲,去年的比賽他們都還沒有成年,而下一次比賽需要等到四年之後。
可是白玉堂不能等了,白秋鴻強勢地将他送入了部隊,這樣就過了十年。
十年前,沒來得及并肩圓夢。
十年後,已無并肩圓夢的機會。
“展昭,我……”
白玉堂忽然拉着展昭微微後退,他們站到了人群的外圍,白玉堂輕輕握住了展昭的手,他叫他的名字,卻不知道該如何将那份溫柔的歉意說出口。
展昭原本有些驚訝,但見了他表情,已經明白了白玉堂這一刻的心情。
兩個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這地方很喧嚣,真的不适合說起往事,那往事的殘影被塵世的喧嚣打散,徒留一個荒唐中二的印象。
展昭笑得有幾分悵然。
他沒有說話。
對,那是無比中二的過往,是無比中二的約定,只是……該怎麽才能不羞于承認?對兩個人而言,這并非中二期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更不能把它當做青春期一件荷爾蒙分泌過剩的小事來調侃玩笑,用輕松打趣的姿态嘲笑過往年少的自己。
如同展昭也不知道該怎樣回憶當年自己站在鏡頭閃光和鮮花歡呼掌聲裏,無法控制眼中酸澀的感受。
再中二的往事,一旦加上了十年的日日夜夜和悲愁歡喜,家庭變遷的隐痛,誰又能輕輕松松地說一句“誰無中二期”呢?
久遠的十年,那平凡枯燥的日日夜夜,窗前燈下的明明滅滅,夢裏夢外的陰晴雨雪,比肩抵足的寂寞歡愁,終究是沒有了。
展昭默默地反握住了白玉堂的手。
在人群之外,他們與少年時代的自己默然無聲地和解。
全國武術錦标賽結束之後,衆人返程回家。這次比賽收獲不錯,大家心情都很好,一路氣氛相當熱烈。下了飛機的第二天,王熙組織了慶功宴,連邵老爺子都樂呵呵地參加了,老爺子看着一群鮮嫩青澀的徒子徒孫,目光在外孫和展昭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很輕地嘆了一聲氣,到底是沒說什麽。
出差是個累人的活兒,路上的奔波難免令人精神疲憊。席上展昭推脫不過,被灌了幾杯酒,瘋起來的少年足夠縱情,展昭也不能抵抗。鬧到最後,少年們要去飙歌,展昭是真沒那興致,拉着白玉堂借口送外公回去,這才脫身。
白玉堂做慣軍人,只論自制力和推杯換盞不飲的手段,段數比展昭還是要略高一籌的。展昭喝了一些白酒,他卻沒有。到了樓棟門口,邵老爺子擺擺手,自己就上去了,囑咐白玉堂把展昭送回家,最好今晚別回來。
其實展昭喝的酒并不多,只是老爺子向來把他當孩子看待,不放心他喝了酒一個人在家,就幹脆把白玉堂趕去照顧他了。
“走吧,我送你上去。”
展昭堅持在樓棟門口略站了一會兒,散了散酒氣。他喝的是不多,但那還有一桌子的孩子喝了不少呢,身上難免帶着酒味兒。展昭向來自律,有點不能忍受自己帶着這樣的味道進屋,所以堅持在外邊散幹淨了再回家。
白玉堂也不攔他,笑吟吟地陪他站着。
進屋的時候,兩個人心情都不錯。葫蘆被丁兆蕙牽走了還沒送回來,展昭家裏空無一人,燈亮之後,白玉堂端詳了一眼。
展昭家他不常來,所以每次來都覺得熟悉又新鮮。這房子還是展昭的爸爸留下來的,兩室一廳,不大不小,安一個家溫馨适宜。然而畢竟是十幾年裏只住着一個人和一只狗,雖看得溫馨,被收拾得妥帖,依然透出淡淡的清冷味道。
人氣少,不熱鬧,所以顯得清冷。
白玉堂半天都沒有說話。
展昭累了,丢下他自己去浴室洗澡,也懶得招呼白玉堂。他和白玉堂一樣,到了對方家跟到了自己家一樣,用不着招呼,東西在哪兒都知道,要什麽都可以自己拿。白玉堂溜達到展昭的房間看看,又轉出來想倒杯水喝。看到客廳裏的茶具白玉堂改變了主意,他一向喜好享受,能好茶喝斷不肯屈就一杯白開水。
有段雪窗這麽個舅舅在,展昭家裏最不缺的就是各種好茶葉了。
白玉堂和展昭喜好差不多,展昭愛喝的茶他沒道理不喜歡。泡茶是個啰嗦活兒,如果展昭在的話,白玉堂肯定是坐着等喝的那種人——只可惜現在那個能給他泡茶的人,正在浴室裏洗澡,不會跑出來給他泡茶。
只好自己動手了。
白玉堂笑了笑,他猜展昭喝了酒不太舒服,出來估摸着也要喝茶的,幹脆拿了展昭的茶具,認認真真地泡起功夫茶來。
茶才泡到一半,展昭的聲音從浴室裏傳出來。
“玉堂。”
“忘帶衣服啦?”
白玉堂只好放下茶壺,走到沐浴的門邊,敲了敲門,問他:“要拿什麽?”
展昭的聲音隔了水汽和一層門板,聽起來悶悶的,越發柔和:“昏了頭了……幫我拿一下衣服,在陽臺上晾着。”
“等一會兒,馬上。”
白玉堂忍着笑,很厚道地沒嘲笑他。
這個家裏長住的大活人只有展昭一個,陽臺上除了他的衣服就沒別人的了,好找得很。白玉堂給他收衣服,伸手摸到展昭內褲的時候,指尖觸碰到純棉的布料,腦子裏閃出些少兒不宜的畫面,心中頓時掠過幾分異樣的感受。
咳咳。
拿着別的男人的內褲未免有幾分詭異,這樣貼身的衣物,只有母親和妻子才能觸碰的吧,畢竟是那什麽衣服……
然而那也不是別的男人,他是展昭。
白玉堂覺得自己有點魔怔了,也可能是中邪了。他鬼使神差般搓了搓手中那一點布料,綿軟溫暖的感覺……心緒漸漸就有些不受控制,腦子裏跳出了更限制級的畫面,白玉堂有點口幹,一邊想着他該去泡茶了,一邊腦補的畫面卻是展昭在浴室裏的樣子……
他穿內褲的樣子,他□□的身體……話說……這樣算不算是間接地接觸了展昭家的小兄弟……
咳咳!
白玉堂陡然被自己的念頭吓了一大跳,冷峻淡定如他剎那間也有幾分懵逼了。這算什麽?!意淫自己最好的兄弟和小夥伴嗎……
你他媽是不是變态啊白玉堂!
白玉堂渾身戰栗,陽臺的門大敞着,十一月的秋風瑟瑟吹來,白玉堂一向貪涼,這樣的天氣也不過是一件襯衫加一件薄薄的長風衣,猛一吹風,竟有幾分寒意。
他在部隊裏待了快十年,同性戀不是沒見過,可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居然也會拿着男人的內褲腦補出十八禁的畫面……
不,因為這個男人是展昭吧,大概……
十幾年前,青春期萌動的時候,他渾身汗濕的抱着展昭,第一次在他手裏洩精的畫面強勢地沖刷回了腦海,在回憶的波濤裏翻湧出浪花來……
白玉堂被自己神奇的腦回路炸得有點回不過神來。那頭展昭大約是洗完了,見白玉堂磨蹭了半天也沒過來,就喊了一句。
“衣服呢?”
“……就來。”
白玉堂甩了甩腦袋,快步給他把衣服送進去。因為一時懵得厲害,他也沒敢向從前一樣大喇喇開門給展昭送衣服,順便嘴欠地調侃一句“要不要一起洗個鴛鴦浴啊”——這本是他少年時最喜歡玩的把戲。
白玉堂只讓展昭打開浴室門的鎖,再把浴門阖上,自己這才敢邁步進去。
磨砂玻璃內,展昭修長的身體影影綽綽,幸虧看不分明。
……白玉堂怕看到展昭的裸體。
“我先回去照顧我外公了,明天再見。”
說完這句話,白玉堂幾乎是從展昭家裏落荒而逃。等展昭洗完澡穿好衣服出來,只看見客廳裏還沒泡好的功夫茶,不覺失笑。酒精未散幹淨,他了無睡意,索性撿起了白玉堂的活兒,重新燒了水,認認真真地泡茶獨品。
一壺茶喝得意興闌珊,夜裏入了夢,夢見陌生的亭臺樓閣,他和一個白衣的男人在梅樹下喝酒。
酒意醇厚,比飯店裏的白酒好喝多了。
展昭一夜神安夢穩。
白玉堂匆匆跑回家洗澡睡覺,夜裏也做夢,夢到的卻是他和一個年輕的男人在一張雕花大床上翻雲覆雨,青色帳簾上繡着精致的并蒂鴛鴦。
燭光曳動,被翻紅浪。
他狠戾地頂弄對方的身體,為那濕熱的柔軟而感受到了滅頂的快感。他伏起身體,濕漉漉的身子熱烈緊密地交纏,水乳交融地親密,他從對方的小腹一路向上,舌尖從胸膛吻到了喉間,他溫柔地撥開對方淩亂遮了臉頰的濕透了的鬓發,露出一張清俊熟悉的面容來。
……是展昭。
白玉堂遽然吓醒了,猛地從床上彈跳起來,心髒劇烈地跳動,那脈動比跑了十公裏還激烈。身下床單上一片黏膩濕滑。
他知道那是什麽,摸都不用摸,每一個成年男人都無須避諱。
月光幽幽地照進窗臺,像那裏開出了一朵美麗的月光花,妖嬈魅惑地停在那裏。
半晌後,白玉堂才捂住了臉,自嘲地嘟囔一句:“白爺這要是吓得從此不舉了可怎麽辦……真這樣你要負責啊展昭……”
他想,自己明明沒有醉。
而夢裏影影綽綽的鏡頭漸漸和梁鮮的片子層疊起來,隐約昭示着他和展昭之間另外一種可能——離經叛道,又自然親切如相生相伴的吐納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