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草原上的漫漫絮語

展昭為人沉穩,做事情效率奇高。他答應了要幫丁兆蕙的新歌譜一段琴曲,也就專門閉關認認真真去做。

當年展昭的外公過世,給展昭留下一大筆遺産,其中包括一具古琴,是清代的古物,雖比不上舅舅段雪窗手上那宋朝的寶貝琴,也是極貴重的東西。展昭一向愛惜這琴,不是為着什麽重要的事情,平時不肯輕易拿出來用。這次幫丁兆蕙譜曲,他用的是也是那具琴,可見對丁兆蕙的情誼。

在他閉關一星期的時候,梁鮮和丁兆蘭也沒閑着,因為展昭的囑托,慢慢走近了些。

大家都很忙,都有自己的事情和事業要奮鬥,唯獨白玉堂,是大寫的一個閑人,幾乎稱得上是無所事事。原先他回來之後,日日與展昭形影不離,如今展昭回家閉關,他也不嫌寂寞,不是陪着外公,就是帶着葫蘆到處遛彎,生活節奏直追他外公那一輩。這事兒被丁兆蕙知道後,還嘲笑白玉堂是轉性了呢。

就這樣一星期很快就過去了。

展昭把曲子交給丁兆蕙,又跟編曲的大神溝通了大半天,總算是完事了。眼看着武術錦标賽即将到來,王熙這邊也催着展昭準備出發。

這半個月來是有些小忙,為梁鮮和丁兆蕙的事情拖拉了一會兒,時間比較緊了。丁兆蕙原本要請展昭他們好好吃個飯,這下也被展昭推辭了,說飯什麽時候都能吃,不急在一時,回來再說。

武訓中心的大部隊走的那天,梁鮮的片子剛好交了工,就順道蹭了丁兆蘭的車,去機場送人。沒成想竟然在隊伍中發現了白玉堂,姑娘一時懵逼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原來你是玉堂哥哥……”

梁鮮笑得有幾分窘迫,即使知道了淵源,她如今也想不起來分毫關于白玉堂的事情了。她記事晚,忘性大,就算問她往前五年數自己身上發生了哪些事,遇見了哪些不痛不癢的人,梁鮮都說不上來,更別提小時候的人事了。

唯一能記得的,只有這個白家哥哥與自己哥哥從小形影不離,宛如親生,倒顯得她這個妹妹是路邊刮刮樂中來的。

當然……某種程度上而言,她這個妹妹,可不就是白撿來的嗎?

這樣一想,梁鮮心裏難免有幾分不是滋味。

她也想與展昭更親近一點,不這麽客氣,像親生的兄妹一樣,能沖大哥肆無忌憚地撒嬌耍賴,坑他東西,公主一樣對他耍性子,打滾賣萌求罩……然而不行,她內斂羞怯的性格讓她放不開,無論做什麽,梁鮮腦子裏都繃着一根弦——這不是她同胞的哥哥,小時候甚至不願意和他們一起生活。

展昭對她既沒有無限釋放善意的義務,更沒有萬事寵溺包容的感情基礎。在這一點上,她連白玉堂都比不上。

可如果要跟白玉堂這麽個幾乎算是陌生的男人争哥哥的寵愛,梁鮮自己都覺得自己大概是腦子有病,需要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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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通胡思亂想,她的心情就有些五味雜陳。

展昭是何等聰敏之人,一眼瞧見了妹妹有些僵硬的笑容,心中嘆息。梁鮮沒有城府,那點道行連在丁家兄弟面前都不夠看的,若沒有人罩着,還混什麽娛樂圈,這姑娘早晚要在複雜的人際關系上栽個大跟頭……

但那些都是杞人憂天,展昭除了多請朋友照顧她些,也着實沒有法子。

他拍了拍梁鮮的肩膀——這是他們兄妹之間很少有的親昵動作,梁鮮露出幾分雀躍的稚氣表情,展昭看了也是一笑:“我出去大概要一個月左右才能回來,不能保證通訊一直暢通,你沒事多給媽打電話,順便幫我解釋一下。”

梁鮮忙點頭:“我知道,你放心。”

這趟行程帶上白玉堂純屬作弊,被丁兆蕙好一通嘲笑打趣,夾着着些半真半假的格鬥玩笑。趁着展昭對妹妹囑咐家常的時候,這個從小聰慧的少年偷偷把白玉堂拉到了一旁,背着展昭與他悄悄說了幾句話。這支隊伍本就人多,丁兆蕙做這番舉動的時候,有意借着打鬧擋住了展昭的視線,所以也沒被展昭發現。

等兩個人結束對話,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時,丁兆蘭見白玉堂眼底笑意換做了感慨和清淺的溫柔歉意,大約也猜到了兆蕙跟白玉堂說了什麽。

他給了自己弟弟一個眼神,隐晦地表達了“那兩個人之間的往事你別瞎摻和”的意思,但丁兆蕙只回了個笑嘻嘻的表情,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懂他的心情。

丁兆蘭無奈。

什麽雙生子心有靈犀,都是扯淡嘛,一個眼神的意思都領會不了。那不是雙生子的兩個人倒是事事默契,日常交流比他們還雙胞胎呢……

所以丁兆蘭覺得弟弟可能是有點“鹹吃蘿蔔淡操心”了,多此一舉。

這一屆的全國武術錦标賽賽場在北方一個草原城市,到了冬天就呵氣成冰。如今雖還是十月下旬,氣溫已經比南方低很多,頗有些秋高氣爽的味道。

下了飛機的時候,大家都有點累,主辦方負責接待的人早已等候在機場,看樣子多半也是內行人,精明幹練,沒什麽廢話,直接領着他們去定好的賓館休息。接待人臨離開的時候,又與王熙詳詳細細地重申了一下流程。

少年們分好房間之後紛紛去休息了,一些人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三年一次的比賽,頗有些興奮,鑽到房間裏紮堆聊起天來。展昭作為曾經奪冠的師兄,難免又被拉去給師弟師妹們現身說法了一番。

全國武術錦标賽三年一次,當年有兩場。上半年是團體賽,下半年是個人賽。

真講起來無非就是那麽些流程,展昭性子又淡,自然不會刻意渲染誇張,講出來也就平平無奇。後來見少年們都累了,有些人臉上已經露出倦色,展昭适時地結束話題,囑咐他們好好休息,自己走出了賓館散步。

白玉堂全程跟在他身側。

全國武術錦标賽的賽場不是固定的,每次舉辦大賽都會換個地方,視當年的天氣而定。展昭參賽那一年也是在北方的工業重鎮,卻不是這裏。

作為輔助帶隊的人,此刻的展昭還是很清閑的,主要的責任都在王熙身上,他跟過來也只是打個下手而已。現在比賽還沒開始,天色又早,展昭和白玉堂索性溜出去玩一圈。這草原城市大小是個旅游城市,天蒼蒼野茫茫的景色也是無垠壯美的,叫人心曠神怡。

兩人起了興致,跑去馬場騎馬。

要說學武的人不會騎馬多半白瞎,展昭和白玉堂都是熟練人。展昭生活的城市馬場不多,但有一個很出名的馬場,老板姓李,恰好是段雪窗最好的一個朋友。段雪窗雖是個文化人,對騎馬卻很感興趣,沒事兒時常年與他那厮混在一起,作為外甥的展昭和外甥的小夥伴白玉堂也被他順手拎上,所以兩人倒真是很早就會騎馬了。

後來白玉堂去了部隊,作為特種兵那得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騎馬偶爾也練練,算是個加持技能,沒準兒什麽任務就能用上,也沒生疏起來。

在馬場裏跑馬,和真正在草原跑馬是兩個感覺,這一點人在草原馬背上的時候,感覺格外鮮明。

“空氣很新鮮。”

展昭感慨一句,跑了幾圈心胸暢快了,兩人才慢悠悠的遛馬,心情都很好。白玉堂想到機場送別那個場景,笑着問他:“你那妹子,怎麽個情況?”

知道他是誰時,梁鮮表情有點難以言喻。

自家這點事兒,瞞着誰也不用瞞着白玉堂,展昭一嘆:“沒什麽情況,小鮮可能是有點鑽牛角尖了吧。那孩子……從小就內向,有什麽事情也不大跟我說。說是兄妹,到底不是親生的,多少還是有點隔閡……”

他自己是很喜歡妹妹的,大抵每個男孩子對小妹妹都有溫柔的保護欲。他也很想寵着梁鮮,讓梁鮮多一些尋常妹妹的嬌俏任性,像丁家的月華妹子一樣,不管在外人面前什麽樣子,反正到了自己哥哥面前,那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公主殿下,可勁兒撒嬌任性都沒關系,兄弟倆被使喚也覺得心甘情願。

血緣真的是很玄妙的東西,法律上界定好了的兄妹,那不算是真正的兄妹。

隔的是人心。

不管是梁鮮,還是展昭自己,都缺少一份自然妥帖。

“其實真正說起來,我自己也有問題。”展昭喟嘆道,“小鮮大概覺得不是我親妹妹,在我面前,說話做事難免拘束生疏。我跟她相處的時間不多,心裏也沒有把她當真正的妹妹看待吧……”

太客氣了,客氣得不像是一家人。

這些話,他不好對父母說,也不會跟其他的朋友傾訴,唯有白玉堂能聽得。

梁鮮的感受固然有些女孩子的敏感多心,本質倒也沒錯,比起他們兄妹,展昭和白玉堂才更像是親人。

無所拘束,從不生疏,客套更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感情又比血緣更加微妙。

白玉堂拍了拍他的肩膀,話說得倒也比較直白:“看你自己的意願吧,你想要個妹妹嗎?”他直視着展昭的眼睛,問他。

展昭也凝目回望,點了頭:“當然。”

他親人不多,如今除卻母親和舅舅,真正有血緣關系的近親,幾乎是沒有了。梁鮮雖不是親生的妹妹,好歹是母親親手帶大的,小時候也不是沒跟他一起生活過。

白玉堂就笑了笑:“你這個人啊,有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你虛僞好,還是膽小好?”

啧,虛僞和膽小可都不是好詞……

眼見展昭眼睛微微睜大,依舊眸正神清,笑還是笑,卻無端帶出一絲寒氣和警告來。白玉堂也沒被他吓唬到,只是笑着收斂了玩笑的态度,直言道:“你說梁鮮內向,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展昭,你這個人,從小重情重義,對朋友兩肋插刀沒話可說,對親人更是看重。不管梁鮮是不是你親生的妹妹,總之她是你妹妹,你心裏也是這樣認可的,那就不需要有太多的顧忌啊。”

展昭琢磨了一下他的用詞,眨眨眼:“顧忌?我沒……”

他似乎還有話要說,但白玉堂何等了解他,一見他那個表情就知道他想反駁什麽,趕緊截住了話頭:“你別急着反駁我,先聽我說。”他認認真真地問展昭:“梁鮮那姑娘我不了解,不過你嘛……我敢說這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白玉堂的聲音變得更溫柔低沉起來:“你這個人,從小早慧,同年齡別人家孩子還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年紀,你就懂得周全大人的心思了……”

他想起展昭媽媽改嫁時展昭淡靜和潤的表情,展昭媽媽要帶他回常州時,展昭鎮定從容的堅持,那會兒展昭才幾歲……真只是個孩子而已,沒來由就心緊了一下,頓了半晌才繼續說:“梁鮮內向拘束,你肯定會照顧她的脾氣,與她相處多半不會越過繼母家哥哥的身份,也是拿捏着分寸相處的,對吧?”

展昭張了張嘴,到底是沒反駁,只淡淡“嗯”了一聲。

白玉堂本不是多話的人,一貫行動甚于言語,與展昭更是默契有加,向來哪需要他這樣循循善誘般說話?這次他似乎特別溫柔耐心,也格外啰嗦,絮絮叨叨地說:“對啊,你越拿捏着分寸,梁鮮就會更加拘謹,你們之間就是個惡性循環……不不,倒也不好這樣說,總之算不上多麽良性吧。展昭,你想想看,你跟我相處,還需要拿捏什麽分寸嗎?”

展昭沉默着搖頭。

白玉堂嘆口氣:“越是親近的人,越扯不上什麽分寸,只有陌生人才要牢記分寸這種東西。你只要想想,梁鮮是你妹妹,你管教她也好,照顧她也好,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必要有那麽多顧忌。你別急着反駁我……你敢說每次梁鮮做了什麽事情,你贊成或者反對,會直接地表達嗎?依你的性格,多半是在自己肚子裏斟酌再三,才會委婉地說一下自己的意見吧,我肯定你繼父和你媽問你,你也是這樣。”

但是真的沒必要這樣呀……

“做哥哥的,你有時候強勢一些沒有什麽不妥當的,你的閱歷和心性自然比她成熟,有時候她看問題畢竟不周全,就需要你去點撥她。”

曠野無垠,碧草青綠,秋風拂過,令人胸臆舒暢,晴空碧日的惬意。

白玉堂一手輕輕繞過去,摟住展昭的肩膀,笑道:“你呀,就是太聰明了,做事情思前想後,顧慮重重,總擔心哪裏失了分寸,讓梁鮮或者你媽不舒服了。但其實聰明人反而容易看不透,因為聰明人喜歡求全,你也是這樣。只是自家人的事情,周全不周全都是關心,就算偶爾有想得不周到的地方,又有誰會真正怪責你呢?”

他這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幾句話戳破了展昭隐秘的心情,話也說得直白,一點餘地不留。

但就像白玉堂自己說的那樣,話說得好聽不好聽,都是拿展昭當自家人待,都是關心,展昭怎麽會介意呢?

“真是小看你了啊……”

展昭沉默了半晌,輕輕吐出一口濁氣,覺得整個人都輕松通透了不少,有終于有精力和心情與白玉堂玩笑,“你去部隊是做了政委嗎?思想工作做得不錯嘛,白玉堂同志。”

白玉堂見他釋然,暗道沒白費一番口舌,也嘻嘻笑了起來:“多謝誇獎,能者多勞嘛,白爺向來是最能幹的那個,思想工作算什麽。”

他其實并不關心梁鮮是個什麽脾氣,有什麽心思和情緒,說這番話也全不是為了梁鮮。

白玉堂只知道:他家貓兒最重情義,不管是為了誰,斷不能叫他揣着心事就對了,有情有義的人,就應該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特別是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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