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第一章 碧落黃泉

夏銘宇在茅山上生活了整整十年,什麽好習慣都沒養成,常被同門嘲笑。

不懂詩詞歌賦,不愛弄簫撫琴,整日除了以酒為伴再無其他追求。

但就是如此缺乏涵養,不夠優雅的夏銘宇,最喜歡的竟是每月十五如銀盤般的月亮。

今日正是六月十五,茅山山頂的月亮雖不如中秋,卻別有一番殘缺之美。

他懶洋洋的躺在一棵樹幹上,手裏拎着心愛的酒葫蘆,雙眼迷離的望着不太圓的銀月,好似在凝望絕美的情人。

這本該是令人舒适的夜,卻因為突然闖入的外來者而了無趣味。

喝得已經有些高了,夏銘宇迷迷糊糊的擡起靠在樹幹上的頭,使勁睜大眼向下看去。

只見兩個黑影一前一後極快的在林間穿梭,他們來的方向是後山,後山乃是懸崖陡壁之處,尋常人根本無法從那裏上來,這也是茅山九霄宮沒有在後山安排守衛的原因。

但顯然,以這兩個黑影的速度,輕功定是了得,茅山的懸崖陡壁看來根本難不住人家。

輕悄悄的翻身坐起,衣袂拂動未發出一點聲音,夏銘宇正準備縱身跟上,好看個究竟,卻發現後方的黑影突然加快速度,竟一個縱身超過前方的人,幹脆利落的攔截。

原來是一追一逃,難怪速度愈發的快。

決定靜觀其變,夏銘宇蹲在樹幹上,邊啜着酒壺裏的瓊漿,邊關注下方動靜。

被攔截的人開始有些慌張,卻極快鎮定,站得破綻百出,其實處處是誘敵陷阱。

攔截之人沒有說話,抽劍橫舉。

此時,空中隐隐遮住月色的雲朵飄遠,借着微弱的銀光,夏銘宇大概的看清楚來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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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截的乃是一名男子,一身玄衣,雖光芒極暗,僅憑隐約可見的俊挺鼻梁,他也多半猜出此人長相定是潇灑不凡。

被攔截的則是一女子,因背對夏銘宇,他沒能看清容貌,但見此女身姿窈窕,着一身豔紅色緊身長裙,烏黑秀發被一根極為簡單的釵子固定,想來是名非常自信的江湖俠女。

男人正用複雜的眼神盯着女人,微弱的銀光下夏銘宇竟是将那眼神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由得心中咂舌,這男人和狼沒什麽區別了。

正當他腦海中思緒翻滾,底下也終于有了動靜。

橫劍于胸前的男人冷聲叱道:“鳳兒,你這是何苦?!”

鳳兒?稱呼如此親熱,卻為何追來趕去?夏銘宇有些愣了。

被叫做鳳兒的女子立刻嬌聲大罵:“少叫得如此親熱!你竟能做出如此禽獸不如之事,便該有和我恩斷義絕的準備!”

男人一聽,痛苦的蹙眉,卻很快将情緒收斂,沉聲說:“事先未與你商讨,是我不對,鳳兒,我們該坐下好生談談,劍拔弩張卻是萬萬不該的。”

女子一聽,窈窕的身子猛地一顫,像是氣急,夏銘宇都能想象到女子通紅的雙眼,死死咬住的牙齒。

男人嘆口氣,将舉與胸前的劍收回劍鞘,他向前兩步,雙手伸出細聲安慰着女子:“你對我如此戒備,可知令我有多心傷?鳳兒,我們夫妻一場,無數結發而眠的夜晚,你怎能心狠至此?”

女子踉跄兩步,心中悲恸之下竟沒有戒備,狼狽轉身背對男子,匆忙拭去眼角落淚。

男人見狀,立刻上前将女子嬌弱身體擁入懷中,溫聲安慰:“鳳兒,此事一結,我們便尋個仙境,從此耕種紡織,再不管江湖事,可好?”

女子一轉身,夏銘宇便看清了她長相,當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如今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更是令人心動。

就當夏銘宇以為不過是一對神仙夫妻在鬧別扭,而想要離開時,卻聽見極為驚悚之事。

女子哽咽着斥責:“你為何要如此做!你可知宋家一百三十幾口,全部死于非命!”

“即使我不殺,宋家也絕無茍活機會,那人怎會讓知曉兩儀劍下落之人活于世間?”男人有些焦急,解釋中雖有些強詞奪理的味道,卻令懷中女子很快沉默。

“鳳兒,別再傷心,可好?”男人無奈,繼續安慰着懷中愛妻。

誰知愛妻雙眼通紅,竟是死也不接受:“就算如此,你也不該殺人滿門!那人要殺便殺,可如今一百多條人命全在你手中!你怎還到處找借口!”

男人似是氣急,低吼:“若不殺,我們行蹤便曝露,到時候死得就是咱們!鳳兒,我如此在意你,怎可令你落入那人手中!”

女子渾身一顫,嗚咽一聲轉頭栽進男人胸膛,她凄涼哭泣:“如今可怎生是好?兩儀落入那人之手,碧落與黃泉若再無法保住,我們,我們該怎向恩公交代?”

男人死死擁住女子,拍撫她顫抖的背脊:“為今之計,只有趕快去尋恩公,若被那人發現,一切就都晚了……”

夏銘宇在樹幹上聽得蹙眉,他雖對江湖之事不太關心,但這兩儀劍,碧落黃泉劍還是多多少少聽到過。

兩儀劍一直沒有定主,在江湖中流落多時,這先不說,光是碧落黃泉,便讓夏銘宇确認下面夫妻的身份。

碧落黃泉,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至死不渝相愛永生之意,乃是江湖上有名的一對俠侶佩劍。

這對俠侶,女俠芳名聶鳳,而她丈夫則是曾經名動天下的“風塵一劍”程宇恒。

他們剛才口中提到宋家,江湖上有名的宋家很多,但能夠得上和這對俠侶來往結怨,也只是素來以猖狂聞名的四宗家之一了。

如今若如聶鳳所說被程宇恒滅門,此事恐怕會掀起江湖最大的腥風血雨。

不過,他夏銘宇算不上江湖中人,這江湖上破爛事太多太多,難不成都要去管?

聽不到的管也管不了,這直往耳朵裏鑽的,只要再從另一只耳朵冒出來就好。

如此想着,夏銘宇很是開懷的一笑,繼續喝酒。

但本以為程宇恒及聶鳳很快便會離開,卻沒想更令他驚詫之事突然發生!

就聽一聲刺耳的劍鋒入肉,程宇恒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張着嘴啊啊低吼數聲,便軟倒在地。

聶鳳手持碧落劍,身體如篩糠般抖動,一邊放聲大哭,一邊說着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恒……對不起……”眼見她就快崩潰了。

程宇恒絕望地擡頭問:“為什麽……”

“我,我承受不了……那百條性命,我承受不了……”淚流滿面,聶鳳搖着頭,踉跄着後退。

見聶鳳退後,程宇恒竟再沒質問,只是掙紮伸手想要拉住聶鳳:“鳳兒……鳳兒……別走……”

見他竟不再責怪自己,而是慌張地想抓住自己,聶鳳終于崩潰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連忙幾步跪坐到程宇恒身邊,顫抖着雙肩擁住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就在下一刻,她哭泣的聲音戛然而止。

森然銀光在她柔弱的背後閃爍着,漸漸,那殷紅的衣裳顏色變深。

程宇恒痛苦地咳着血,手裏黃泉牢牢刺穿他的愛妻。

夏銘宇呆呆看着,張大嘴一臉吃驚,他完全不理解,怎麽僅是瞬間,一切全部變了?

這本是神仙眷侶的夫妻,竟互相刺死對方,且一絲猶豫都沒有。

很快,程宇恒便閉上眼斷氣了。

夏銘宇輕巧躍下,腳步很輕,快速來到夫妻面前,見程宇恒已然沒了氣息,他蹙眉上前,想将兩人分開。

卻聽到聶鳳虛弱地阻止:“別……別……”

夏銘宇見她如此虛弱,心裏不由得難受,于是柔聲說:“夫人,您沒傷到要害,及時止血便無大礙,但若繼續失血,就危險了。”

聶鳳卻搖着頭:“小兄弟,別分開我與相公,碧落黃泉,我們也定是要一起去的。”

夏銘宇發怔,看着聶鳳一臉堅持的模樣,他嘆氣:“這是何苦?程大俠未刺您要害,想必便是希望夫人能活下來。”

“我知他心思,不願令我愧疚,于是刺我一劍。”說着,竟滿足地笑起來,她跪坐在地上,擁着倒入懷中的丈夫,像最幸福的小女人,調皮地說:“恐怕等會黃泉路上見到我,要狠狠抱怨了。”

夏銘宇也不是拘泥之人,見聶鳳堅決如此,便盤腿坐在她身邊,說:“我既目睹二位之事,便是緣分,夫人可有未了心願?若是小子力所能及,便為夫人了卻心願。”

聶鳳感激地搖搖頭:“小兄弟,等我去後,将我與夫君埋掉,便當一切從未發生吧。”

“夫人可是擔心仇家太過厲害,反連累小子?”夏銘宇想了想,便知其原因。

“不錯,夫君與我惹上了厲害仇家,我不願見小兄弟因我們受累。”聶鳳越來越虛弱,氣若游絲。

“夫人大可放心,小子雖武功不濟,腦子卻還好使,一兩件跑腿之事沒什麽不行。”他聽到程宇恒剛才所言,想是要去搬救兵,那口中“恩公”恐怕是個高人。

若只是去報個信,他很願意幫助這對苦命鴛鴦。

聶鳳一聽,眼中竟出現光芒,顯是回光返照:“若是如此,當麻煩小兄弟了,我與相公有位恩公,乃是逝竹崖之主,藏鋒。”

夏銘宇一愣,随後釋然,這對笑傲江湖數年的俠侶,是何等實力?能救他們的人,大概除了逝竹崖之主也沒其他可能。

他點點頭,對聶鳳保證:“我會将夫人與程大俠之事告知逝竹崖之主,還請夫人放心吧。”

聶鳳微微一笑,恍惚着倒下,嘴裏最後一句話飄出:“請将碧落黃泉交給恩公……恒……我願……碧落黃泉……與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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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九霄宮,正是夏銘宇師門。

這滿宮道士之地,卻并不像五臺山之類地方,全然修道派頭。

茅山九霄宮更多卻是豐神俊朗,潇灑不凡的英俊男人,雖有些喜着道袍,但卻仙風道骨白發童顏,一點不同于尋常人心中滿臉皺紋的老頭形象。

在夏銘宇十年師門生活中,盡管很多需要他叫師祖曾師祖的存在,卻沒見過任何老頭子。

就是因此,江湖中很多人大罵九霄宮乃是妖道聚集地,一群江湖騙子。

但罵歸罵,卻無一人敢對九霄宮動真格。

因為九霄宮存在年歲不清,比那少林武當歷史還要悠久,能在江湖屹立幾百年不倒,怎可能沒點真本事?

遠的不說,光說五年前,四宗家之一的元家,有位如花似玉的大小姐,這大小姐本與宋家二少爺定了娃娃親,卻不想愛上九霄宮掌門的大弟子,自此要死要活也不願嫁到宋家。

宋家因此受辱,卻不好對比自己實力強的元家動手,便将所有怨恨都轉移到這九霄宮大弟子身上。

但最後不但怨恨沒發洩成功,反而吃了大大的啞巴虧。

宋家連九霄宮大弟子的模樣都未曾見到,就被整的雞犬不寧。

比如集體腹瀉整整三天,明明睡的極好,第二天卻發現頭發全沒了,鞋子裏盡是蜈蚣毒蠍,飯菜裏到處蒼蠅蟑螂,就連床上也時不時會出現個揚州名妓,或者要死要活的黃花大閨女,接着便是蜂擁而入的江湖人士。

被折騰了一月之久,宋家終于知道了怎麽回事,于是一家上下百口人,再也不敢提起九霄宮三個字。

因為九霄宮睚眦必報的行事作風,江湖人都說“寧得罪官狗,勿糾纏九霄”。

此時的九霄宮可說是熱鬧非凡。

只見一清秀小厮拼了命往掌門院落裏跑,好似身後有兇殘妖魔追趕般,嘴裏嘶吼:“跑啦!師伯祖跑啦!師伯祖跑啦!”

九霄宮頓時沸騰起來,小厮的大吼聲如同火種,快速點燃九霄宮。

九霄宮商議正事的大廳裏很快便擠滿了人,大家議論紛紛,騷動有愈來愈大的趨勢。

“掌門到——!”侍從一聲怒吼,正廳裏的人快速安靜下來。

而後便見一英俊潇灑的中年男子陰沉着臉,負手從後堂進來,跨步坐上主位,接着一揮手:“都坐吧!”

下面衆人拱手稱謝,各自坐下,屏息等待掌門命令。

這英俊掌門臉色暗沉,手中把玩着一根玉笛,沉默許久才終于開口:“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師伯跑了。”

這話一出,衆人皆心裏一沉,嘆氣的嘆氣,搖頭的搖頭。

“諸位,現在我們還能做的,便是将師伯帶回,以最快速度!”掌門雙眼淩厲,快速掃視衆人,下達了命令。

此時,坐于掌門左手第一位的年輕男子拱手問:“掌門師兄,師弟有一事不明。”

“二師弟有何事不懂,盡管說來。”掌門對着師弟,倒是非常和顏悅色。

“師伯多年不曾出九霄宮,為何會突然間離開?這點若是不清楚想必無法猜出師伯行蹤。”

九霄宮掌門無奈嘆氣,将懷裏紙條拿出:“此乃師伯所留,但內容太過空泛,根本無法從中得知有用消息。”

那二師弟接過一看,就見上面草草寫着的幾個字龍飛鳳舞:“受人之托,離宮數日,勿念。”

那二弟子額頭青筋立刻暴起,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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