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尚食女官 或許,秦司膳會是一個好的突……
自重陽宴後又過去一月, 已是秋冬相交之際。
玉河懷孕業已四月,小腹微凸,有豐腴孕态。只不知為何愈少見人, 身邊總帶着那個名叫魏紫的侍婢。早在太醫道她胎穩之後, 江承光便想恢複衆妃請安,玉河卻一反常态地推拒,只是閉門不出, 又時常叫嫂嫂常氏進宮說話。
而另一位有孕的宮妃,宜貴嫔霍妩, 孕吐卻是愈發地厲害起來。尚食局的宮人想盡辦法,精心調配,端上來的飯食也難讓宜貴嫔多用幾口。比起孕裏康泰的玉河,霍妩這胎實在害得厲害。她迅速地消瘦,面色亦憔悴,又不大能施用胭脂水粉, 除去薛修媛外, 竟也是誰都不見了。就連江承光的探訪三次裏都要推掉兩次, 唯恐自己這幅醜樣子被對方看了去。
這一日寧嫔鐘薇親自捧了手腌的梅子來探望宜貴嫔, 說是助她開胃消食。到底鐘相與霍參将都是皇帝一手提拔起來制衡開國勳貴的, 平日雖顧忌結黨不多往來, 卻自有一份默契在。霍妩收拾了衣裙妝容,着人請鐘薇進來。正是方太醫三日一回來和歡殿請平安脈的時候, 寧嫔自将梅子讓太醫瞧過, 才請霍妩品嘗。
時越荷正于牡丹閣內雕制木簽。
上回重陽宴之後, 宮裏歲月如舊。雖走了魏紫,桑葚卻愈發勤謹得用,和姚黃亦交心深了一層。越荷養好手上傷後, 将江承光送來的弓箭扳指束之高閣,平日裏和仙兒、聶軻、阿椒等往來,也落得清淨自在。經重陽宴交鋒,她心下不免蒙上疑慮,行事也更為謹慎。左右要查前世的事情非一時之計,須得有耐心,真相總會明白的。
聶軻帶了極多的藏書入宮,多是山水游記。越荷讨了幾本慢慢翻看,竟也有些趣味。
宮裏妃嫔都自有一套消磨日子的辦法,但熱鬧過後,總覺寂寥。便有人憶起重陽宴,除去幾番交鋒暗流外,也算是賓主盡歡。長日無聊,這樣的小宴不妨多辦上幾回,也好姐妹玩耍,免得四處生事。章婕妤樂得做個好人,遂代衆人向皇帝進言。
江承光雖嚴于律己,倒不愛在小節上拘泥旁人,聽微言說得有趣,便爽快應下。微言又做主在她的怡春閣和衆人商議,最後決定在西宮太液湖內小島辦一回風雅酒席。規矩已經定好了,就是學着文人雅士的模樣玩“流觞曲水”,另外還要擎簽行酒令,到時候會邀請皇帝來參加。
這場酒席宮內嫔妃無論身份高低,俱可參加。只是必須湊個趣兒:要麽親自制三張木簽子,要麽出一壇好酒,以做宴飲歡樂之用。越荷自是随衆人選了制木簽,也只聶軻準備獻酒。但她現在還拿不出來,因為正在釀着——入宮的那個月埋在生花閣芙蓉花底下的,待來年春時便可起出。
如此各自參與準備,倒也多出不少趣味。而酒席的日子便定在了來年的春夏之際,到時候再翻黃歷挑好日子,必得衆人都盡興歡暢才好。
越荷左右無事,便要了些上好的梨花木制簽子。用娟秀的小楷寫下“四海之內,皆為兄弟——任勸十分”,又取了小刀,在桑葚憂心忡忡的目光下,于簽子底部胡亂刻了些山水湖泊,極不成樣子。又想起前幾日見仙兒制簽時的笑語嫣然,她拿細毫繪出美人模樣,又寫了極促狹的簽語,笑得不成樣子,連連叮囑她不許告訴聶軻,不免有些失笑。信手丢了那簽子。
“又刻壞了,也罷,桑葚你把它拿去燒了,我還是請仙兒幫我畫幾筆罷。”邊說邊笑,“再去找姚黃來,我們清點內庫,總得拿份謝禮去的。”
桑葚念叨着總算姑娘肯收心不亂刻東西了,搶了小刀和木簽出門去。越荷含了笑意丢開剛才當辭典翻的那本《論語》,卻見小茶矮身進來。纖柔的少女入宮以來面色已大有好轉,但因個子竄高,仍顯得清瘦。她聲音細弱地解釋道:“主子,姚黃姐姐同秦司膳說話呢。”
越荷訝然,小茶忙道:“是尚食局的秦司膳,似乎與姚黃姐姐是舊識。近幾日宜貴嫔胃口極差,仙都宮的膳食都是秦司膳親自送來的。剛才不知怎麽碰上了,就說了幾句話。”
越荷點一點頭,把書遞給小茶收好。秦婉和姚黃交好,她是曉得的。前世,秦婉就是玉堂殿李貴妃之人。蓋因她曾被人構陷,向貴妃求救,貴妃派侍女姚黃出面為其周全,此後秦婉升為司膳,亦對玉堂殿存報恩之心。彼時雖是李月河說了一句話的緣故,真正為秦婉費心費力的卻是姚黃,兩人便也結下了深厚情誼,後來也多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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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乃知恩圖報之人,有她在,玉堂殿的吃食從來安全妥帖。前世她懷孕之後嚴防死守,如今回首或有疑慮,日常的飲食安全上卻絕無問題,正是秦婉之功。越荷細細思量,秦婉是妥帖之人,她又掌管尚食局,想來前世有哪些釘子對自己的飯食動過手,她總有三四分了解。或許,秦婉可以是一個好的突破口,但這還得倚靠姚黃和她的交情。
只是,現下姚黃雖決意跟随于她,貿然去提替她的前任主人複仇,未免太過荒唐。越荷也只能留心着暗暗想辦法——但無論如何,有姚黃和秦婉的交情在,牡丹閣的吃食安全總有些保障了。
心下才合計着這些個,轉眼姚黃已帶文竹捧了今日的哺食來,笑意盈盈道:“尚食局最近給宜貴嫔置辦的膳食極盡精細,連帶我們一宮也沾光不少。主子盡可享用。”說着便把六七道菜品并米飯擺上來,果然都極好,有秦婉拿手的燒鹧鸪和醉蝦琵琶,又配了些開胃的陳皮兔丁拌做醬料。
越荷獨自用膳時不喜侍女布菜,近兩月來牡丹閣俱知,故也無人上前打擾。她口味較前世沒什麽改變,只是這具身體不受用筍類,食用少許便會起紅疹。
越荷瞥了一眼桌上的蝦籽冬筍,便叫撤下去給侍女們用。姚黃應了,又柔聲道:“其實主子不必如此行事謹慎,既是諱口,和尚食局說一聲也就是了。且有些湯水是熬過了筍又濾出的,主子遲遲不提,萬一誤傷了,反而不美。”
越荷卻微微搖頭:“不必讨人嫌,無非起點小疹,給什麽吃什麽罷。”她不想顯得太張狂。
姚黃嘆一口氣,剛想說些什麽,外間忽生嘈雜之聲,忙移步去問。過不多時,便帶了白着臉的文竹匆匆進來,聽她說道:“禀主子,寧嫔主子方才拜訪宜貴嫔。她身邊的佩蘭說……說宜貴嫔屋內擺着的切花不利孕婦,現下貴嫔的宮人鎖了院子要去請太醫和聖上呢。”
“聖上仿佛在金婉媛處。”小茶細聲細氣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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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仙都宮兵荒馬亂,皇帝、方太醫、主理宮務的章婕妤和沈貴姬都是匆匆趕來。和歡殿內燈火通明,霍妩驚恐欲絕,哭鬧不休。
皇帝皺眉安撫于她,章婕妤面容肅穆立在殿中,命宮人細細審問。沈貴姬秀眉緊鎖,來回查看。立下大功的寧嫔鐘薇安靜坐在一旁,既不多言多語也不居功自傲。
而這一切都與越荷無關。
她坐于牡丹閣內,聽着宮人不時傳入的消息。貴嫔宮內的切花并非稀有之物,不過是貴嫔興起在禦花園折了些玫瑰月季,手植移栽,統稱一句切花罷了。且霍妩懷孕不久即遷宮,彼時和歡殿上上下下每件搬進去的物什都是太醫親自掌眼過的,按理不當有所疏漏。
只不過,偏偏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宮女小墨,在太醫來的日子将切花搬了出去曬太陽。此後每回太醫請脈,她都刻意如此。于是,便叫宜貴嫔受了一個多月的煎熬。
深夜裏姚黃的低語格外令人不安:
“宜貴嫔孕後素日無事,便極愛賞玩這盆切花。又兼她愛花露飲,便覺自己養出來的制飲更有意趣。自懷孕以來,宜貴嫔每每心煩意亂、惡心嘔吐,又兼頭暈目眩、食欲低迷,俱是這盆玫瑰的香氣所致。寧嫔的宮女佩蘭素來有些醫術,察覺不妥便即刻禀報,這一提就請來了太醫。”
“貴嫔懷孕以來常常自言胸悶,但孕婦胸悶本屬常事。貴嫔雖格外嚴重些,身邊人也只是加倍體貼,根本沒料到會是遭人陷害。可今次太醫卻說,孕婦胸悶過于嚴重,便會導致胎兒體弱,嚴重的話甚至會胎死腹中。此征兆對懷孕初期的孕婦來說尤甚……”
“姚黃。”越荷忽然間打斷了侍女的話語。她和衣躺在榻上,雪膚烏發,嘴唇在這一刻幾乎失了血色,喃喃地說道:“你說,宮裏有多少個孩子是這樣沒的?”
姚黃吃了一驚:“主子慎言!這……宜貴嫔的胎還在呢!”語畢,自己也慢慢陷入了憂傷。她沉沉地道:“奴婢也不曉得。”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