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花露堪飲 秦司膳,又去了哪裏?

越荷驟然遭此指摘, 心下驚駭莫名,隐隐有一種冰冷下墜之意。只起身向洛微言的方向福了一福,道:“嫔妾不知罪在何處, 還望娘娘明示。”

洛微言望着她, 神色又是失望又是心痛:“證據已确鑿,你仍不肯說麽?”

殿內已生微噪,不少妃嫔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目光裏有隐秘的刺探, 帶着鄙薄與不屑。越荷向已有些坐不住的楚懷蘭微微搖頭,仍是道:“嫔妾不知。”

“唉, 你……”微言嘆一口氣,手撐着桌案,像是氣急心痛,竟有些搖搖欲墜,“理芳媛,你聖眷優渥, 如何做出此等事來……”她似說不下去, 歇了兩口氣, 仍欲再勸。

忽聽賀芳儀冷冷道:“娘娘若有話, 不妨直說。沒得半遮半掩, 倒似證據确鑿了般。”

她不知何時已重新落座, 眉眼重新結了霜雪,笑影半個也無, 聲如碎玉擊石:

“若娘娘再信誓旦旦要拿芳媛一回, 回頭卻又冒出個什麽‘真真兇’, 豈不可笑!可惜理芳媛年輕無根基,比不得雲婉容有大皇子傍身,能勞娘娘親為致歉。若屈了她, 豈不白受?”

賀芳儀素不愛與旁人來往,忽然說出這麽一番針對之言,微言不由又驚又怒。她明白這是此前動了雲婉容惹惱對方的緣故,便也和聲作答:

“妹妹這是把我當什麽人了?這回說是真的,自然是真的。”

賀芳儀別過頭去,不再與她做這些言語争鋒。她攻擊微言,自然不是為回護越荷——滿堂不少糊塗蛋或許信了洛微言那一番“拖延時間、先搜證據”的言辭。可她知道,自己不信!

要拖延時間,本有千百種方法。便是将所有人拘着喝茶,以她掌宮人的身份也是能的!再不濟,也該與舒窈提前打好招呼。偏偏,逮着一點證據就那樣地指摘大皇子之母,這用心何其歹毒?

若非自己緊緊相逼,使洛微言不得不調轉口風。即便她後頭還肯舉出新證,雲婉容卻是清白已污,顏面已失,最後豈不害在大皇子身上!

可她未料到洛微言棋高一着,竟是做好了兩手準備。哪怕對雲婉容的污蔑被自己拼着命堵了回去,可她轉眼又輕飄飄抛出了“真正的罪人”理芳媛,說什麽佯裝問罪,頓時洗清了前頭污蔑的嫌疑。又下拜道歉,好一副賢良嘴臉……反而顯得自己逼迫太過、鋒芒畢露。

她倒不懼此番露出鋒芒,反正素日恩寵也是平平。只是自己這柄劍難得出鞘一次,卻被對方按回。來日再有類似之事,說話卻難有今日的力道了。

宮裏的明眼人終究是少,或者說,她們往往選擇了沉默。

理芳媛,這顆抛出來的棋子。事情是不是她做的,其實并不重要。只是,作為一個有寵愛、卻因為身份緣故注定不可能親子成龍的妃嫔,她又何必要去陷害腹中男女未知的宜貴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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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金仙兒也在思忖這個問題。

越荷有沒有做這件事?重要,也不重要。她是自己的盟友,絕不該輕易折在這個地方。況且揣摩其動機、相交人品,仙兒已能将越荷的嫌疑排除掉八九分。

唯一的變數就是身邊宮女為人收買,犯下錯事,又死活咬住越荷不放——仙兒微微搖頭,真要那樣,能替越荷翻盤的就只剩下皇帝一人。

可是,就算不遇到那樣的情況,事情便簡單了麽?凝望洛微言清麗端莊的面容,金仙兒不由心中生寒。洛微言打理後宮,雖有放縱妃嫔争鬥鞏固自己權勢的可能,卻絕不願意出現此等大事,顯得自己失職。為了挽回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形象,她一定會不惜代價地盡快查出真相,至少,是給皇帝一個可信的真相。

她需要一個兇手,而現在已經有未知的證據指向了越荷。無論如何,這是最可靠的辦法。更何況……此前洛微言試圖借投毒之事下雲婉容臉面,卻被賀芳儀硬生生擋了回去,情急下只好叫出為了尋找真兇的名頭。現下她既将越荷定為真兇,便絕不會輕易再打自己的顏面。

誠如賀芳儀所言,若再信誓旦旦要拿人一回,回頭卻冒出了真正的兇手。那麽,洛微言此番處事,就真的是顏面無存了——因此,她會不惜一切代價,确保越荷定罪,無力翻案。

要救下越荷,很難,很難。但是,金仙兒決定一試。

仙兒能想到的,此時越荷自然能想到。

她不知是何人将自己推到臺前,作為替罪羊——也未必是洛微言,但此時她已然站在了對立面。重陽宴時她可以随手施恩自己,現下也能為了盡快結案而推出自己。

這無關洛微言是否讨厭于她,僅僅是為她自己的利益罷了。

洛微言不會願意為她脫罪。她想要自證清白,唯有找到切實的證據,逼迫對方不得不改口。越荷直起身來,漠然道:“嫔妾亦洗耳恭聽。”

微言望着她搖了搖頭,道:“還不請太醫與典膳進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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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粗使太監合力将屏風展開,便聽得一輕一重的腳步聲。何典膳入內福身候着,方太醫卻立在了屏外,俯身問安。隔着雕花,看不分明神色,僅聽他徐徐說道:

“……依佩蘭姑娘所言,貴嫔乃是身受切花之害。然貴嫔身子素來健旺,區區切花,不過偶爾一室共處,未必能致貴嫔如此。臣等遂依娘娘之命,重查和歡殿,終是發現,貴嫔娘娘日常所用的花露飲,似有些不妥當之處。”

紅绡驚叫:“可主子日日都要吃上幾盞的!”一張俏臉頓時慘白。

方太醫仍是恭恭敬敬道:“經臣校驗,配置花露飲的蜂蜜之中,似摻雜了些玫瑰花粉。臣已問過了貴嫔,貴嫔說是……”

紅绡急急打斷道:“可——可貴嫔懷孕之初太醫院早已檢查過日常飲品!那時便有太醫言稱玫瑰花粉不妥,所以,花露飲裏一律改用了牡丹花粉和稍少許薄荷。早些日子,因貴嫔喝不慣重新調配的口味,還倒了好幾回。這又……這玫瑰花粉又怎麽混進入的?”

“玫瑰可理氣解郁、活血散淤、調經止痛,于女子有滋養之效。但若孕期沾染,氣血太活,亦可傷胎。”方太醫低垂着頭,吐字清晰,“至于為何又會混入玫瑰花粉……臣不知。”

微言親自為雲婉容捧了茶水致歉,又面向衆人道:“切花巧合也罷、刻意也罷,真正傷胎的卻是這玫瑰花粉。今日婉容深受委屈,才使宮人們有隙遍搜宮室,查找真兇!”

她沉下臉望着越荷,秀眉微蹙,似極痛心:“話已至此,理芳媛還不肯認麽?”

越荷才要開口,楚懷蘭已氣道:“娘娘這是已拿越姐姐當罪人看了麽?”她再難按捺,“便是要死,也該死個心服口服!天下豈有逼人認罪的道理!”

這話并不文雅,卻透出純然關懷之意。妃嫔們重又議論紛紛。越荷收回将出口的言語,心下卻有暖流湧動。而洛微言瞧着她二人,心知讓越荷自願認罪極難——她輕嘆了口氣,道:

“何典膳,你說罷。”

衆人的目光便都投向了那碌碌的女子,聞得她喏喏道:

“是的,娘娘。這……這花露飲,原是以茉莉、玫瑰兩種花粉,摻雜蜂蜜、竹葉、麥冬、白糖、清泉等物所制。其雖可美容養顏,然宮中女子多飲茶水,只偶爾向尚食局領些品嘗。唯獨宜貴嫔一人極愛花露飲,以之代茶水日用。她宮中便備着泡花露飲的諸樣原料,宮女們随時可制。”

她咽了咽唾沫:

“然而,不久前貴嫔懷孕。太醫遍查和歡殿,言說玫瑰花粉于孕婦不利。紅绡姑娘如臨大敵,那時便将和歡殿剩餘的玫瑰花粉全部送回了尚食局,唯恐害了娘娘。只是,貴嫔實在喜愛花露飲。尚食局便特地想了法子,以無害的牡丹花粉并薄荷替代,重新調配,亦有風味。貴嫔這才展顏。自貴嫔懷孕後,尚食局送去的新配料中,絕無玫瑰花粉之跡。而理芳媛的宮人,卻曾特地去尚食局領取過玫瑰花粉。”

話至此處,矛頭已清晰。

卻聽金仙兒柔聲道:“這玫瑰花粉,并非少見之物。旁人處未必沒有,怎麽就能因此認定是理芳媛了?便是理芳媛的宮人領了些,就能證明是理芳媛造的孽麽?那未免太過輕巧。”

何典膳忙應聲賠笑:“婉媛有所不知。這玫瑰花粉雖極尋常,各宮日日皆食。然而宮裏規矩,多是貴人點了單,尚食局做好送去,極少有單領玫瑰花粉的。數月以來,只理芳媛一人。”

金仙兒微微點頭,似極認同,冷不防又問道:“既說數月,那數月是幾月?數月之前,又有何人領取過?此時是否尚有積餘?貴嫔懷孕之後,和歡殿查驗極嚴,玫瑰花粉混入蜂蜜必有異味,為何宮人多日不覺?且尚食局之外,玫瑰花粉是否能從別處獲取?如新人自帶、家中所送、偷買夾帶,甚至私自摘了庭院鮮花研磨亦可得……”

“這……”何典膳額上生汗,她豈有思量過這些,“奴婢愚昧無知……但那花粉入蜜一事,奴婢曉得是花露飲的前幾道工序中,蜂蜜已雜它物熬煮,味道不再純正,故一般人嘗不出……”

仙兒笑了一笑:“也就是說,玫瑰花粉也許是在尚食局時便混入蜂蜜喽?”

她不再理會何典膳,轉向洛微言:“嫔妾無禮失德,請娘娘降罪。”

洛微言深深吸了口氣,道:“無事,金婉媛思慮周詳。只是……”

“嫔妾尚有一事不明。”聶軻忽而開口道,“聽聞尚食局的賬冊乃是司膳秦婉所管制。為何今日不見秦司膳,卻來了何典膳?秦司膳,又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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