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公
祝偲敏被老屋傳喚,下班後特意在辦公室多留了一會,等晚一點才過去,錯過老太太的晚飯時間。
祝家是祝老太太當家,這不是什麽秘密,就算在外祝偲敏是佳皇的總經理,多半也是個挂名的,遇到大事,仍舊是老太太來定奪,老太太說南,由不得祝偲敏說北。老太太注重養生,身子一向硬朗,無奈兩年前一場中風,從此多半時間都是在輪椅上度過,想繼續掌管佳皇,卻是心有餘力不足,這才會退位給祝偲敏。
佳皇由祝老爺子創立,卻是在老太太手上壯大起來的,她在佳皇的影響力可想而知,年輕時自是不必說,曾經也是創下傳奇留有佳話的人物,如今縱使手腳不再利索頭腦卻依舊活躍,仍舊是佳皇的主心骨和掌風舵,發生在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沒有什麽事能逃得過她的眼睛。
祝家姐弟都有些懼怕這位資歷過人的老太太,祝嘉煊是能躲則躲,祝偲敏也一樣,但是祝嘉煊尚能躲得過,老太太的話他可以當成耳邊風,反正老太太把他當寶,不管他怎麽過分,闖了禍也好,幾個月不着人影也罷,老太太都能容忍,開口閉口‘我們家的小少爺’、‘我的小心肝’,生怕惹得他不高興,一去不再回來。如此縱容自然就養成了祝嘉煊無法無天的個性,年紀不小了依舊還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不如意就玩些離家出走的把戲。
但是祝偲敏不一樣,從小就被嚴厲要求,委以重任,對她少有好臉色。祝偲敏知道她跟祝嘉煊的命不同,祝家人丁凋零,作為長女,她必須承擔相應的責任,與安逸享樂無緣,所以她不想抱怨,也沒得抱怨。
老人家喜靜,老屋建在半山上,驅車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除了每月固定前來彙報工作外,祝偲敏也難得上山一次。當然,老太太臨時傳召除外。
在去老屋的途中,祝偲敏不巧遇上交通事故,一位醉酒的司機打橫撞了過來,祝偲敏人沒事,但車子毀了大半。待交警處理完畢,時間也已經有些晚了,但祝偲敏沒敢忘記老太太的召喚,重新叫了車,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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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老屋,迎面遇見服侍老太太的張媽,對方正站走廊上朝門前張望,顯然也在等祝偲敏。
祝偲敏小聲問一句:“老太太睡了沒?”
張媽心疼這位祝家的大小姐,知道她最守時守信,看她這麽晚還沒來,生怕他遇上什麽意外,這會看她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剛進去房間,燈還亮着,應該還沒睡。”
祝偲敏敲門進房間,還未坐定先做解釋:“有點工作沒做完,來晚了。”
老太太取下金邊眼鏡,看了一眼祝偲敏,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工作要緊,我一個無所事事的老太太,等一等,沒什麽。”
一句話堵得祝偲敏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得低頭認錯。
老太太沒再深究,而是合上手中的書放在床頭櫃上,随口問了一句:“聽說你跟于家當家的私交很好?”
米老太太這一問,祝偲敏不由得一個心驚,不知道她此問意欲何為,祝偲敏清楚老太太的個性,不會無緣無故提到一個人,還是像于臻明這種在生意上沒有往來的人,對于自己跟于臻明的事,她又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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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一想,自己處事謹慎,跟于臻明僅有的幾次會面都很小心,絕不是在那時候被人遇見的,但還是被老太太知道了,那麽問題出在上次于臻明的登門造訪以及提案會議中插進來的那通電話上。知道那個電話的只有銷售、市場部門的幾位經理和自己的助理,全都是自己信任的心腹,沒想到還是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裏。
“談不上好,之前嘉煊在他那裏惹過麻煩,有過些交涉,勉強算作認識。”
祝偲敏不知老太太的虛實,不懂如何應對,迫于無奈才把祝嘉煊扯進來,因為只要是涉及祝嘉煊的事,老太太一般都不會再深究。祝嘉煊跟于家琪的事祝偲敏沒跟老太太報告,一來事情已經過去了,也沒出什麽亂子,沒有報告的必要,二來是在那之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使得祝偲敏對于臻明心存忌諱,不想米老太太把目光過多投放在他身上,不曾想還是不能幸免。
老太太皺了皺眉,似有不滿,卻不是對祝嘉煊,而是對祝偲敏,“早說讓你把你弟弟看好了,他還是一刻不得消停,于家那小子心狠手辣,不能讓煊煊惹上他。下次再出這種事,就叫他搬回來跟我住,你管不住,我來管!”
“是,我知道了,不會有下次。”祝偲敏小心應道,心下卻有些好笑,不是她不讓祝嘉煊搬回來,還是他不願意在老屋住,老太太這等霸道,在祝嘉煊面前還是無計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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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以為今天到這裏也就結束了,但是很顯然老太太的用意不止如此。
“聽說于家在打西北路寶輪胎廠的主意,具體如何,你去打聽打聽!”
這事祝偲敏也有聽說過,但因為橡膠生産都是地域性的,西北的路寶輪胎廠不是佳皇的客戶,它的存在與否對佳皇都沒有多大的威脅,祝偲敏聽了也就放下了。老太太這一提,看起來不經意,但是心底顯然已經對這輪胎廠産生了很大的興趣。
但是祝偲敏還是不得不小心提醒老太太,“輪胎的銷售渠道跟我們現在産品的銷售渠道有些差別,佳皇暫時還不适合經營這一塊。”
老太太挑起眉頭,對祝偲敏的反駁很是不滿,“今年不适合,說不定明年就适合了,國家正在盯着這一塊,市場形勢如何變,誰都說不準,西北是塊肥水,錯過了可惜。再說,總是像你這樣,連具體情況都沒了解清楚,就輕易下結論,早晚得吃虧,做生意,不能只盯着自己手上的,別人推一下,你就動一下,得多看看別人都在幹什麽,姓于的是什麽人?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他要真插手了,豈會只是個小小輪胎廠這麽簡單?”
在日益開放的市場的背景下,衆多民營企業迅速崛起和外資的大舉進入,佳皇已到了進退維谷的地步,雖表面上看起來光輝亮麗,業績年年攀升,但是事實如何,大家心知肚明。如果再不有所動作,終将淪為別人餐桌上的魚肉。
這些道理祝偲敏不是不懂,但是她一向謹言慎行,上任以來一直都是在做一些小的調整,總想着軌道彎了,把它扶正就是,想法是好的,但是隔靴搔癢,問題的根本沒有解決,一直以來收效甚微。
真要另辟蹊徑?大動幹戈?祝偲敏還真是沒想過,光是這一點,老太太就比她有魄力。
老太太的批評,祝偲敏只有唯唯諾諾的聽着。
插手西北的路寶輪胎廠,就不得不跟于臻明打交道,從他手裏搶東西,這還真是需要一些膽量與能耐。于臻明是什麽人?用老太太的話說就是心狠手辣,從不做虧本的生意,她嚴厲禁止祝嘉煊招惹他,卻指使自己往他跟前沖,祝家姐弟的待遇,相差也太遠了。祝偲敏這樣想着,不由得苦笑。
不滿?自己能有什麽不滿?那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年紀比自己少,思想比自己單純,自己讓着他,也是應該的,奶奶偏愛他,偶有不公遭遇,也不該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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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偲敏從老屋出來,迎面沖了上來一個人,一把将自己抱住。
這樣冒冒失失沒輕沒重,除了自己的單細胞弟弟祝嘉煊,還能是何人?
“姐?老六說你遇上車禍了,你沒事吧?”
祝偲敏把祝嘉煊從身上扯下來,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想必是車禍的時候小撞了一下,應該沒什麽大礙。縱是這樣,當姐姐的也還是得有當姐姐的架子,“人家好歹是長輩,開車載了你那麽多年,你叫聲六叔也是應該的,開口閉口老六,哪有一點禮貌?白供你讀了那麽多年的書。”
“我才不要叫他六叔呢,他倒好,自己去了醫院,倒叫你一個人在大馬路上等車。”祝嘉煊憤憤地說着,見祝偲敏臉色有變,趕忙又換了一個語氣,“姐,不是我說你,你跟奶奶想要我有禮貌,就不該送我出去讀書,你是不知道,美國大學裏到處都是流氓,我能活着回來,你還能聽我叫你一聲姐就已經算是我運氣好你有福了!”
祝偲敏最不喜歡祝嘉煊沒大沒小,但對方說的也無不道理,他小小年紀便被家人送出國,難免染了一些壞習一時難改。
“你臉色不好,奶奶沒有為難你吧?這麽晚找你,肯定沒好事,幹嘛還要去見她,你就說公司有事下次再來好了。”祝嘉煊悻悻地道,他雖在外無法無天,但姐弟兩人的感情一直很少,對祝偲敏的關心也确實是真。
是的,他還是個孩子,喜怒形于臉上,老太太擔心他也是情有可原,如此一想,祝偲敏心下平衡不少,一面在心裏輕嘆:你以為都像你,想躲就能躲得掉!
祝偲敏板起臉孔教訓道:“枉奶奶一直挂念你,要是知道你到了家門口都不進去,指不定氣成什麽樣。”
“所以啊,明知道她又要念叨,我才不會給她這個機會,她想說讓她說去好了,反正我也聽不見。”祝嘉煊無賴地說道。
祝偲敏搖搖頭,搭着祝嘉煊的肩往回走。
回去還是祝嘉煊開的車,到了家,祝偲敏沒脫外套,直接進了盥洗室。
祝嘉煊在外面敲門,聲音軟軟的,有些祈求的意味,“姐,你一個人沒問題吧?我沒跟我朋友說一聲就出來了,這會他們指不定還在找我呢,我先過去跟他們說一聲,一會就回來。”他的這一會,想必又要到後半夜去了。
祝偲敏對着鏡子看了一眼背上的淤青,這便是疏于體育鍛煉的後果,随便的磕磕碰碰都會留下不良的後果,她曾經是網球高手,自從接手佳皇,基本上也就與運動場無緣了。
祝嘉煊的心已經飛走了,指望他幫忙擦藥?還是算了吧。能讓他丢下同伴出來見自己一面,說明自己在他心中還是有些分量的,這就夠了,跟一個孩子苛求什麽,祝偲敏安慰自己,交待了幾句,也就放祝嘉煊去了。
看着也是奔三的人了,受了傷,竟連一個幫忙擦藥的人都沒有,沒有朋友,沒有愛人,兩樣都是需要時間經營的,她沒有這個時間。
這個時候再把助手叫來,也不合适,在這個寂靜的夜裏,祝偲敏注定了只能獨自舔舐傷口,感懷身世,她抱緊胳膊沉進浴缸底,任水淹沒自己。
有的時候疼痛也挺不錯,讓她不至于在無邊無際的冷漠與寂靜當中迷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