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嫉妒

這天,于臻明約了一位香港的朋友吃飯,對方年紀有些大了,作風老派,喜歡喝茶賞月,于臻明幹脆叫助理把吃飯的地點選得靠近江邊。

兩人沒有生意上的合作,只是單純的朋友,于臻明早年開拓香港市場時與對方結識,彼此一見如故,算是忘年之交。

對方從前也是生意人,如今卻只熱衷保護老建築,經常在一些大學做演講,這次來內地也是為了講課,于臻明便應景稱呼對方一聲老師。

吃的是當地菜式,口味比較清淡,對方不喜熱鬧,于臻明也沒請旁人,但兩個人幹吃飯确實有些無趣,便着人熱了一壺當地的黃酒,夜風涼爽,兩人邊喝酒邊聊天倒也挺惬意。

對方喝了一口酒,一邊道:“我從前做房地産,數不清拆了多少老房子,如今卻立志要保護老建築,當真連我自己都覺得羞愧。”

于臻明笑笑,寬慰對方一句:“地是政府賣給你的,你不買,自有別人去買,你不拆,自有別人去拆,連政府都做不到的事,我們不過普通的商人,又如何做得到。”

他曾經也是雄心壯志,一心想要改變世界,拯救民生,最後發現,就算他能改變世界,也依舊拯救不了民生,幹脆放棄了這個打算。

對方跟于臻明碰杯,“大隐于市,還是臻明你看得開。而為兄我則差遠了,到了家門口,連家都不敢回。”

于臻明只知對方是早年從內地遷居香港,這會聽對方感懷身世,不禁問,“老師是江南人?”

“是呀,皖南!”對方嘆道,想是有所感觸,對方接着又問于臻明:“想知道我為什麽會開始保護老建築的嗎?”

于臻明沒說話,擺出傾聽的姿态,等着對方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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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飲了一杯酒,将個中原因,娓娓道來:

“我60年代因逃難跟家人一起去了香港,其實去之前,我在老家已經定了門親事,我跟她也是兩情相悅,彼此情深義厚,臨走時約好了,等局勢穩定,一定回來找她。

誰知這一逃便是10年,我在香港已經有了新的生活,娶妻生子,想再回去找她,卻是沒有用了,也沒臉回去。

這幾十年間,我走遍世界各地,唯一不敢踏上的,卻是家鄉故土。直到5年前,我夫人因病去世,臨終前她囑咐我一定要回老家一趟,找到當年的女子向她認錯,不要到死還帶着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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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了我夫人的勸,真的回去了,幾番一打聽,才知道她幾年前已經去世,而且她一直在等我,一生未嫁。

她當真是一生孤苦,住在老房子裏,無兒無女無人送終,死後連房子也要被政府收回重建。我當時就賭了一口氣,不管花多少力氣,一定不能讓人把她的房子拆了,不能讓她死後還要做了孤魂野鬼。

可是,不管我做得多少,也不能讓她死而複生,也改變不了她郁郁而終的事實,這些年,我一直後悔,想着如果我那個時候,能早點回來找她該有多好,她也不必空得我幾十年。

我重新修葺了她的陵墓,将她的名字寫入族譜,作為我的第一任夫人,希望她在天有靈,能有些寬慰。

年輕的時候,覺得懊惱的事情很多,怎麽那個樓盤低價時沒有入手,怎麽金價大跌沒有及時抄底,怎麽大盤下跌前沒有把股票抛盡……

而到了現在的年紀再去回想,才覺得金錢名利真的是無關緊要,我第二任夫人不能生育,我們沒有兒女,萬貫家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不如都拿來做些有意義的事。

窮盡我的一生,唯一的遺憾也就是對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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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說完,沉默良久,随即呵呵笑了幾聲,轉身面對于臻明,“說着說着就說遠了,年紀大了,話多,老弟別見怪。”

離情錯愛,這種事情,于臻明不适合多做評價,只簡單寬慰了幾句:“她能信守承諾,一生不嫁,想必也是個性格堅毅的剛強女子,她有她對于人生的堅守和選擇,想來也是幸運和充實的,老師你也不必太過內疚。”

同是寬慰之詞,于臻明卻說得這樣标新立異,對方深有感觸,連連點頭。

“總之,我收老房子,便是從那時開始的,收完之後重新修葺、保護、還原。有了第一棟,很快就有了第二棟,久而久之,對老房子的淵源了解得多了,一想到這些無價的、不可複制逆轉的東西,被人肆意糟蹋,便覺得心疼可惜,慢慢也就愛上了這個行業。”

于臻明默默聽着,偶爾附和幾句,他還年輕,心懷的大智大謀大理想,不如對方那麽多感觸,只當是一則故事來聽。

但不知為何,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到了祝偲敏:他曾想也設想過跟她在一起的生活,就這麽放棄掉那人,會不會也會成為他人生的一大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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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吃罷晚飯,随即來到酒樓頂層的露臺喝茶觀江景。

兩人正談着心,于臻明無意中瞧見自己一側的江邊站着一個人。

那人迎風站立,兩手抱緊胳膊,身形孱弱,長發披肩,顯然是位女性。

只見她面朝江面,背對于臻明所在的酒樓,于臻明看不清對方的面容,昏黃的燈光下,只因身形有幾分眼熟,才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于臻明想到了一個人,心髒漏跳了幾拍,往附近尋了尋,見到不遠處停着的熟悉車型,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大晚上的,那人怎麽會來到這裏?又怎麽會露出如此疲憊、傷感之姿?

見她的樣子搖搖欲墜,不會是想要輕生吧?不會不會,于臻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是這樣的人,她雖時常懦弱,卻極其看中肩上的責任,絕不是輕生之人。

她到底遇到了什麽事,何以如此落寞?

于臻明心知不管對方遇上了什麽事,跟他都是不相幹的,對方幾次三番與他劃清界限,他也已經下定決定放下她,實在沒有理由再去打擾對方。

于臻明回過神來,繼續與自己的朋友天馬行空的交談。

直到于臻明離開酒樓前,他再次掃了一眼江邊,那人仍舊一動不動站在那裏,像是一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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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臻明都快到家了,又着司機把車開了回去。

他來到江邊,見到了祝偲敏,他實在不明白,這個一向張弛有度規矩得有些過分的人,為何也有這樣脆弱的時刻?

他站在那裏,不遠不近的看着,若是對方有何意外,他還能來得及出手相助。

看了良久,于臻明終究是敗下陣來,默默嘆了口氣。他不知在他發現之前,對方已經這樣站了多久,只知道再這麽站下去,鐵人都會受不了的。

他走到祝偲敏身邊,站定之後,輕聲問了句:“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難事?我不一定要幫你,但當個傾聽者還是可以的。”

祝偲敏扭動僵硬的脖子,看了看身邊的人,看出是于臻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不欣喜,也不怒惱。

她何止是脖子僵硬,她全身上下都是僵硬的,別說是表情,恐怕是連七情六欲都快沒有了。

祝偲敏看着面前的男人,這個眉宇間飽含關切舉手投足間透着一股淩然之氣的英俊男子,她已經說不清對他是羨慕還是嫉妒。

一方面,她羨慕他,他擁有良好的家世,健全的家庭和健在的父母,而另一方面,她又嫉妒他,嫉妒他的觀察力、判斷力、雄辯的口才以及把握機會的能力等等,如果她能擁有對方的一半智慧與手段,奶奶也不會如此輕視于她。

都是因為他,是他打破了自己原本的平衡,如果不是因為他,自己不會有此刻這種挫敗的感覺,都是因為他,自己才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是那樣的大,這才感覺到自己是那樣的渺小。

她在這裏站了一整個晚上,如果不是為了佳皇為了祝嘉煊,她竟想不出任何繼續下去的理由。

她一向自持自律,為了佳皇她殚心竭慮,奈何成功需要的不僅僅只是努力。她并不想被當成提線木偶,只受老太太的差使,她不想把自己的婚姻也寫進公司的發展章程。

而面前這人,一定沒有這樣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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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偲敏沒有說話,于臻明試探着問了一句:“我扶你下去?”

祝偲敏已經感覺不到雙腳的存在,勉強點了點頭,扶住對方的胳膊,就算要失态,也不想是在這人面前。

誰知剛邁出一步,便覺得腳像踩在了棉花上,除了痙攣疼痛其他毫無感覺,一個踉跄,竟往前栽去,幸虧于臻明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撈回。

于臻明想着,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又不能将對方直接抱去車上,只得說:“我扶着你坐下來吧,把鞋子脫了,拍拍小腿,感覺會好點。”

祝偲敏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為自己拍小腿的男人,再無思考的可能,下一個動作竟是伸手摟住,狠狠吻了上去。

想是吹了一晚上的風,将她吹暈了,她實在拒絕不了面前這個人。

她不想當一個反複無常的人,不想總在嚴詞拒絕過對方之後,再對對方投懷送抱,奈何又抵擋不住于臻明的誘惑。

他怎麽可以做到一直那麽優雅從容?盛達那麽大的企業,業務紛繁複雜,領導起來必定不會簡單,他怎麽可以那麽輕松就能勝任?他怎麽可以那麽輕易就看透一個人?他怎麽可以那麽輕易就俘獲一個人的內心?為什麽他就可以自己的生活自己掌控?

祝偲敏需要有人來回答她。

祝偲敏的動作粗魯霸道而又急切,毫無章法,幾次傷到了于臻明的舌頭,牙齒碰到了牙齒的聲音,咯吱作響。

但即便是這樣的一個吻,于臻明依舊沉醉其中,他一點一點細細品嘗着面前的這個人,品嘗着她肆意而又柔軟的嘴唇,她那籠罩在一層冷漠寒光之中的溫暖的身軀,于臻明很想将之據為己有。

對于臻明來說,這個吻,比他之前經歷的任何一個吻都要美妙。

他是多麽的渴望這個人,他渴望讀懂她,他渴望擁抱她,這不是想僞裝便可以僞裝過去的。

面對祝偲敏的拒絕,他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從容面對,他一度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念這個人,他一度勸說自己放手,然而這一切決心,都在再次見到這個人的瞬間,戛然而止。

那日在餐廳的大廳無意中見到她與一個孩子調情,彼此是那樣的親昵,姿态是那樣的随意,全然不像與自己一起時那樣的生硬拘謹。

于臻明從來不知道嫉妒是何滋味,但是那一刻,他深深的體會到了。

嫉妒的滋味,有點酸,有點苦,不是一下子湧現出來的,而是一點一點地在口中、在心裏彌漫開來,讓人喉根堵塞,呼吸困難,讓人五味雜陳。嫉妒的滋味,越忽視越濃烈,越回味越揪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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