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冰釋

于臻明雙手抱于胸前,倚在客房門邊,好整以暇地看着祝偲敏來回穿梭于客房與客廳之間,打包收揀喬煜的行李。

偶爾經過于臻明身邊時,腳步便會緩下來,也不多說什麽,只是靜候着,這時于臻明便會側一側身子,讓出點空間來,給對方經過。

因為太過沉默,空氣中有一種異樣氣息在流轉,像是要扼殺了兩人的呼吸能力。

看上去,這段關系,已經到了滑坡的邊緣。

于臻明想,這便是祝偲敏了,就算要跟一個人分開,也不會有過多的粗言惡語,甚至可能不會向你通報一聲,只是刻意對你疏遠淡漠,彼此逐漸不再往來而已。她不會突然與你斷絕聯系,只是不會再像以前那麽親近,她不會删了你的電話,只是再不會輕易撥出。

如今,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劃清兩人的界限,将兩人生活中重疊之處,如抽絲剝繭般一一了結。

良久以來,于臻明第一次感受到了祝偲敏的殘忍。他一早便知這人克制冷漠隐忍異常,他以為是她把自己隐藏得太深,他以為她只是外冷內熱,他以為憑着自己的努力,終能打動對方,他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自己在對方心中已經占下了一席之地……

在祝偲敏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那個夜晚,這一切都被改寫,時至今日于臻明才發現,從來入戲的只有他一人。

于臻明終于意識到,祝偲敏不是石頭,她是海綿,一拳打過去不痛不癢,只會讓人越陷越深。這人,是沒有感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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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臻明現在的心情,已經不能簡單的用挫敗來形容。

的确,他從前對待感情不夠認真,傲慢多了些,花心多了些,散漫多了些,很可能因此錯過一些好女孩,未能收獲真愛是他咎由自取。

然後這一次,他認真了,也付出了,不曾想收獲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關于此次的招标事件,于臻明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已經不重要了,在他看來,兩人的關系已經嚴重的偏移,祝偲敏說合便合,說散便散,根本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于臻明也是驕傲優越慣了的人,以愛之名才會一味的謙讓讨好,然後他一而再地主動降低姿态,卻并沒有得到對方的認同與感激,不免有些灰心。

于臻明從來不是什麽癡情種子,他把名聲看得很重,就算是心有不甘,也不會糾纏着對方不放,跟對方要死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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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臻明到底不是個真的情聖,曾經一度以為非對方不可,誓要奪取對方的傾心,也曾千方百計地去做了,曾經也試圖迎合對方的腳步,為對方做了改變,然而現如今他發現他沒有得到他應有的回報,他不禁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付出:為什麽一個女人,弄得自己如此狼狽,到底值不值得?

如果真的就這麽結束了,于臻明也只有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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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偲敏收拾好了喬煜的東西,準備走了,路過于臻明身邊時腳步緩了下來,禮貌性地向對方打了聲招呼:“我走了。”

于臻明直了直身子,一手仍舊插在褲袋,一手去提對方的行李,一邊說道:“我送你。”

他仍舊是于臻明,任何時候不會丢了風度。

祝偲敏想推托,話還沒有說出口,兩人的手先一步撞在了一起。

兩人認識的時間不短了,然而除了在床上,兩人少有如此親密的舉動,乍一碰到,彼此對望了一眼,都有些失神。

兩人都太忙了,未有時間經歷真正意義上的戀愛相處,雖親吻擁抱的機會并不少,然而牽手卻是第一次。牽手比不親吻擁抱,親吻擁抱可以是為了SEX,而牽手,卻是只有彼此相惜的戀人們才會有的舉動。

祝偲敏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原來兩人一直稱不上是真正的戀人,對于這一點,顯然自己難逃責任。

當初祝偲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嘗試着于臻明走在一起的,她厭倦了一直以來畏首畏尾的生活,想要做些改變,而于臻明恰是另一個極端,選擇他,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然而她雖嘴上說要開始一段新的戀情,事實上卻一直未曾真正放開自己去接受于臻明,對于兩人之間的巨大差距,她并沒有真正放下,對于自己的生活态度,也并沒有做多少的改變。

如此,又怎麽能去要求對方呢?

祝偲敏一向嚴于律己寬于律人,這個時候她才覺得自己對于臻明過分苛刻了些,她埋怨對方一再挑戰她的極限,她覺得跟于臻明在一起能力一再受到考驗,自尊被無畏的踐踏,然而她又何曾給過機會讓于臻明去了解她?

一路回首,于臻明所作的退步遠多過她。

祝偲敏的胸口湧起一股濃濃的自責,她細細觀察着面前的人,這才覺得這人較初次見面之時,眉宇間多了幾分憂愁。

這人從來都是無所不能的,親妹妹遭遇那麽大的麻煩尚能面不改色,任何時候舉手投足盡顯高貴優雅,何至于落得今日這番愁容?

如果對方有錯,那麽她亦好不了多少!

一直以來,她都說,要把叫停的機會留給對方,可她當真這麽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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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臻明被對方盯得很不自在,不明白對方此番哀傷無助的眼神所為何事,進而問了一句:“怎麽了?”

突然有那麽一刻,祝偲敏很想擁抱一下對方,給對方一些慰藉與溫暖,表達自己長久以來的歉意。

可她又怕此番舉動太過突兀,只得暫時放下手中的行李包,環視一圈,轉而問了一句:“有酒嗎?反正不用開車,一起喝一杯再走吧。”

于臻明被祝偲敏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難不成還要喝一杯散夥酒?他心下郁悶,嘴上還是回了一句:“我去酒櫃裏找找看。”

于臻明檢查了酒櫃,原先擺滿上好存酒的櫃子,如今一瓶不剩,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喬煜這小子幸虧是要搬走了,否則再住幾天,估計家具都該給拆了。

“沒有就算了。”祝偲敏在身後說。

“你等等。”于臻明顯然心有不甘。

于臻明說完去了另外一個房間,翻騰良久,出來時手上多了一瓶香槟,“只有這個了,如何?”說話時眉眼都皺在了一起,顯得分外可憐。

祝偲敏看着對方誇張的舉動,忍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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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大忙人,難得有這樣無憂閑适的時刻,坐在陽臺,對着月色喝香槟。

夜風是冷着,夜景閃耀,但是兩個人的心,卻出奇的平靜。

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實在不該自己與自己過不去,每當看着災難面前,生命變得何其渺小,就會覺得世間的一切煩惱,都不過是庸人自擾。

其實仔細想想,很多東西是可以抛下的,名聲利祿,都不過身外之物。到了他們這個身份,幾世幾代都無需為衣食擔憂,為前程受怕,何不丢下束縛,輕松上陣?

然而,兩個人卻都沒有勇氣做這份嘗試,都是聰明得有些過分的人,卻偏偏在這個問題上轉不過這個彎來。

很多事情,都是說起輕松,做起來不易,簡簡單單去愛一個人能有多難?卻偏要給自己定諸多的規矩與枷鎖,彼此互相折磨。

祝偲敏有錯?是的,她有錯,她錯就錯在,如同世間大多數平常人一樣,還沒有徹底悟透。

她從小在條條框框中長大,經歷過的人都會知道,要她真正放開自己,去接納另一個人,其實并不容易。

祝偲敏問一旁閉目的于臻明:“你有愛過什麽人嗎?”

這話問得蹊跷,于臻明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很想回問一句:我對你的愛不算是愛嗎?

既然對方既然問了,于臻明也只有答,他想到從前報刊雜志裏關于他的那些緋聞,一些是空穴來風,一些卻是确有其事。他已經破罐子破摔了,言語亦恢複了一慣的無謂灑脫,答了句:“自然是有的,很多。”

祝偲敏知道對方這話是賭氣來的,因而并不惱,補充說明道:“我說的是真愛。”

“開始時都是真愛。”于臻明旋即道,繼而看見對方一本正經的表情,終究還是投降,收起調笑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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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臻明的前半生,經歷的女人不少,但若說起真愛,倒真把他難住了。

于臻明思忖了片刻,而後才緩緩道來:“那個時候父親因為工作的關系,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國內,只有我跟母親長居美國。那個時候的美國人對待華人不如現在開放,一個年輕女人,帶着一個孩子,長着東方面孔,住着鄉村別墅,出入豪車,衣着名牌,難免被人說道。種族的差異,在學校裏表現得更加明顯,不管你怎麽極力去融入他們,只因你長着一張不同的面孔,他們仍舊不會真正接受你,加上時常轉校,更加交不到幾個真心朋友。後來認識了一位白人姑娘,彼此都很契合,但她家人觀念傳統,并不喜歡東方人,我們只得瞞着她家裏,私下偷偷來往。我們偷偷交往了小半年,最後還是被她家裏知道了,她家人反應強烈,我們只得假意分了手。剛開始我很不能釋懷,總以為她家人嫌棄我外來人口,能力不夠,我便格外發奮努力,拿全額獎學金,拿全A成績,做全優學生,想要以此來改變她家人的觀念,卻不曾想,他們在意是我的膚色,跟我有沒有能力沒有關系。當時得到這個結果,我反倒釋懷了,真的跟那個姑娘分了手,因為我知道問題出在他們身上,跟我自身沒有關系。從那以後,我再交往白人姑娘,必定會先跟對方講清楚。”

于臻明說完顧自笑了笑,他之所以挑了這段故事來講,現在想想,可能并不是因為他真愛那個姑娘,而是這段戀情,最不能令他釋懷。

于臻明說完了,又反問祝偲敏,“你呢,你愛過沒有?”他不敢在這句‘你愛過沒有’之前,加一句,在我之前。

祝偲敏輕啜了一口酒,看着前方夜空,做了一個深呼吸。

是的,輪到她來分享了。

祝偲敏只說了一句:“那時我還在讀大學,他比我年長很多,是一名老師。我從前不懂事,因為他才改變了許多。”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蘊藏了太多的故事,想必是真愛一個人,才會為了他改變自己吧?

于臻明的故事的主角是他自己,而祝偲敏的故事的主角卻是他人,這其中相差太多。

師生戀?于臻明知道的祝偲敏,是一個克制得有些過分的人,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讓她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受這樣一段并不尋常的戀情?

于臻明聽完,問了一句:“喬煜的父親?”

祝偲敏點點頭,“喬煜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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