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黃芊芊從醫院回來後,便去陽臺的盆栽摘一把迷疊香,轉往廚房洗幹淨,正要拿出花茶器具泡茶,就聽見客廳傳來電話聲,她才要趕去接聽,電話已中斷。

欲返往廚房時,就見丈夫從書房走出來,她柔聲問道:「老公,我摘些迷疊香泡茶,你喝喝看喜不喜歡。」

關世聿沒回答,直接道:「你的手機忘在醫院。」方才在書房的他順手接起電話,對方告知自己是妻子的編輯,她探病時不小心把手機遺落在醫院了。

他一直以為她的編輯是女性,因為偶爾聽到她與編輯講電話時,她總是神情歡快,語氣激昂,他直覺就以為是同性。

可今日才發現對方是男性,莫名地,心頭有些不明的窒悶感。

「啊?真的嗎?」黃芊芊一愣,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手機沒帶回來。

她記得跟夏醫師談完話後,他們便交換對方的聯絡電話,後來是怎麽把手機忘在醫院的,她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呃?剛才是夏醫師打來的嗎?」她還沒來得及跟丈夫報告在醫院巧遇他朋友之事。

「夏醫師?」關世聿一怔。怎麽她連去探個病,也能跟醫師混很熟似的?

「是你的好友夏士凱醫師呀!真的很巧耶,他正好是我編輯的主治醫師,乍見時我就覺得有些熟悉,後來才猛然想起他是我們婚禮的伴郎。」

「我跟他聊了一會,他說你偶爾有偏頭痛的毛病,我才想到家裏的迷疊香有治頭痛的功效,所以想泡茶讓你試試。如果喜歡,以後你就把咖啡的量減少,改喝花草茶比較健康。」她迳自笑說。

其實她一直覺得他的咖啡瘾太大,但也沒想過幹涉他的習慣,只是一聽說他有頭痛毛病,難免擔心起來,更慚愧相處一個屋檐下那麽久,她竟完全沒察覺此事。

「你最近還有頭痛問題嗎?夏醫師就是主治腦科,你有給他好好檢查過嗎?」他的工作必須長時間全神貫注,壓力非常大,她有些擔心他的健康狀況。

「只是小毛病,公司皆有定期體檢。」關世聿不以為意的說。

他沒因妻子的關懷而感動,只在意她和夏士凱巧遇究竟談了哪些話。他相信好友不會提及他不願他入談論的前妻話題,可又無法完全放心。

想到她跟僅見兩次面的好友也能熱絡暢談以及跟男性編輯相處融洽,他心裏那抹窒悶感,不由得更為加重。

對內心泛起的情緒感到困惑不解,他只能強壓下那抹異常的不快。

「黃先生說明天出院,回家順路過來送手機給你。」他有些悶悶地轉告,心裏蹦出一個念頭,他明天要早起,好好看看她的編輯是個怎樣的人。

隔天早上九點多,電鈴響起。

關世聿今日放假難得早起,妻子設的鬧鐘六點一響,他也跟着起床,七點不到已經梳洗好穿戴整齊坐在客廳裏看報紙。

吃完妻子做的早餐,兩份報紙反覆翻了兩三逼,終于等到人來了。

一聽到電鈴聲,黃芊芊立即前往玄關開門。

「大雄,不好意思,還讓你跑一趟,其實我去出版社拿手機就行了。你的傷都沒事吧?要不要進來坐一下?」黃芊芊熱絡招呼。

「還沒機會參觀你家,不介意的話,我順便先幫你看看稿子問題。」黃大雄步進玄關邊道。

「才出院就這麽認真,我會在總編面前多誇獎你的。」黃芊芊玩笑道,領他走進客廳。

「這是我老公,關世聿。」她先介紹坐在沙發看報紙的丈夫。「老公,這是我的責任編輯,黃大雄,就是《哆啦A夢》裏的大雄。」說着她自己都笑了。

「關先生,你好,打擾了。」黃大雄朝一身幹淨俊雅的關世聿點頭打招呼。

關世聿擡頭,朝對方回點個頭,一雙眼不動聲色地迅速打量眼前這位年約三、四十的矮胖男人,他相貌平平,但笑容很有喜感。

「芊芊,你老公比照片上還帥一百倍,你真的是撿到寶。」黃大雄開玩笑道。

芊芋曾被他們要求拿婚紗照到出版社供大家欣賞,因為她結婚時只送盒餅給編輯部,說是不熟不好意思丢帖子,但婚後因住到臺北,家裏又離出版社不遠,常會往出版社跑,跟大家變得熟稔後,大夥就會起哄想看看她老公。

「是真的撿到寶啊!老公,對不對?」黃芊芊笑着附和,邊問一旁默默翻看報紙的老公。

「關先生也是撿到寶,芊芊可是可愛又開朗的好女孩,若以前她就常跑出版社,說不定早被編輯部裏的人釣走了。」黃大雄呵呵笑。

關世聿一聽,半點也笑不出來,小頭一陣窒悶。

他一直以為妻子所接觸的全是些喜歡孩童的女性編輯,現下卻因這截然不同的事實無故有些不悅。

他腦內竟蹦出一個荒謬畫面——單純如小白兔的妻子,被一堆男人包圍、垂涎的可怕情景。

這想像畫面也許太過誇張,可他一想到她與一幹異性工作夥伴說笑的情景,心裏便頗不舒坦。

他知道妻子個性活潑開朗,但他一直以為她只對孩子、對長輩或對同性友人交情熱絡,一想到她與他完全不認識的異性也相談甚歡,他喉頭就像被個異物梗住。

「亂講!」當着丈夫的面被恭維,黃芊芊不免有些尴尬。「我去拿原稿給你。」她先轉往自己書房拿作品,再到廚房泡壺茶。

片刻後,她已與編輯在客廳邊喝茶邊讨論作品與故事大綱,而關世聿始終坐在一旁,翻着早翻爛的報紙,就是不願離開放妻子與別的男人獨處。

随着他們益發地熱絡讨論,他心頭的窒悶感也愈加深,看着妻子為對方倒茶,而那迷疊香茶他以為該是她專門為他準備、為他栽種,本應是他獨屬的,分給其他的男人他心裏就是不痛快。

他突然變得小氣起來,為了一壺茶吝啬,計較起芝麻小事。

兩人讨論了一個多小時,離開前,黃大雄還直誇迷疊香茶好喝,說他自己也會做些料理,在參觀了黃芊芊種在陽臺的十數盆香料盆栽後,她便大方的摘采各種香料葉片裝袋送他,心情愉快地結束此次會面。

「老公,你中午要吃什麽?」送走客人後,黃芊芊轉回客廳,笑盈盈問他。

「随便。」關世聿俊容微凜,悶聲道。

「那我就随便煮喽!」沒察覺他的不悅,黃芊芊哼着歌,心情愉快地去廚房準備午餐。

關世聿将報紙往沙發一擱,滿臉不快地走往自己書房。

妻子雖只是在跟編輯談工作事宜,但他們自然歡樂的笑語,以及聊得忘我甚至是忘了他存在的感覺,都令他頗為不滿。又看她把為他栽種的香料大方分贈給另一個男人,他竟也無端心生醋意。

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有這種情緒,他十分詫異內心湧起的窒悶酸意,有些氣惱自己為了小事無端吃醋,早對感情沒有期望的他,因冷靜的心湖被她無心之舉而攪動,感到一陣煩躁不安。

「老公,我今天去編輯部時,因為大雄在家烤了一只迷疊香全雞帶去給大家分食,我是在場最年輕的女性,得到優先選擇特權,所以搶下兩只雞腿,特地帶一只回來給你。」黃芊芊一進門,笑咪咪道。「還有,前幾天媽寄來的一箱愛文芒果,我分一半送編輯部,結果換回一箱葡萄。」她又揚揚提在另一手的紙盒。

偶爾她母親會寄來自家或親戚種植的水果,她跟老公兩人吃不完,她便會分贈鄰居或拿去出版社請人吃。

關世聿從不在意妻子樂于與別人分享的大方個性,可一想到她為了工作出門大半天,卻是一群人圍吃烤雞、歡樂分食,那畫面光想像就令他心生不悅。

後來才得知出版社有不少男性,跟妻子交情較好的幾位編輯也全是男性,這項發現令他無法不在意。

「以後沒事別去出版社。」他語氣有些悶地指示。

「啊?為什麽?」黃芊芊一愣,不明所以。

「你以前不是透過電話或E-mail聯絡就行,現在為什麽常需往那裏跑?」他質問。

「因為很近呀!當面讨論更能說得清楚,也可以激發靈感,他們也很歡迎我去泡茶,陪他們聊天舒壓。」黃芊芊笑說。

她在臺北沒熟識的朋友,偶爾出門去出版社串串門子,邊讨論工作邊找人聊天,成了她除買菜外出門唯一的消遙去處。

「有創作上的問題,你打電話去問就好,別再往出版社跑。」關世聿不滿的道。

光是聽她透過電話跟編輯有說有笑,他就已經不太舒坦,一想到他常不在家,而她也許三天兩頭的窩在編輯部,被一堆已婚、未婚男人包圍談笑,他便愈想愈無法容忍。

他相信她是單純把別人當同事、朋友,一視同仁的自在相處,但他所不認識的那些人中,是否有人對她存有不良念頭,他無法不揣測。

妻子并非豔麗絕色,但她自然單純、活潑樂觀的個性其實很吸引人,先前黃大雄也不諱言,她在編輯部裏很受歡迎。

過去的他,不是那麽心胸狹隘的男人,不會幹涉妻子的工作、交友狀況,只是因前妻的背叛讓他欠缺信任與安全感,才會引起負面思考,反應過頭。

「為什麽?」黃芊芊無法理解老公反對她去出版杜的理由。

「沒有為什麽。」關世聿神色微凜,知道自己要求不合理,卻無法壓抑內心情緒。「我不想你往外跑,你只要待在家裏就行,就算不想工作也沒關系,我的薪水養家綽綽有餘。」

黃芊芊聞言,眉頭輕攏,她感覺得出他的怒意,但不知他為何不高興。

「老公……你在生什麽氣?」她試圖委婉探問。難道她出門時,他在家接到什麽電話,或工作上出了問題?「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頭痛嗎?」她體貼關問他情緒異常的原因。

關世聿臉色一沉,沒回答她的問題。「你也別再找士凱見面談話,想問什麽直接找我問。」他還在意另一件事,便是好友來電要他代為轉告她兩人相約見面的可行時間。

妻子先前坦承在醫院巧遇士凱,藉故問了些他這丈夫的事,她還告訴他想改日約士凱與士凱的未婚妻吃頓飯,當時他不以為意,現在卻執意反對。

并非懷疑好友與妻子吃頓飯會有什麽暧昧,他只是不想她再從好友口中探問有關他的事,那令他不舒服。

「為什麽?」黃芊芋眉頭更加蹙攏,莫名覺得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跟夏醫師聊聊你們相識以來的事而已,因為我問你話,你都不太想回答。」她想再約夏士凱見面聊天,不是想探丈夫隐私,只是單純想多了解丈夫一些個性或生活瑣事。

「我不想說的事,士凱也不會替我八卦。」他不喜歡她這麽做,更認定她仍欲探問前妻的事。

「那你要我怎麽辦?你不肯告訴我你的事,我想從你朋友那邊了解你也不行?」黃芊芊輕抿唇瓣,過去以為丈夫是溫和寡言,現下卻覺得他冷漠易怒。

「你不需要刻意了解我。」關世聿顯得不快,他還無意對她攤開自己的心。

「我是你老婆,卻對你一無所知,你什麽事也不肯告訴我,我只能從你制式簡短的回話和些微的表情變化去猜想你的心思,我從沒跟人相處這麽費心神、這麽累過。」她不禁脫口抱怨。

關世聿神情一詫,意外聽到她的真心話。「跟我在一起很累?」他一直以為她嫁給他很快樂、很幸福、很知足。

「我不是那意思……」她咬咬唇瓣,輕聲解釋,「只是你讓我感覺愈來愈有距離。你常在國外,我完全不知道你在家以外的地方是什麽樣子,畢竟我看不到你的時間很多很多,我……也會害怕不安。」她并非懷疑他,只因意識到自己對他的認識太過模糊,讓她無法不焦慮:心生隐憂。

「呵!」關世聿冷笑。「講了半天,原來你是不信任我,懷疑我在外面行為不忠。」他眉頭緊攏,黑眸帶怒。

過去他也曾被前妻質疑,可最後真正行為不忠的,卻是對方。

「我……沒有懷疑你,我只是……只是想了解你。」見她動怒,她不禁語氣輕顫。「你不用像我那樣事事寫E-mail報告,但至少告訴我你發生什麽事、跟誰在一起、去了哪些地方,就算只是待在飯店休息,也可以回個短訊讓我知道,或是說你吃了什麽,我也會看得很高興。」她叨叨說着,只因他曾給她的信件回應總是太少。

關于他過去的一切,她全然未知,而結婚後,她對他的了解也僅限他在家時,那些她藉由相處中認真觀察的些微發現。

她希望他願意向她說說自己的事,不管是童年趣事、求學過程、工作心得或旅游見解都好,她并沒有一味要追問他過去的感情或婚姻,只希望他多一些回應,只為想多了解、認識他,無意追蹤他的行程,或是不信任的查勤。

可惜在關世聿聽來卻不是這麽回事,他不禁惱火,滿臉不快。「既然你懷疑我,可以随時打電話來查勤,或派人調查我,甚至跟我出國,都随你便!」他憤而撂話,轉身便想離開客廳。

黃芊芊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火吓到,見他要走,她忙上前拉住他手臂。

「我……我沒有懷疑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她心慌意亂,不知如何面對盛怒的他。

「我真的只是想了解你,沒其他意思,我想成為可以為你分憂解勞的好老婆。」見他繃緊的怒容,她心口緊扯,鼻子酸楚。

「那你就安分待在家等我回來,別趁我不在跟一群男人談笑風生。乖乖當個全職家庭主婦,就是我心目中的好老婆。」關世聿被過去一些不堪的回憶所擾,令他口不擇言,說出難聽的話來。

黃芊芊內心被狠刺一下,放開他手臂,提高音量道:「我不要這樣!」她眼前因淚霧一片模糊,忽然覺得跟她結婚九個月的丈夫令她難以看清。

「我不要這樣……只是當你的門房替你顧家,對你卻一知半解;跟你躺在一張床上,卻同床異夢,完全不知你在想什麽……甚至,我不确定你是否愛我……」她說得惶惶不安,眼中已滑下熱淚。

她的淚,令他見了沉重,他閉上眼,緩緩開口,「我不愛你。」他無法再欺瞞單純的她,只能沉聲道歉。「對不起。」

她聞言駭住。「那為什麽……為什麽想娶我?」她聲音哽咽,全身不停地顫抖。

「因為你适合當老婆。」他簡短道,即使知道理由并非這麽簡單,但此刻的他也無心多做解釋。

她聽了心揪痛,內心湧起無比的委屈難過,眼淚不停掉落。

「如果你不愛我,永遠不肯對我交心,那……那我們的婚姻還有什麽意義?」她曾樂觀地想改變現狀,耐心要等他坦然交心相對,可一聽到他清楚告知不愛她,娶她只因她适合當老婆,她仍難掩打擊,努力建立起的勇氣與信心全潰滅。

「你這話什麽意思?」關世聿心一驚,她的說詞,讓他頓感不安。

「如果你不肯愛我,我們就……離……離婚。」她泣聲負氣道。

一脫口說出這兩字,她也不禁被自己的話吓到,卻無法及時将話回收。

她心想,只要他肯安慰她一句,即使說會試着去愛她,或要她等待幾年,她也會牽起嘴角,笑着說她願意等待,願意陪在他身邊繼續愛他,直等他将來有一天對她交出全部的心。

然而他沒有,連一句安慰或婉轉的話都沒有。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關世聿沉聲複迤。

萬萬沒料到她會開口提離婚,他內心被猛地重擊,只能繃緊臉容,強裝鎮定。

黃芊芊仰起臉,淚眼模糊怔望他,詫異他的回應。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我沒意見。」他嗓音低沉冷然,抛下這句話,雙拳緊握,壓抑內心翻湧的情緒,轉身步往自己書房。

黃芊芊怔愣地站在原地,難以置信他的冷淡無情。

她的心緊揪着,無法克制奔騰不止的淚水。

她後悔了。

她從沒想過離婚,不該沖動說出不理智的話,就算他真的不愛她,她也不想放棄對他的感情,沒想過要結束這段婚姻。

但她不知該如何為自己的失言道歉,他的怒氣令她畏懼,因見到他這不曾顯露的一面,她感到惶然無助。

書房裏,關性聿坐在書桌後,眼神空洞地望着桌上電腦旁、妻子擺放着兩人結婚照的小相框。

他不禁揚唇,自嘲一笑。

他以為她适合當妻子,以為她單純乖巧,只會付出不懂計較;以為即使他不愛她,她也會願意愛他、陪伴他……他為自己曾有的自私與自負感到可笑,更覺可惡。

也許這是上帝對他的懲罰,因為他自私地想擁有單純的她卻不想付出,只一味接受她純淨真誠的愛,才會讓他第二段的婚姻輕易通往盡頭,比起第一段更為短暫。

或許,他根本不适合結婚,他不該妄想有個家,奢求有個女人願意在家永遠等着他歸來。

關世聿在書房裏一坐便是數小時,直到窗外陽光隐去,房裏一片幽暗,也不曾起身開燈。

黃芊芊獨自站在客廳哭了好幾小時,直到發覺牆上時鐘的指針已過晚餐時間。

她抹抹哭腫的眼,才驚覺雙腿早站得發麻,有些蹒跚地走往浴室洗把臉,才去廚房烹煮晚餐。

她邊料理邊恍神,幾度切菜險些切到手指-也忘了調味料究竟放多少,一再試味道卻只嚐到淚水的鹹味。

好不容易終于煮妥晚餐,她緩緩走往丈夫的書房,鼓起勇氣敲門。

雖因他的話心痛難過,但她早就後悔跟他吵架,她寧可像之前一樣維持表面和諧地相處,也不要為急于了解他,結果鬧得雙方争吵,僵持不下。

她想只要開口叫他吃飯,兩人很快便能言和,他一定會不計較她脫口說出的離婚字眼。

聽見有人敲了幾下房門,關世聿走往門邊開門。

一見她哭紅腫的雙眼,他心一抽,不舍歉疚的情緒交錯着。

「吃……吃飯了。」她聲音哽咽,擡眸看他,他俊容上已沒先前的怒火,卻是冷沉得看不出情緒。

他一雙黑眸低凝她,沒料到她在他無情對待後、傷心哭泣下,還會替他做飯。

她的單純令他心疼,可她的付出,卻只令他覺得無福消受。

餐桌前,兩人默默吃食,黃芊芊嚐不出今天菜包的味道,也無法強顏歡笑開話題,只能落寞地食不下咽。

關世聿吃出今天料理的不尋常,過鹹、過淡,調味不一,他擡眸看一眼低頭不語的她,內心又是一扯。

過去的她,總愛在餐桌上滔滔不絕,一再追問他對菜色的評語,盡管他回話少,她也不以為意,總是笑得開心,彷佛能為他做菜對她而言就是天大的幸福。

如今他因一時自私的念頭及話語,傷害了天真單純的她,讓愛笑的她傷心掉淚,他知道自己很不應該。

他不該有将樂觀開朗的她關在家裏的想法,更不該有阻止她與其他人來往、只想她永遠看他一個人就夠的念頭,內心的自私貪婪與占有慾,此刻令他無限愧疚。

即使心裏不舍,但既然不愛她又無法對她交心,他該有良知的放她走,不該再耽誤她、傷害她。

飯後,他起身離開,前往書房取來前一刻已從電腦印出的離婚協議書,踅回餐廳交給她。

她看見他遞上的紙張上已簽妥他的名字,驚駭得差點打破正在收拾的碗盤。

「你希望多少贍養費盡管開口,想要這間公寓也行。」他用着極其冷靜的語氣說道。

他願意大方給付贍養費,也許提供她金錢補償,才能讓他心裏對她的愧疚減少一些。

黃芊芊瞪着餐桌上的離婚協議書,難以置信他竟迫不及待要離婚,她不過是一時說錯話,并沒有再跟他吵着要離婚了啊!

「我不要……我……」她開口想挽回,聲音卻卡在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來。

「我明天一早出門,五天後才回來,你考慮好,等我回來找律師處理。」他冷靜說完,不敢多看她一眼,轉身便回房間整理出國行李,就怕多面對她一刻,自己會改變心意不舍放她離去。

黃芊芊站在餐桌前,怔然瞪着離婚協議書,視線再度模糊成一團。

許久後,好不容易她僵直的身子才能再度機械式的動起來,默默收拾碗盤、擦淨餐桌,又站在洗碗樁前一一清洗每個碗盤。

她一再沖刷早已洗淨的碗盤,彷佛希望水流也能将她今天所聽、所見的灰暗惡夢徹底沖刷幹淨。

待她返回卧房洗澡沐浴完,過陣子仍不見丈夫進房間,才發覺他擱在固定位置的登機箱已不見蹤影,霎時明白他今晚選擇在客房過夜。

她一個人躺在柔軟大床,雙眼空洞地直視着天花板,直到淩晨四、五點聽到走廊另一方細微的腳步聲出門離去,仍舊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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