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出來外面江堤上,陽光熾烈,曬得人睜不開眼,元月晚舉了手中纨扇至頭頂,好遮擋這刺眼日光。
“說吧,什麽事兒?”她微微側頭,問走在自己身旁的江衡之。
江衡之垂眼笑:“你別老跟三妹妹過不去,都是自家姐妹,有什麽不能好好說的呢?”
元月晚站定,她拿下了纨扇,直直看了江衡之,臉上似笑非笑:“我跟她過不去?你哪只眼睛看見是我跟她過不去了?還什麽自家姐妹,不是我踩低捧高,我姓元,她姓白,算什麽自家姐妹?便是隔了一層,我的自家姐妹也都還在京城呢,她也配?”
“晚妹妹。”江衡之意識到她這是真生氣了,便勸解道,“話也不能這麽說,怎麽也是親戚,她又自幼父母雙亡,養在老夫人膝下,未免嬌慣了些,你就同以前一樣,不與她多說就是了,何必當着許多人的面,讓她下不來臺?”
元月晚這下時連笑都不願意笑了,她微微眯了眼,看了眼前這個自己認識了十來年的人,心裏默默嘆息:“是我當着許多人的面讓她下不來臺的嗎?”
看江衡之不言語,她搖了搖頭,又道:“這天底下沒了父母的人多了去,怎麽,就她白雲霏不一樣?對,她是不一樣,她雖沒了父母,卻還有個疼愛她的祖母,從小也是錦繡堆裏養大的,從未缺吃少穿,已比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活得要好了。若像她這樣的還不知足,那你讓那些無父無母缺吃少穿的人又該怎麽辦?我便是同情,也該是更同情他們,而不是她白雲霏。”
江衡之喃喃:“不是這麽回事……”
元月晚冷笑:“以往我不與她計較,已是我最大限度,你若再敢要求我些什麽,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
說罷,她擡腿就走。走了沒兩步,她心裏還是咽不下那口氣,便又轉身對江衡之說道:“你放心,等過幾日我們上京了,這一別,我與她怕是再不會相見了,到時候你與她想怎麽着,就怎麽着,你不必寫信告知我,我也不想知道。就當,咱們沒見過吧。”
江衡之一愣,才欲開口叫住她,卻見一群人悠閑騎馬過來了。為首的陳烺自馬上俯下身,望了臉色不大好看的元月晚,他挑眉問道:“我聽說那邊有人在打馬球,打算過去瞧瞧熱鬧,你去不去?”
元月晚正不願與江衡之獨處,便一口答應了:“去!”她幹脆道。
陳烺一點頭,又問她:“會騎馬嗎?”
元月晚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侮辱了她:“當然會了。”她昂首道。
陳烺再度點頭,扭頭沖一旁的陳煉說道:“你下來,跟長風同騎一匹。”
“欸?幹嘛讓我跟長風同騎一匹啊?”陳煉撇嘴,“你怎麽不去跟長風同乘?”
陳烺淡定答道:“你的馬個頭小一點,更适合表妹。”
陳煉一向不大會反駁他這位哥,聽他這麽一說,竟然覺得也有幾分道理,便乖乖從馬背上下來,去跟林長風同乘一匹了。
這邊元月晚也不客氣,撩了裙子,熟練地翻身上馬。
陳煉這才轉向了江衡之,問道:“江兄可要同去?”
江衡之看了眼元月晚,她手握缰繩,正調轉馬頭,壓根沒有要等他的意思。
他只好笑笑,說道:“我就不了,還有點事,你們先去吧。”
陳烺也不客氣,便道:“那我們就先走了。”說罷也驅馬跟上了元月晚。
江衡之看着他們一群人策馬而去,一時只覺得心中空蕩,縱有百般滋味,此時也如同嚼蠟。
馬球場就設在離江堤不遠的一處平坦地上,還未走近,就聽見場內傳出的陣陣叫好聲。
一下馬,陳烺就看見白府的三公子白雲升坐在了場地邊,歪着半個身子,很是悠閑自得地飲着一杯茶。
他便問元月晚:“你的那位表弟,怎麽不去上場?”
元月晚也瞧見了白雲升,她這個表弟,正是她三舅舅的獨子,打小就不愛說話,如今長大了,更是沉默寡言,自己一個人就着一壺茶,便能坐一下午。就元月晚所知,他唯一的愛好便是下棋,再者,就是打馬球——他看着別人打。
因此元月晚道:“他是不會上場的。”說着她又看了眼陳烺,“你呢,你要上去試試嗎?”
陳烺看着場上追逐着的人們,半晌後道:“沒什麽對手。”
元月晚聽得出來,他這是嫌棄沒挑戰力呢。
“你打馬球的技術如何?”她聽見陳烺問自己。
“我?”元月晚挑眉,“一般一般。”她謙虛道。
“那,你要不要跟我組隊上去打一場?”陳烺又問。
“我跟你組隊?”元月晚不可置信地瞥了他一眼,“我為什麽要跟你組隊?再說了,這場上又沒有什麽好彩頭,上去做甚?與其被大太陽曬着,我還不如也去歪着喝茶吃點心呢。”她說。
陳烺疑惑:“好彩頭?你要什麽好彩頭?”
元月晚擡了擡下巴:“起碼也得是金簪玉釵,東珠南珠什麽的,一個花魁娘子拿出來的荷包香囊,也值得我去上場?你們爺們喜歡的東西,我可不稀罕。”她說着,竟跟賭氣似的就走了,去到她表弟白雲升那裏,還真就歪着喝茶吃點心了。
陳煉湊了過來,好奇問道:“九哥,你幹嘛想跟她組隊啊?”
陳烺瞅了他一眼:“怎麽,難不成你想跟我組?”
陳煉趕緊擺手:“那還是別了,你不是老嫌棄我給你拖後腿嗎?”
他抓過一旁的林長風來:“還是長風比我更适合。”
突然就被抓了過來的林長風,一雙大眼頓時瞪得圓圓:“啥?”
這邊元月晚才蹭了她表弟白雲升的一半坐席,就聽見那邊放上了新的彩頭,一對水晶大雁。金銀玉器沒少見,這水晶大雁倒是有趣。元月晚往起坐了坐,饒有興致地仔細打量了回那對大雁。
“這是城東賈老爺出的彩頭,這水晶原是從南洋得來的,賈老爺尋了好手藝的工匠,才雕成了這一對大雁,不知道到時候會被哪位公子小姐奪得呢?”放置彩頭的人如是介紹道。
白雲升見他這個表姐仿佛對這兩只水晶大雁頗感興趣,便提議道:“何不上去試試?”
元月晚斜眼瞅了他:“上去?我跟誰組隊呢?你嗎?”
白雲升一副避之不及的神情,絕口不再提這回事了。
元月晚正後悔沒來個人一起,就見陳烺和林長風兩人騎了馬,得兒得兒地走到她面前來了。
“想要嗎?那對大雁。”陳烺問她道。
元月晚眯起了眼:“怎麽,你覺得你能拿下這個彩頭?”
陳烺一揮球杖,得意道:“那自然,否則我們為什麽要上場?”他遞了個眼神給林長風。
林長風便呵呵地笑:“那可不,只要是九哥想要的,那怎麽咱們也得拿下不是?”
元月晚無動于衷,只挑了挑眉,說:“那我便預祝兩位馬到功成了。”
陳烺扛了球杖到肩上,沖她一擡下巴:“你就瞧好吧。”
有意思的是,此番與陳烺林長風對峙的,不是別人,正是出了這彩頭的賈家兄妹。因此便有人悄悄說着,這賈家又出彩頭又出人的,如此行事,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元月晚也覺得這事情仿佛變得更有趣起來了,她一手托了下巴,目不轉睛地盯了場上的人。
要說那陳烺和林長風,他們打馬球的本事還真不是吹的,便是元月晚瞧了,也不覺坐直了身子,他們還挺厲害,當着那賈家兄妹,竟一球都沒讓對方進,直到一場終了。
“還真有兩下子。”白雲升一邊跟着人群鼓掌,一邊向元月晚說道。
元月晚眼看着陳烺領了那彩頭,便向他們這邊過來了。到了他們面前,他就将那對水晶大雁往元月晚跟前一送,得意道:“如何?”
元月晚的視線卻越過了他,看向跟着他一道過來了的賈家兄妹,尤其是那位賈小姐,眼瞅着她那一包眼淚就要噴湧而出了。
陳烺也察覺到了背後的人,他轉身,見是賈家兄妹,便有些疑惑:“這是……”
“哦,不好意思這位公子,這對水晶大雁,原是我妹妹誇下海口,自稱這錦州城裏再無第二個人的馬球能厲害過她去,所以便拿了出來做彩頭,卻不曾想……”
卻不曾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活生生當了他們的面,給這對水晶大雁拿走了。元月晚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她輕搖纨扇,且看陳烺要如何行事。
陳烺見她這般,便知這事兒她是不會出手的,自己思忖一番後,說道:“既然這水晶大雁原是小姐的心愛之物,那就這樣吧,這裏正好兩只,我只拿走一只,這剩下的一只,就物歸原主吧。”
“真的可以嗎?”那賈小姐瞪大了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着陳烺難以置信。
陳烺笑着:“君子不奪人所愛。”他奉上一只水晶大雁。
賈家小姐接了水晶大雁,如獲珍寶,和她哥哥對視一眼,又向陳烺說道:“公子真是個好人。”
賈家公子也笑道:“我聽公子口音,似乎不是錦州人士。”
陳烺便道:“我打京城來,路過這裏,正好玩賞一回。”
賈家公子又道:“原來如此,我道這錦州城何時出了像兩位公子這般好球技的人呢。”他說着抱拳,“公子如此大方,改日有時間,請一定要往寒舍去飲一杯酒水。”
陳烺也抱了拳,笑道:“一定。”
那賈家兄妹得了一只水晶大雁,也就離去了。元月晚看他又将那剩下的一只遞到了自己的面前來,她擡眼,問他道:“當真是要給我?”
陳烺道:“這是自然。”
元月晚哼了一聲,毫不客氣地自他手裏拿走了那只雕刻精致的水晶大雁,轉頭就朝隔壁觀望的小女孩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小女孩怯生生來了,元月晚牽過她的小手,将那只水晶大雁塞到她手裏,十分和藹可親道:“拿去玩吧,這是你的了。”
小女孩忽閃着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怔怔望了眼前這位陌生的姐姐,小心翼翼問道:“真的是給我了嗎?”
元月晚鄭重點頭:“是給你了,姐姐不會騙你的。”
小女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裏的水晶大雁,擡頭便沖她甜甜地笑了:“謝謝姐姐。”她說罷,就一蹦一跳地回去了,向她爹娘展示着自己新得來的玩具。
隔壁那對衣着華麗的夫婦,不住地向元月晚點頭致謝。元月晚笑眯眯地揮了揮手,一轉頭,就對上了陳烺那快要凍死人的冰冷視線。
“你把我才送你的東西,就這麽輕易地送人了?”他簡直難以置信,又問,“你認識他們嗎?”
元月晚一攤手:“不認識啊。”
“那你還送?”陳烺只覺得,這個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元月晚卻無所畏懼,她搖動手裏的纨扇,理直氣壯道:“你說了是送我的,那既然都已經是我的東西了,我想怎麽處置,不就都看我自己的意思了?”
她細細的眉毛輕挑,從榻上站了起來,走到陳烺面前,她輕輕一笑,又道:“跟別人一樣的東西,我才不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