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好好的一個端午,前有江衡之,後是陳烺,将元月晚的好心情,全給消耗沒了。她幹脆連賽龍舟也懶怠看了,叫人套了車,徑直回城。
黃昏時分白家諸人才從江畔回來,進了二門下車下馬,瞧見路過的丫鬟小厮們個個懷裏都摟着包東西,眉開眼笑的。
見此,白雲霏不由得好奇,打發人叫了他們過來,問是怎麽一回事。
就有小丫鬟答道:“表小姐正在大廚房裏包粽子呢,說是見者有份,無論誰去了,都叫給拿上四五個。”
白雲霏聽了就皺眉,這表小姐再無其他人,定是她元月晚了。她這回又是在作什麽妖?但凡事情跟元月晚扯上了關系,她都按捺不住要去看個清楚,這回也不例外,擡腳就往大廚房方向去。
陳煉湊到陳烺身側,問道:“咱們也瞧瞧熱鬧去?”
陳烺哼了一聲,交了馬鞭給小厮,自己背了手,也往白雲霏方才離開的方向去。
陳煉一看就樂了,他趕緊朝林長風招了招手,也跟了上去。
白府的大廚房裏,幾口大鍋都生着火,馬上就到晚飯時分了,廚娘們正在裏面忙得熱火朝天。院子裏人也不少,其中最顯眼的,莫過于元月晚綁了襻膊,一面同丫鬟仆婦們說說笑笑,一面給大家分發着粽子。
白雲霏先一步趕到,瞧見這場景,她不禁皺眉:“元月晚,你這是什麽樣子?”
元月晚見是她來了,又低頭打量了一回自己的裝束,再擡頭看向她,不解道:“我這樣不挺好的嗎?”
“你!”白雲霏被她給氣到,伸手指了她,憤怒道,“你瞧瞧你,堂堂一個元家大小姐,此刻混在下人堆裏,成何體統?”
她此言一出,原本還嘈嘈雜雜的四周,頓時就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兒,齊齊望向了白雲霏。只有大廚房裏煙火依舊旺盛,鍋鏟碰鐵鍋,熱油滋滋響。
元月晚将手裏的一挂粽子遞給一個矮矮的小丫頭,這才對白雲霏說道:“我堂堂元家大小姐,我想混在哪兒,我就混在哪兒,用得着你白三小姐來指手畫腳的?你若是瞧不慣我的行事做派,大可不必前來啊。”
言外之意,你這可不是給自個兒添堵嗎?
就有人沒忍住笑了出來,白雲霏更是惱羞不已,她氣道:“你!這可是在我們白家!”
元月晚一點頭:“可不是在你們白家嘛。你們當家的大夫人都沒說什麽,你又管這些做什麽?”
“你!”白雲霏說不過她,氣得一跺腳,“我找祖母去!”說着轉身就走。
元月晚哪裏怕她去告狀,她這事兒是過了明路的,白家向來待下人寬厚體恤,趁着端午給下人們賞些節禮,也沒什麽。白雲霏此去,也不過就是鬧一鬧罷了,沒人往心上放。
白雲霏這一走,元月晚照舊派發粽子。陳烺他們踱了過去,伸手拿了個粽子瞧,就被元月晚一把奪下。
“別給我弄散了。”她瞪了陳烺一眼。
陳烺笑:“這不會也是你包的吧?”
元月晚得意道:“怎樣?我的手藝還可以吧?”
陳烺瞅了眼,的确,那些粽子個頭都差不多,都包得嚴實,堆放一處,粽葉蔥蔥,還怪好看的。就是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經她那雙纖纖玉手包出來的。
“給。”他正想着,就看元月晚提了一串粽子到他面前來,卻騰騰冒着熱氣,是已經煮熟了的。
“給我的?”他确認道。
“不要?”元月晚作勢就要收回。
“要!怎麽會不要呢?”陳烺一伸手,就給那串粽子拿走了,順手遞給身後的陳煉,自己看了元月晚,悠然挑眉,“不生氣了?”
知他是在問先前水晶大雁的事,元月晚哼道:“你不提我還忘了呢。”說着她又伸手,掌心朝上,沖他說道,“粽子還我。”
陳烺後退一步:“哎,已經送給我了的,那就是我的東西了。”他倒是會現學現賣,用元月晚自己說過的話來嗆她,再沒有比這個更令人氣憤的了。
趁着元月晚發火前,陳烺護着那串粽子,一行人一溜跑遠。
“小姐,你看他們。”木蘭在一旁笑。
元月晚看着他們跑遠,自己也忍不住笑。
大廚房外一株百年牡丹花後,江衡之默默站了片刻,也轉身離去。
是夜,元月晚從白老夫人房裏出來,回去的路上,她碰見了坐在湖畔的江衡之。見她過來,江衡之急急起身。
元月晚便向跟着她的竹心道:“你去前頭等我把。”
竹心依言上前。
元月晚走至江衡之面前,擡頭對上他的視線,面上無一絲笑意,只問:“你還有什麽話要說?”
江衡之才要開口,她就先擡起了手,示意他不用說了:“我明白你今天為何會說那些話。老實說吧,今日白雲霏和你說的話,我也聽見了。”
江衡之一愣,等他意識到元月晚說的是什麽,他急急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元月晚卻搖頭:“其實她說得不錯,我是要進宮選秀女的人,或許再見面,我可能就是後宮妃嫔,或是王府妃子,更或許,我們壓根再見不上面了。她同你說這些,雖然多是出自自己的私心,但也是實話。”
江衡之不言語。
元月晚繼續道:“所以你如今向着她,我也能理解。你們江家再落魄,但有舅母從中斡旋,她白雲霏又一門心思地只要你,白府的人怎麽也會同意的。外祖母那般疼愛她,你們婚後必定不會叫苦了你們去。到那時夫妻和睦,衣食豐足,也未嘗不是一樁好事。”
江衡之抿了唇:“你別胡思亂想,我從未這樣想過,我……”他欲言又止。
元月晚輕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你不能說,我也不能說,我們都無法向對方保證,至少我不能。”
“我能!”江衡之一雙星目驀然堅定,“我能說,我現在雖然孑然一身,還寄人籬下,但你要相信我,我會考取功名,我會建功立業,等到那時,我一定會風風光光地上你們越國公府去提親。”
已經很久了,元月晚想,她第一次對眼前這個人有印象,也是因為他這副堅定的模樣,因為一套劍法練不好,便固執地一遍又一遍地練習,在別人喝茶的時候,賞花的時候,閑談的時候,他都将自己一個人留在了練劍場上,不肯停歇一刻。
那個時候,元月晚的父親就曾說過,此子将來必成大器,因為他身上有一股“勁”。
“可是,若我等不到你來提親呢?”元月晚也覺得,能問出這句話的自己,是有夠狠心的。
江衡之似乎未料到,他的一番肺腑之言,等來的卻是她的這句問話。
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還是元月晚自己笑了笑,她說:“你啊,這麽些年了,腦子還是一根筋,就算我等不到,你也還是要考取功名,建功立業,娶妻生子,平安一生。”
“若我等得到呢?”他固執地問。
借着昏暗的光,元月晚凝視了他的眸子,她依舊笑得風輕雲淡:“那這世上就會多兩個快樂的人。”
江衡之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我們會的。”他說着,就将一樣事物塞進了元月晚的手裏。
元月晚拿起一看,是一支金燦燦的芙蓉發簪。
“這是我娘生前留下的唯一一樣首飾,現在我把它給你,你等着我,我一定會将它和你帶回屬于我們的家的。”
元月晚忽覺鼻頭一酸。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聽見這樣的話,也不能不動容。
這一晚,元月晚依舊睡不着,她沒有電燈,孤身坐下窗前,青暗的光線籠罩四周,她握着那支芙蓉金簪,思緒飄得很遠。
兩年前白老夫人壽辰,她們姐弟跟着爹娘一道過來祝壽。中途元月晚偷聽見了她母親和她五舅母的牆角。
“我瞧着晚晚這一年長得比一年好,也該想想她的終身大事了。”這話是她五舅母提起的,當時她聽見這話,還有些不好意思,直覺自己應該走開,可她偏偏又按捺不住,事關自己,她覺得也有必要聽上一聽。
“嫂嫂說得是,只不過我跟你說句老實話吧,晚晚的婚事,便是我跟她父親也做不得主的,只怕是她祖母,也得問問宮裏那位娘娘的意思。”她母親如是說道。
元月晚就聽見她五舅母嘆息:“這我原也是料着的,只不過我想着,到底還是孩子們自己的心意最重要。我是膝下無子,只有娘家侄兒這麽一個孩子,我和你哥哥也是當作自己的孩子來看的。況且我看那兩個孩子素日裏也好得很,若是能親上加親,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若是能這樣,那的确是我們都求之不得的。只是……”她母親還是猶豫,“這事兒我實在是不能打包票,晚晚若不是越國公府嫡出的大小姐那還好說,可偏偏她是這一輩女孩子裏的頭一個,當年還被趙太後抱懷裏看過,誇她生得福相。唉,她的婚姻,咱們都是做不了主的。”
她五舅母也嘆息:“我也知道這是在強人所難,但我也不得不說,萬一呢?是不是?無論如何,我也得為衡兒拼一拼啊。”她苦笑。
她母親也陪着笑:“你這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那次之後,她母親和她五舅母再未提過這話。可自從那之後,元月晚才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命,并不在自己手裏。
那麽,她便要認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