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連幾日, 元月晚的心情都出奇得好,就連元月英寫字時不老實折斷了她的一支狼毫筆,她也大方地放過了她。
深知她為何心情愉悅的宋金玉, 這天一邊搖了扇子, 一邊飲着一杯涼茶, 看她心情甚好地半躺在了榻上, 手裏翻着一本話本子, 只着襪子的腳還一點一點的, 宋金玉就忍不住說道:“等他發現了你的伎倆……”
她的話尚未說完,門外就傳來木蘭的聲音:“王小姐來了。”
宋金玉就此打住,清了清嗓子,往門口看去,就見王家小姐王錦雲走了進來, 她一如既往穿着半舊的家常衣裳,打扮素淨, 就連手裏的扇子和帕子, 也都是用舊了的。
“雲妹妹來了,快來坐。”宋金玉仿佛這間房的主人, 十分熟絡地招呼了王錦雲。
竹心端了茶進來, 笑道:“這是我們兩位小姐親手烹制的茶,最是清熱解暑的,王小姐也嘗嘗。”
元月晚依舊沒穿鞋,只坐了起來, 向竹心道:“早起湃的那個西瓜, 切了拿上來吧。”
竹心答應了聲,又出去了。
房間裏只剩下元月晚、元月英、宋金玉和才認識不久的王錦雲。王錦雲是個不多話的,自打上次碰着, 元月晚聽見她主動說話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想來此番也是她母親王夫人叫她過來的,要她與元月晚等人多套套近乎。
元月英、宋金玉卻是個性子開朗的,碰見王錦雲這個悶葫蘆,她們也不介意,從連州的風土人情,問到她的喜好口味,一點也不怕冷場。是以這幾日相處下來,只剩她們幾人時,王錦書已放松了許多。宋金玉她們問,她也能多說兩句話了。
相比較元月英宋金玉的熱絡,元月晚就要清冷得多,大多數時候,她都是聽着她們對話,翻動自己手裏的書卷。
起初王錦雲還以為,她是醉心于詩詞歌賦,怕不是個才女,後來被宋金玉拆穿說,她看的都是民間的話本子,哪是什麽詩詞歌賦。因她說的這話,被元月晚毫不留情地打了一腦袋。
“這是昨兒晚姐姐借我看的話本子,我已經看完了,現在換給您。”王錦雲恭恭敬敬雙手奉還了話本子。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面對元月晚,她總有種畏懼感。
元月晚接過了話本子,一挑眉:“你看得還挺快。”
王錦雲只低頭一笑。
宋金玉才想要來嘲笑元月晚幾句,卻聽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給推開了,同時伴随着一個聲音:“好你個元月晚,你跟我玩雙簧?”
卻是氣勢洶洶而來的陳烺,以後緊緊跟在他身後,滿臉都寫着“看戲”二字的陳煉和林長風。
這房間裏最先站起來的,是素日裏最膽小的王錦雲,她怯怯看了看來人,便迅速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宋金玉跟元月晚見識得多了,她深知元月晚與她的這幾個表兄弟們不對付,也樂得看熱鬧。
元月晚就更不怕了,她既然當時做出了那個決定,自然也就想好了會出現現在的這一幕,是以她非常坦然地坐在了原地,微微偏過頭,一臉的無辜:“什麽雙簧?”她明知故問。
陳烺最見不得她這副明知故問的模樣,才要發問,眼角餘光終于瞥見一旁的陌生女子,他張了張口,又将問責的話咽了回去。
“咦,原來表姐這裏今日有客啊。”陳煉鑽了過來,打量了王錦雲,嘻嘻笑道,十足地纨绔。
元月晚也就順水推舟,介紹道:“這位是王家小姐,我二嫂嫂的娘家妹子。”
陳煉自然是不清楚元月晚二嫂嫂的娘家又是哪一家,不過還是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哦,原來也是親戚啊。”
王錦雲被幾個貿然闖入的陌生男子看着,十分不自在,腦袋垂得極低,連耳朵尖都泛紅了。宋金玉一時不忍,向元月晚使了個眼色。
元月晚于是擡頭望了陳烺,問:“既然知道我這裏今日有客,你們若是沒什麽大事兒,就先回去吧。”
笑話,他陳烺是這麽好打發的嗎?陳烺走了上來,不由分說,拉了元月晚就要走。
“喂!你幹嘛?”元月晚死死賴在了椅子上。
陳烺彎腰沖她一笑:“既然是房裏有人,那咱們就去外面說。”說着攥着她手腕的手又要使勁。
這人可真是蠻不講理,元月晚急得脫口而出:“你等等,我鞋還沒穿呢。”
聽了她這話,陳烺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就往下瞧去。
元月晚哪裏會讓他看到,一雙腳早縮進裙底了。她仰了頭,沖他不客氣道:“你先出去,我把鞋穿了,就出去與你說話。”
“那你要是不出來呢?”陳烺顯然并不相信她。
元月晚眯了眼:“放心,今天有客人在,我不會做出那種言而無信的事情的。”
陳烺眼角餘光又掃了眼那位王小姐,再看回元月晚,将信将疑,但還是說道:“行吧,我姑且相信你這一回。”
然而陳烺等人才出去,元月晚就命木蘭給房門從裏面拴上了。
陳烺一聽這動靜不對,趕緊轉身就敲了門,見推不開,便捶門怒道:“好你個元月晚,你言而無信!”
元月晚還是沒穿鞋,她歪回了榻上,飲一口茶水,這才慢悠悠沖門外的人說道:“兵不厭詐。”
陳烺氣得又往門上捶了一下。
王錦雲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整個人都還是懵的,還是元月英向她笑着解釋道:“坐吧,這沒什麽的,三天兩頭的事兒,日子久了習慣了就好了。”
王錦雲勉強笑了笑,絞着帕子的手卻并沒有松開,小心翼翼地問:“方才那幾位……”
“哦,他們是元家的遠方親戚,算起來也是她的表兄弟。”宋金玉一指元月晚,“你沒見後頭跟着的那艘大船,那就是他們家的。”
王錦雲似懂非懂,還是點了點頭。
這時門外又有人在敲門,同時聽見竹心的聲音:“怎麽回事兒?怎麽給門關上了?”
聽見是她,木蘭一笑:“是西瓜來了。”說着就過去開門了。
門一開,木蘭就被攔去了一邊,陳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直往元月晚跟前沖來。
元月晚一愣,喊道:“你這就過分了吧?”
陳烺已到了她跟前,他呵呵笑着:“不過分,我這可都是跟着你元大小姐學的,怎麽能是過分呢?”
元月晚深吸一口氣:“我都說了,我這裏今日有客……”
陳烺依舊笑眯眯:“你當着客人都言而無信了,我還怕什麽,我只問你一句,你讓別人來破我的棋局?”
就知道他是為了這事兒來的,元月晚撇撇嘴:“這有什麽?棋局不就是拿來給人破的?至于下棋的人是誰,并不重要吧。”
“并不重要?”陳烺重複着,又看了她,“所以,你不是在玩我?”
“我哪敢?”元月晚趕緊表明,“實在是那位王家公子看你的棋局太精妙,他忍不住想要與你切磋一番,我也是看他誠心,這才将你的棋局給了他的。如今棋局得以破解,該是件高興的事情啊。再說了,你不覺得,那王公子的祺下得也很妙嗎?”
“妙是妙……”陳烺回想起那局棋,也不得不承認。
“那不就結了?”元月晚笑,“如此一來,你們也算是下棋的知己了。怎麽樣,要不要與他當面下一局?”她趁熱打鐵。
陳烺想了想,好像又被她給帶歪了。
“你少來,”他反應過來後,抱了胳膊,睥睨着她,“一碼事歸一碼事,如今你欠了我一局棋,你說要怎麽辦?”
天底下怎麽能有這麽不講理的人?元月晚皺了眉,往起坐了些,好不讓他們之間的距離,顯得太過居高臨下。
“你欠我的事情還少嗎?如今一局棋也要拿來說嘴?”她哼笑,“那我們就仔仔細細來掰扯一下,咱們之間的恩怨。”
陳烺卻一伸手,示意她別再說了:“不用,我已經想好了,你該怎麽賠償我。”
元月晚不明所以。
陳烺轉身就往外走去,在經過竹心身邊時,他稍稍頓足,一伸手,就給竹心手裏的那盆西瓜給端走了。
“下棋就不用了,拿這個來抵吧。”他向元月晚舉了舉西瓜盆,便昂首出去了。
在場的所有人,誰也沒有料到他會來這麽一出。元月晚愣了半晌,問竹心:“西瓜還有嗎?”
竹心苦笑:“都在那盆裏了。”
氣得元月晚一捶小桌幾:“這個混蛋!”
這一日夜裏,王錦雲為她母親捶着背,想起今天在元月晚房中所見,正好她母親又問了句,她便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
末了,她還感慨着:“那元家大小姐看着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沒想到還有着這般的性情。”她就從來不敢在人前發火,更別說是頂嘴吵架了。
王夫人聽她所言,心中卻另有所想:“說來也是奇怪,既是遠房表親,也該給咱們引薦引薦,可這都上了元家的大船幾日了,連個影子也沒見着。如今聽你這般說,那幾人都與你哥哥與你相仿的年紀,年輕人該更好相處才是,尤其你哥哥,都說出想與他們下棋了,還被人硬生生給拒絕了……”
“也沒拒絕呀,那元大小姐不是把棋局都拿給哥哥看了嗎?”王錦雲道。
王夫人回頭瞅了她一眼:“你懂什麽?”說着又轉過頭,疑惑着,“我也遣人打聽了,後面那大船上的人,吃穿用度不比元家差,怕不也是出身大家的,若是……”她轉身,握住了她女兒的手,“既然他們表親往來這般密切,錦雲啊,你可要抓住機會啊。”
“娘……”搖曳燭火下,王錦雲一張臉燒得通紅。
王夫人哎呀一聲:“你這丫頭,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還害臊呢,你看看你姐姐,如今好歹也是越國公府裏的二少奶奶吧,你怎麽也要更往上一步啊。有了你姐姐和你的婆家,到時候你哥哥的仕途可不就要好走得多?”
王錦雲垂了腦袋,只不言語。
王夫人見狀,自知也是為難了她,便又道:“也是,聽你姐姐的意思,那越國公府裏适齡的公子也還有幾位,若是你們能嫁作一處,那也沒什麽不好。怎麽說,越國公府有功勳,宮裏還有位得臉的娘娘,也好得很。”
“娘!”王錦雲的臉愈發熱了。
王夫人卻不以為意,繼續為她說着:“那老越國公就三個兒子,大老爺當年襲着爵位,如今雖已去了好些年了,下面只一子一女,那位小姐元月英你這幾日也見着了,是個好相處的,只可惜她那親哥哥年紀大了些,且已娶了親,生了孩子,咱們家雖小,給人做妾卻也是要不得的。”
“那二老爺一家你也見着了,他們家大小姐和五小姐也就罷了,那獨子在府裏排行第六,年紀卻是又比你小了些,也不般配。”
“倒是三老爺這一房,原先正頭的三太太過門沒多久就去了,如今那位三太太黃氏,是個填房,倒是運氣好,接連生了府裏的五少爺和七少爺,只不過年紀也都小呢。你姐姐嫁的那位,雖是個姨娘生的,到底也還是二少爺呢,他生母蔡姨娘,聽說是個沒什麽腦子的,除了養了你那姐夫,還有親生女兒,姐妹裏排行第四的,你姐姐來信說,更是個悶葫蘆,半天不出一聲的。哦,還有個高姨娘,倒是養了三個,三少爺、四少爺和二小姐,是個老資格,但為人老實,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錦雲啊,要看年紀,那位三少爺倒是相當的,且又未成婚,聽你姐姐說,人也是極俊秀的,能念書識字,雖是庶出,但如今只看你姐姐,你也該知道,他們越國公府裏嫡庶尊卑沒那麽明顯,你若是能做那府裏的三少奶奶,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啊。”
“娘,別說了。”王錦雲再聽不下去,轉身就要走。
王夫人雖嫌棄她這軟糯性子,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兒,也不好再多說,只叮囑她早些睡。
王錦雲自她母親房裏出來,迎面是夜晚涼爽的江風,江水陣陣,拍打在岸邊,嘩嘩地響。她伫立船邊,默默站了好一陣,方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