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這一日傍晚, 元家的船停泊一處鄉野間,放眼望去,只見茫茫水域, 及大片的農田, 田間青翠, 隐約可見泛黃了的稻穗。

泊船處有一座小小的碼頭, 幾個村夫農婦打扮的人守在那裏, 買賣一些新鮮菜蔬和魚肉。

晚間江風涼爽, 元月晚和宋金玉出來甲板上,中間擺了一盤棋,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下着玩。

元月晚才指責宋金玉悔棋,竹心就從白夫人處回來了,笑道:“你們猜怎麽着, 這荒蕪的地方,竟還叫咱們給碰上熟人了。”

“熟人?”宋金玉攥緊手裏的棋子, 死活不肯交給元月晚, 只問竹心,“什麽熟人?”

竹心繼續笑着, 說道:“宋小姐怕是不認得, 那是我們京城府裏二少奶奶的娘家人呢,連我也是頭一回見。”

“二少奶奶的娘家人?”宋金玉扭頭看了元月晚,沖她一擡下巴,“你嫂嫂的娘家人?”

元月晚拈着棋子, 不為所動:“你聾了嗎?竹心都說了, 她是頭一回見,她打小就跟着我,她頭一回見, 我難道不是?”

宋金玉一擺手:“嗐,我這不是好奇嘛。”

元月晚沖她一伸手:“先把棋子還回來!”

宋金玉只當沒聽見,扭了頭繼續去問竹心:“你們那二少奶奶的娘家,怎麽在這裏碰上了啊?”

竹心道:“所以說巧啊,他們王家本是連州人士,我們二老爺曾在連州放過幾年官,就給二少爺定了王家小姐,三年前過了門,如今孩子都有兩個了……”

元月晚聽得眉頭直皺:“你說這些幹什麽?”

宋金玉卻示意竹心甭搭理她:“你繼續說,我就愛聽這些。”

“嘴碎。”元月晚哼道。

竹心笑了笑,道:“那王家老爺兩年前沒了,家裏只剩一個王夫人,帶着一兒一女,如今喪期也快滿了,或是想進京去投奔女兒女婿吧。”

宋金玉挑了眉:“怎麽,他們王家日子不好過?”

竹心看了元月晚一眼,沒有說話。

元月晚道:“怎麽,剛剛那些話你都說了,現在反而不說了?”她瞥了眼竹心。

竹心笑道:“我也就知道這麽些了,夫人那邊正打發人去請那王夫人過來,我總不能一直聽下去,這就回來了。”她舉了舉手裏的罐子,“夫人才叫拿來的蜂蜜,我去給兩位小姐泡水喝。”說着就要走。

“哎,”宋金玉叫住她,“切兩片酸橘,再放幾朵茉莉花進去。”

竹心答應着去了。

宋金玉便又轉向了元月晚,笑笑看了她,逗着她,說:“哎,說一說嘛,那個王家,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啊?”

元月晚眼睛都懶得擡,說:“你想知道些什麽?”

宋金玉一手撐了臉,笑眯眯:“我什麽都想知道。”

元月晚手中棋子敲了棋盤,她轉頭,視線落到微波蕩漾的江水上,她想了想,說:“王家原先在連州的官職也不大,卻不知怎的,就跟我叔父攀上了,我叔父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也沒問過我們家老太太的意思,就給我二哥哥定下了王家的小姐為妻。”

“你知道的,我二哥哥是庶出,但到底還是越國公府的公子,要他迎娶一個小地方的小官之女,誰都會覺得這是委屈了他。為此,他的生母姨娘蔡氏沒少哭鬧,但叔父心意已決,硬是給按了下去,這門親事算是沒法轉圜了。”

“三年前二嫂嫂入門,我們都在越州,只打發了管家送禮回京。這三年裏,她就給元府添了曾孫,我看我二妹妹寫信來,這位二嫂嫂如今很是得意,風頭都要越過大嫂嫂去了。”

“至于王家,如今只剩一個王夫人,以及她的一兒一女,聽說兒子比我們大一歲,女兒倒是同年。只是他們人品性情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宋金玉聽了,點了點頭:“我看你母親的意思,此番必定是要結伴上京了。”

元月晚收回了視線,手裏的白子已被捏得溫熱:“連州往京城去,走陸路比水路更要快些。如今在這裏碰着他們,不是我多想,只怕是他們一早就算好了的。”

宋金玉倒沒想到這一層,她皺了眉,細細一算:“你這說得倒也是,連州并不在滄江沿岸,的确走陸路更方便些。”

元月晚擡眼看了她一回:“等着瞧吧。”

果然不多時,白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雲绡就過來了,看她們倆坐在那裏下棋,便笑道:“這日頭都已經下去了,也該叫人點燈了。”

元月晚轉頭看了她,明知故問:“這個時候,你來做什麽?”

雲绡道:“兩位怕是已經知道了吧,才我們船上的采買下船去買菜蔬,碰見了連州王家的下人也在買東西,聽說這是咱們元家的船,就自報了家門。這不,夫人聽說後,就請了那王家夫人過來,現如今人都在了,夫人讓請兩位小姐一同去見見呢。”

宋金玉擡手指了自己:“我也去?”

元月晚瞥了她一眼:“你不是拜了我娘為幹娘嗎,自然也要去見見了。”

宋金玉騰地往起一站,揮手大氣道:“見見就見見,誰還怕不成?”

怕自然是不怕的,只是她這副樣子,別給王家人吓到了才是正經。元月晚如是腹诽。

好在當着外人,元月晚和宋金玉都是如出一轍得乖巧聽話,她們盈盈向白夫人請了安,待白夫人笑着,讓她們見過王夫人時,她們就又轉向另一邊坐着的那位中年婦人,行禮問安。

“哎喲,這就是您家的兩位千金了吧,瞧瞧,真是生得好模樣,活脫脫跟那畫上的神仙似的。”那位王夫人笑着,拉了她們的手,細細相看。

白夫人便笑,指了元月晚道:“這是我的大丫頭,這一位,是越州太守宋大人的千金,認了我做幹娘的,此番進京選秀,便同我一道走了。”她又指了宋金玉說道。

“原來是宋小姐呀,還是要進宮選秀的,那要是做了宮裏頭的娘娘,我今日豈不是見了貴人了?”王夫人說着,就要站起來給宋金玉行禮。

宋金玉沒料到她會來這麽一出,眉頭一擰,趕緊攔住:“使不得。”

白夫人也勸道:“您這樣,可是要折煞她了。”

好說歹說,總算給那位王夫人又勸了回去坐下。

白夫人指了一旁站立的陌生男子,又介紹道:“這位是王家公子,比你們都要年長一些,日後相見,也該叫聲哥哥。”

這一聲“哥哥”,元月晚實在是叫不出口,宋金玉就更是無所謂了,兩個人瞧也不瞧那位王家哥哥,只垂首福了福,算是打過招呼了。

“這位王家小姐,倒是與你們年紀相仿,我剛問了,只是小了月份,也是妹妹呢。”白夫人又指了王夫人身側站着的女孩子,笑道,“這一路上你們可就又多個伴了。”

元月晚自打一進這裏,就注意到這位王家小姐了,她身着半舊衣裙,一頭烏黑的發挽了個髻,上面無甚裝飾,只一根素銀簪子,插幾朵絨花,整個人瘦瘦弱弱,看起來一陣風就能刮跑。因她一直都垂着腦袋,元月晚看不大清她的容顏,只覺得她那一段雪白脖子,倒是夠纖弱。

“嬸娘,我來了。”伴随着這一聲,元月英便推進進來了。

白夫人指了她笑:“你這丫頭,就屬你最沒個大家小姐的樣子了。”

“這位是……”王夫人見又進來個年輕女孩子,遂問。

白夫人便介紹道:“這是孩子們大伯家的女兒,越國公府三小姐,自小跟着我家丫頭一處長大,此番南下,她也就跟着來了。”

王夫人笑着點頭:“是聽說有這麽回事。”

女孩子們見了禮,元月修也就來了,待他也見過王家諸人,白夫人便叫擺飯,今天有親戚在,菜式比平日裏要豐富些。聽說王夫人能喝點酒,白夫人便叫拿了春日醉來,給王夫人滿上。

元月晚的父親知道今晚船上有客,早去了後面陳烺等人的船上,與他們一道用晚飯。期間白夫人嘗着一道酸筍老鴨湯很好,問了後面船上沒做這個,就叫人送了一大碗過去。

霞緋送了湯回來,手裏抱着一盆紅豔豔的果子,元月晚最先瞧見,遂問道:“這不是田間地頭的紅果子嗎?哪裏來的?”

霞緋笑道:“是李家少爺送的,說是酸甜可口,給夫人小姐嘗嘗。”

一聽是陳烺他們送的,元月晚不由得撇嘴:“真是有錢沒處使,花錢買這個。”

宋金玉便笑話她:“你自己當年不也花過冤枉錢?這會子倒是會來笑話別人了。”

元月晚拿了她的筷子夾了片藕就往她嘴裏塞去:“吃飯也堵不住你的嘴。”

她們一向打鬧慣了,元月英在一旁咬了筷子,只嘻嘻笑着看熱鬧。還是白夫人輕咳一聲,說:“吃飯呢,規矩些。”

她們似乎這才意識到還有客人在,便規規矩矩坐定,老老實實吃飯。

霞緋将果子交給了小丫頭,叫她們洗幹淨了再拿上來,自己走去元月晚身後,一面為她布菜,一面又笑道:“剛我去的時候,李家少爺說,上一回小姐給他的棋局,他已經破了,這次他出了一局,讓小姐看看。”

元月晚還未說些什麽,那邊王家公子王錦書就張口問道:“什麽棋局?”

見衆人都看了他,王夫人便笑道:“我這個兒子呀,旁的愛好沒幾個,就愛下個棋。”

席間一時再無人說話,白夫人看了元月晚,元月晚心中明了,雖不十分願意,但還是向霞緋點了點頭。

霞緋會意,将袖中籠着的一張紙拿了出來,遞給了王錦書。

王錦書得了那張紙,連聲多謝也來不及說,便迫不及待地打開,僅僅掃了一眼,便贊嘆道:“真是一局好棋啊。”

王夫人轉向元月晚,笑問:“你也喜歡下棋?”

元月晚陪着笑,淡淡道:“也談不上喜歡,略知一二。”

“這可真是高手啊。”那邊王錦書禁不住再次感慨,又擡頭問霞緋,“姑娘,這是出自何人之手?”

霞緋看了看元月晚,又看了看白夫人,見白夫人點頭,她這才說道:“是後面船上的李家公子。”

“是我們家的遠房親戚。”白夫人也解釋道,“這次也是同我們一起回京的。”

王夫人笑着,點了點頭。

那邊王錦書卻是十分地欣喜:“不知可否引薦我與那位李公子見上一見?若是能手談一局,便是我的榮幸了。”

“這……”白夫人猶豫着。

元月晚卻開口了:“手談一局怕是有點難,不過,我倒是有個主意。”燭火下,她一雙眼睛笑得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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