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聽聞元月晚的話, 周世文面上一驚,騰地就站了起來,膝蓋卻不慎磕上了桌角, 疼得他龇牙咧嘴, 臉都憋紅了, 眼睛裏隐約有淚光閃爍。

“你, 你怎麽會知道?”周世文彎腰捂了膝蓋, 簡直難以置信。待他意識到自己這樣說無疑就是承認了, 更是急得慌,面上一時更紅了,也不知是痛的,還是真給急的。

元月晚不言語,只端坐在那裏, 看着周世文一副狼狽相。

她是如何知道的,其實很簡單。易佩瑤的貼身侍女可心, 那日是跟着她們一起去了鴻運樓的。期間可心曾出了一趟雅間, 回來時元月晚正好擡頭撞見,看她神色不對, 視線躲閃, 當時她只覺得有些奇怪,也未作多想,暫且按下。

後來出了賊人一事,衆人紛紛下樓, 準備登車回府。元月晚送易佩瑤上車, 她在進去馬車前,曾頓足片刻,朝一個方向凝視了一回。元月晚順着看了過去, 卻只見半個灰色身影,消失在了廊上。那分明是個男人的身影。

她心中一動,便留了個心眼,一面讓與可心交好的竹心去打探詳細,一面又讓木蘭着人去查查那個所謂的“周公子”。

竹心與木蘭都是跟着元月晚長大的,也識文斷字,明事理,辨是非,尋常丫鬟斷是不及她們的。又在越州城長了這麽些年,見識自然不淺,如今元月晚交代的這點事情,對她們來說,要辦成那就是小菜一碟。

只是當元月晚聽說這回事的時候,就算是她,也難免震驚。

“私奔?”這個詞她從來只在話本子上看到過,如今倒叫她見着個活的了。

可心的母親是易姑母的陪嫁丫鬟,與竹心的母親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是以可心與竹心乃是表姐妹。竹心自可心處探聽來這個消息,自知事關重大,勒令可心不許将這個消息再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就連她家小姐也不行,自己匆匆回來,報告給元月晚知道。

元月晚思忖片刻,又從木蘭那裏聽說了那位周公子的過往,思量之下,便有了個主意。

“我知道周公子你家祖上原也是讀書人家,只不過到了你這一輩,族中人員凋零,求學都成難事,若不是白鹿書院的院長看你的确是個人才,這才收留了你,恐怕,今日我也犯不着來見你。”元月晚淡然說道。

聽她說起自己的過往,周世文有些不解。

元月晚卻繼續說着:“不過,從今日看來,恐怕白鹿書院院長當初收留你的這個決定,是錯誤的。你讀了那麽多年的書,完全就是白讀了。一個讀書人,卻只能想到‘私奔’這個法子,可真是叫人贻笑大方。”

她這話似是戳到了周世文的痛點,對方直起了身子,滿是血絲的眼睛睜得老大,他瞪了元月晚,憤然道:“你懂什麽?”

“我懂什麽?”元月晚被氣笑,“若說別的,我還能謙虛說自己不懂,但‘私奔’一事對于女子而言意味着什麽,你周大公子真的懂嗎?”

周世文不滿:“古有卓文君奔司馬相如,紅拂女奔李靖,個個都是美談,又有何不可?”

元月晚冷笑:“卓文君當垆賣酒,司馬相如生有異心,如何算得是美談?再退一萬步講,你自比司馬相如李靖,可你真有他們那般的才華和志向嗎?”

“我……”周世文一時噎住。

元月晚的聲音聽起來越發冷淡了:“你若是真心愛慕我阿瑤姐姐,如何能想出‘私奔’這個主意?我雖不是男子,卻也知道,真心待一個人,是舍不得讓她過比現在要難過的日子的。她一個尚書家的小姐,你難不成真要她也學那卓文君,去給你當垆賣酒嗎?”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周世文喃喃道。

簡直是在對牛彈琴!元月晚已有些不耐煩,她站了起來,轉身要走。

“我若不帶她走,她就要嫁給別人了!”

背後傳來周世文的一聲低吼,元月晚頓住腳,且聽他的聲音又軟了下去:“我怎麽能就這樣看着她嫁給別人?她不會開心的,我只想她開心。”

“我知道,我現在就是個窮書生,我給不了她錦衣玉食,給不了她榮華富貴,帶她走,是我唯一能做的。你不能一來就說我錯了,你覺得我做錯了,可那卻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元月晚轉過身,周世文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灰白布衣,孑然一身。

元月晚沉默片刻,最終她說:“周公子,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之後的人生,都是自己決定的。我不能說我同情你,更不會贊同你,你和阿瑤姐姐的事情,終究還是要你們自己來做決定。”

“你放心,你同可心那丫頭說的事情,我沒讓她瞞着阿瑤姐姐,現在阿瑤姐姐也已經知道了,至于最後如何,你們自己當面說個清楚吧。”

“當面?”周世文不解。

“後日易家小姐會去城外鴻福寺上香,為其祖父康健還願。”元月晚丢下這句話,再未多說,邁步離開。

馬車粼粼,漸漸又回到了熱鬧的大街上。

竹心看元月晚面無表情的模樣,知她心中其實有點難受,便道:“那位周公子,對表小姐還是一片真心的。”

元月晚輕笑:“這世間若是僅憑一片真心就夠了的,又會哪來的那麽多癡男怨女,悲歡離合呢?”

大梁國寺乃大相國寺,這鴻福寺雖比不得大相國寺,卻因有求必應而香火旺盛,京都大小官員女眷都愛往此處來進香祈福。

是以當易佩瑤邀着元月晚陪同她一起前往的時候,并沒有人覺得奇怪,只是元月英不滿只有她們倆出去,奈何易佩瑤堅定不帶她,她也就無可奈何,一個人在家生悶氣。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元月晚和易佩瑤在大雄寶殿上了香,借口元月晚頭一回來,想要在寺裏逛一逛。她們支開了随行的丫鬟婆子,又讓領路的小沙彌自去忙碌,随後便進了這鴻福寺的後花園。

周世文早已等在了僻靜角落的涼亭裏,元月晚未上前,只目送了易佩瑤進去。她不想聽他們會說些什麽,也不願看見他們的模樣,便轉身走開,坐到一座假山後。

這鴻福寺建于鳳凰山下,除去那有求必應的傳說外,鳳凰山的景致也是一大看點。鳳凰山不高,徒步半日便可到山頂,勝在林木茂密,山石怪異,且山道較為平緩,比較好爬,可以一邊往上,一邊輕松看景,是以頗受年輕男女的歡迎。

今日若不是陪易佩瑤前來,元月晚必定是要上去看一看的,此刻只能坐在這裏,擡頭遙望山頂,也是頗為無趣。

正百無聊賴着呢,元月晚忽覺腿上一緊,她低頭看時,卻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猴子,正死死抱住了她的小腿,并仰頭望了她。那雙圓溜溜卻看不出什麽意思的大眼睛,直看得元月晚心裏發毛。

向來連烈馬也敢上去馴服的元月晚,此刻面對一只小猴子,卻有些手足無措了。一人一猴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半晌,元月晚終于忍不住,她輕輕擡了擡那條被小猴子抱着的腿。才動一下,那小猴子越發抱得緊了。

“好吧,”她終于洩氣,看了那小猴子,問道,“你這樣幹嗎呀?我什麽都沒有啊,既沒吃的,也沒喝的,你找錯人了呀。”

小猴子哪裏聽得懂,依舊抱着她的小腿不肯松手。

“它可能是喜歡你。”

元月晚正跟小猴子僵持着,突然就聽見頭頂上傳來這麽一聲。

她仰頭望去,不禁皺眉:“是你。”

陳烺蹲在假山頂上,微笑沖她揮了手:“是我。”

“可是,”元月晚想要站起來,無奈小猴子還抱着她的腿,她只能四下裏張望一回,“這裏我讓人清空了啊。”外面還有人守着小花園的各個入口,他這麽大個活人,又是怎麽進來的呢?

陳烺看出她的困惑,卻并不急着解釋,只沖她擡了擡下巴,問道:“這小家夥,你打算拿它怎麽辦?”

她還能拿它怎麽辦?元月晚氣餒,問陳烺道:“你身上可有帶什麽吃的?”

陳烺一攤手:“你看我像是會帶那種東西在身上的人嗎?”

就知道問他也是白問。元月晚垂下腦袋,看着那只小猴子,很是無奈。

“不然我給你這個?”百般無奈下,她拿出了自己的帕子,往小猴子面前送了送。

有意思的是,那小猴子還真就伸出雙手來接了。

機不可失,元月晚丢下那方帕子,趕緊起身走遠。

那小猴子抓了手帕,也不介意元月晚離開,自己捧着帕子又站了半晌,方緩緩離去。

見那小猴子終于走了,元月晚總算是松了口氣。

這一口氣還沒松完,元月晚就聽見身側呼的一聲響,是陳烺自假山頂上跳了下來。

她一愣,這才想起要繼續追問他:“你怎麽在這裏?”

陳烺一挑眉:“有人約我來爬山啊。”

元月晚心道,這大熱天的,誰這麽不長眼,還約這位出來爬山?再一想,能跟陳烺一處的,恐怕也不是什麽正常人。這樣一想,似乎也就說得通了。

“等等,你說來爬山?”元月晚四下裏又看了回,“那你怎麽還在這裏?”鴻福寺可是在山腳下呀。

陳烺道:“薛照延陪他母親先去正殿進香了,我四處逛逛,就到了這裏。”

他說得似是不經意,可元月晚聽在耳裏,卻是如同晴天霹靂。

“你說誰?薛照延?”她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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