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适夜。

夜色如一壺濃稠的墨水, 暈染了天際, 沏散了香氣。夜裏光華正好, 淺色的雲霧遮蔽了晶亮的星芒,軍隊整隊集合,依着礦場裏的空地搭建起了幾十頂碩大的軍用帳篷。

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的村民因着南佤人突然入侵一事都被吓壞了, 聚集在礦場裏,不肯回村,軍官們互相看看,初步地商量了一下, 随後命令手下的士兵從車廂裏再拿出二十頂備用的帳篷, 搭在稍遠一點的空地, 供村民們休息。

周覺山的帳篷原本被安排在最中央的位置, 沒多久便被他換到了外圍, 再後來又被他換到了最邊角的位置。

康嫂拿來了幾床被褥, 鋪在睡袋底下, 臨時住下的地方,都沒收好, 睡袋底下全都是碎石子。

帳篷外,隔着不過三五米的距離就是村民們等着落腳的地方。幾個士兵合力撐開一頂大帳篷的四角,周覺山也沒閑着,他連衣服都沒換,穿着那件礦工背心,手握着防風繩和三角地釘,手掌與手腕一起用力, 将地釘挨個按進了土地裏面。

當地的村民并不認識他。

兩三個農婦圍在他身邊,瞧他也沒穿軍裝,還跟普通的士兵一起幹活,只當他是臨時被招入的民兵或者是學生兵來着。

“小夥子,多大了?”

“29。”

“呦,都29了還當兵吶?讨老婆沒有吶?我們村裏有幾個還沒結婚的姑娘,模樣可水靈了,你要不要?咱們給你介紹!”

周覺山笑開。

他直起腰,擦擦汗。

旁邊的士兵們豎耳聽着,互相使了個有趣的眼色,悶頭幹活,沒好意思吱聲。

在思就坐在周覺山的那頂帳篷外面。她低着頭,坐在門口,一條纖細的手臂環繞着膝蓋,神情專注,用碎石子往土地上描描畫畫。

周覺山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瓶水,擰開,用眼角餘光瞥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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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老婆了,你們要是想嫁女兒不如問問別人。”

他仰頭喝水,揚了揚下巴,讓那幾個村婦去問自己身後的其他士兵。

村婦們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去,正在搭帳篷的那幾個小士兵又瘦又小,毛都沒長齊,有兩個村婦搖搖頭,幹脆放棄,晃晃噠噠地走了。

站在最後面的一個白發婆婆倒是還在堅持。

“有老婆了?沒關系。你家裏有幾個?”

“一個。”

“那不多不多,那還可以再娶兩個嘛!”緬甸男人,家裏娶個三個五個都不算多。老婆婆家裏有個孫女,眉清目秀,可漂亮了。她就看眼前這夥子長得不錯,身體又結實,是個沉穩的性格,往後肯定會有大出息的。

周覺山忍不住樂,他放下水瓶,“一個就夠了。”

老婆婆還要說話,帳篷正好搭好,士兵們喊了一聲竣工。周覺山招來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警衛員,“阿德,過來,領婆婆到礦場的廚房吃點東西!”

“是!團長!”

阿德也是個有眼力見的,看見周覺山被村裏的婆婆纏住,連忙報上他身份,不敢瞞着。

老婆婆懵了,跟着阿德走了,路上還不忘回頭看看,小聲地嘀咕,“呦,才29,還是個團長呢。”

“是啊,婆婆,你可別想着給他介紹老婆,他脾氣不好,他老婆脾氣更不好,位高權重的男人能有幾個是疼老婆的?你們村裏的女人那麽老實、善良,一旦嫁過去啊,肯定是要受氣挨欺負的。”

“呦,那可使不得使不得。”她孫女雖然不算是啥金枝玉葉,但也是她一直捧在手裏的心肝寶貝呢。

婆婆連忙擺手,緊張兮兮地加緊了步伐,她揪着阿德一路小跑,生怕周覺山會反悔叫她。

兩個人碰巧從在思身邊的帳篷路過。

在思眼波微動,悄悄地擡頭往前面瞥了一眼,一雙熟悉的軍靴映入眼簾,她臉頰微紅,立馬又假裝若無其事,捏着一塊小石子,繼續在地上畫畫。

她胡亂地畫着,一會兒畫畫大樹,一會兒又畫幾顆星星。沒什麽章法,只是打發時間。

周覺山看了一會兒,蹲到她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手不疼嗎?”

幾個小時前,她還以為他被埋在礦井裏面,徒手挖沙土和碎石,手指都磨破流血了。

在思莞爾,快速地放下石子,擡起手,給他看了一下。“沒事兒,小傷。”

她自己剛剛管護士要了幾個創可貼,往指尖上纏了兩下,就不疼了。

周覺山輕笑,嗯了一聲,康嫂正巧從帳篷裏出來。他給康嫂挪了個地方,靠在在思的身邊,坐下。

眼前不遠處,傳來一片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有幾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在組隊踢足球。簡陋的地方沒有球門,就拿石頭和木梁壘了兩個矮的門框,再沒有邊線,就把家裏多餘的衣服拿來圍一個框,自給自足,倒也玩得挺開心的。

周覺山眉頭微動,将身上的髒背心脫了下來,語氣平和地開口道,“軍區裏又來了新的指令,我最近一段時間可能都要留在這片礦場裏面了。”

“嗯。”

在思看他一眼,輕輕地應聲。之前監聽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們還面臨着一片雷區沒有處理幹淨。

她沒放在心上,掖了一下耳邊的碎發,繼續畫畫。

周覺山側頭看她,将手裏的背心扔進了帳篷。“這裏條件不好,你也看見了,沒房子,只能住帳篷,附近荒草叢生,蛇蟲鼠蟻很多,這裏沒河,想要用水必須要到很遠的地方去租水車……”

在思手指停住,身形微頓了一下。

“你想不想回軍區?”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我。”

周覺山停住,想看她接下來會說什麽。

在思氣鼓鼓地擡頭看他,“我的傷已經好了,你的仗也打完了,你之前勸我的理由現在都已經通通過時了。我之前是做什麽的你心裏清楚,我什麽樣的苦沒吃過?沙漠我都一樣住,你用缺水和蛇多的理由是勸不動我的。”

在思咬唇,用力地在地上來回地亂畫。

當初他不讓她跟來,她勉強答應只是因為她自己确實也不想給他添麻煩,可是她現在都好了,他根本沒理由不讓她留下來的。

“你如果是怕我會耽誤你找別的女人,你可以直說。”

艹。

周覺山笑罵,一把将她摟進了懷裏,眼睛雪亮,“你都聽見了?”

在思臉紅,攀上他的肩膀,赧然地點了點頭。她又不傻……沒聽見也都看到了,沒看到也能猜到了……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

“我不是因為有人來給我介紹女人我才讓你回軍區的。”周覺山拉開她,用手心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他該說的都說了,他所有的理由都在剛才一口氣說完了。

“哦。”

“我也不是那種随便誰給我介紹一個女人,我就能看得上收下來的人。”他跟她都這麽熟了,這種話還需要他多做解釋嗎?

嘁。

在思輕哼了一聲,她眼珠一轉,抱着他的腰,用額頭蹭了蹭他的頸窩,“你跟我說這些幹嘛……”

她又不是他的誰,她只是被他手下抓來的俘虜,連個名分都沒有呢。

“怕你亂想。”

“我沒有。”

“你有。”周覺山語氣篤定。

“……”在思沉默,仔細地想了一想。好吧,她閉眼,害羞地承認,“一點點。”

周覺山笑了,捏捏她的鼻梁,“不止是一點兒吧?”

猶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家裏面來了個女護士,他只是跟人家多聊了兩句沒陪她看動畫片,她就氣得一整天都沒跟他說話,晚上還把這件事兒添油加醋地告訴她爸媽了。

俞在思這丫頭的嫉妒心能有多重,他在那個時候就已經領教過了。

“我只是性子糙了一點兒,但我不傻。”

“……”在思不說話了,她眼睛轉轉,仰頭望向他,臉更紅了一點兒。

周覺山深眸看她一眼。

“在思……”

“嗯?”

“你暫時不想逃跑,而是選擇跟在我身邊,是因為擔心我,還是擔心萬一我出了什麽意外沒辦法第一時間告訴你有關于你父親的下落?”

在思微怔,眨眨眼,一時沒想好該怎麽回答。她猶豫,“你想聽實話嗎……”

“嗯。”

“都擔心。”

“情商低。”

在思鼓嘴,氣得想打人,她手腕都擡起來了,小小的粉拳卻被人一把捏住。

周覺山微笑,攥着她的小手,拉到嘴邊,深深地吻了一下。

情商低也有情商低的好處,他也沒說嫌棄她。

“父親只是給了你生命的人,丈夫才是要陪伴你走過後半生的人。”孰輕孰重,她心裏得拎清才行。

在思不以為然,撇撇嘴。“可我沒打算結婚啊。”

她又哪會有丈夫。

“你确定?”

“嗯。”

“你等着,我會讓你食言的。”

嘁。

在思吐舌,“略~”

周覺山恍若不經意地瞥她一眼,“你別太得意。”

在思微頓了一下,看看他帶沒帶槍,“略~略略略~”

揪舌頭。

在思:……

???

!!!

“……撒手!唔……快撒s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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