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帕雷薩沒想到赫莫斯會推開他。或者說他想到了這種情況,卻覺得它發生的可能性太小。
“你在敷衍我。”赫莫斯說。
帕雷薩盯了他半晌。
“你為什麽要指出來?”
這句話讓赫莫斯始料不及。
“我為什麽要指出來?”赫莫斯睜大眼睛,“難道你認為,我會樂于看你虛假的表演,樂于看你——”他突然停下了。
“你對我有誤解,”赫莫斯繼續說,“我并不希望你順從我,取悅我。相反……應該是我來取悅你,我希望你由衷感到輕松和愉快,而不是因為我的力量忌憚我……你看,我是尊重你的,我從來沒有幹涉你的決定。”
但帕雷薩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告訴他:“這就是我厭惡你的地方,赫莫斯。你總是在說,我可以忽略你的身份……怎麽可能?如果我繼續要和你談分手,你會怎麽做?我想想……你會失去耐心,就像你剛才說的一樣,你會把我擄走。”
“那只是口不擇言,我不會那樣做。”
“謊言。”帕雷薩輕聲說。接着他突然笑了。“不過你确實不會那樣做,因為我不會把情況搞到那麽糟糕。你是龍,只要你想,你可以做到任何事,真的惹火你對我可沒好處……”
“帕雷薩。”赫莫斯突然擡高聲音,“你根本不明白,我愛你。從前,往後,我都沒有也不會再這樣愛一個凡人。”
“你認為你付出了很多,”帕雷薩面不改色,“你錯了,赫莫斯。你像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從來沒被教導過要接受那些你不喜歡卻發生在你身上的事。”
“那還沒有發生,”赫莫斯低聲說,“一切不是沒有轉機。”
“如果你說的是分手,那确實。一頭純血龍如果不想被抛棄,誰能夠抛棄它呢?”帕雷薩微笑着說,“不過我的想法永遠不會變:我們是時候分手了。”
赫莫斯這次表現的比較冷靜。
“凡人是善變的。”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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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雷薩眯起眼睛。
“那倒真是。”他這麽回答龍。接着将軍表示他困了,請他們別再聊了,改天繼續。
……我後悔介紹你們認識了。我的朋友,它是一頭純血龍,一位半神,寒冰的赫莫斯,只要他想,他對你做什麽都行,而你什麽反抗的手段也沒有。我誠懇地向你提出我的勸告,帕雷薩,趁這個機會,斷絕你們的友誼,切斷你們的聯系,把一切扼殺在萌芽中。盡快再娶一位妻子。
海瑟堡的伯爵放下了信。他坐在自己的書房裏,望着窗外樹枝上的新芽。伯爵是雷諾西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貴族,留着貴族常見的長發,穿着一件簡單的灰色綢衣。
沒過多久,帕雷薩收回視線,抽出一張信紙,開始寫信:
親愛的白塔法師:
我最智慧的朋友,你的建議的确合理,但是十分無情。我愛上他了,這種感情在每個見不到他的時間裏都變得更加激烈。我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它不會自行消失,而且還會更加可怕地折磨我。光是想象就讓我無法忍受。
他是一頭龍,這正是我迷戀他的原因。真神曾向你透露我注定愛上他,他注定愛上我。現在這一切發生了,誰也無法停止。而我已經做好準備。萬事皆需代價,我思考了我的代價會是什麽,并且認為它是值得我付出的。
幫助我吧。勸說赫莫斯來拜訪我,我想念他的聲音和眼睛。
帕雷薩一手支着下巴,扭頭望着窗外綻放新綠的樹枝。
“如果你的長發還在,”法師打斷了他的沉思,“我會覺得時間倒流,讓我回到了過去。”
将軍對老朋友的話付以一笑。
“你覺得這樣做是最好的嗎?”法師又問。
“我不知道。”帕雷薩回答他。
柏蒙特臉上那種安适愉快的神情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該為誰感到可悲。”柏蒙特說。
“那就認為我倆都活該吧。”帕雷薩回答。
法師沉默了片刻。
“這是我的錯。”他說。
“不。你警告過我了。”
“我理解你的感情,”法師搖搖頭,“并且認為這種感情需要被滿足。所以我幫助了你。這是錯的。”
“我感激你為我犯錯,我的朋友。全靠你,我們确實有過一段好時光。”帕雷薩說。他忍不住又說:“我當時真的以為我可以忍受一條龍。實際上,如果我始終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我确實可以忍受他。”他認真地注視法師的表情。
“誰能料想到現在的狀況呢?”帕雷薩又說。
柏蒙特沒有回答他。他問了另一個問題。
“不能再好好談談嗎?”
帕雷薩發出一聲尖銳的嘲笑。
“我無法再忍受與他交談,每一次,他的語氣令我厭惡,他眼神裏的輕蔑令我作嘔。我視為比我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對他來說是可笑——不,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麽,他對這一切沒興趣。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在他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時候,他提醒我我的執着在他眼裏荒謬極了,提醒我我付出的一切毫無價值,提醒我我的成功就是失敗,我的決定就是錯誤,”帕雷薩的語速越來越快,眉頭緊皺,仿佛他不想說卻偏要逼自己說下去,“他還提醒我他因我的選擇感到多麽痛苦,我在為不值得的事業浪費生命和時間。他不得不尊重我的選擇,即使他多麽不贊同,因為他——”他突然擡起手捂住眼睛,“見鬼!”
當他把手放下時,他臉上恢複成冷漠和譏諷的神情。
“如果我們之間語言不通多好,”他說,“這樣我繼續迷戀他同時不被他惹惱。”
兩個老朋友同時笑了一下,好像帕薩雷剛才說了一個不好笑的笑話。然後他們誰也不說話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了。赫莫斯大步走進來。他遮掩了他的發色和瞳色,裝束也變作了游俠的打扮:皮甲,長靴,漆黑的披風,腰上還別了一把短刀。帕雷薩在之前下過命令,所以這位游俠一路暢通無阻。門一關上,他就迫不及待變成原來的樣子,衣服和頭發白得像會發光,一雙金瞳灼灼逼人。龍抿唇注視着帕雷薩,後者平靜地和他對視。好一會兒,赫莫斯才移開視線,看向身穿深藍色長袍的法師。
“艾爾伯特。”他招呼,笑得有點勉強。
“你到的很準時。”柏蒙特對他說。龍總是習慣叫他原來的名字,而法師在提醒過一次沒有用後就不再管他了。
“我以為你不會親自來這兒。”赫莫斯說。他看見法師裝模作樣地露出驚訝的表情。
“怎麽會呢?我還要為你們畫魔法陣呢。”
赫莫斯冷笑了一下。
“我還沒同意。”
“為什麽不?”開口的是帕雷薩。
赫莫斯把視線移向他。
“哦?”龍說,“我為什麽要同意,這對我有什麽好處——用我自己的力量立下一個束縛我的誓約,讓我五年內不能踏上沃野的土地也不能飛過它的上空?”
帕雷薩緩慢地牽起嘴角。
“小別勝新婚嘛,親愛的。”
“小別?”赫莫斯嘲諷地重複這個詞。他來到帕雷薩面前,彎下腰,兩臂撐在這把椅子的扶手上。他的鼻尖幾乎要與帕雷薩的相觸。
“為什麽我覺得,要是我五年不去見你,”他的眼神變得可怕,“五年後我再見你時,你會已經擁有別人了。”
帕雷薩望着龍的金瞳,眼睛毫不眨一下。
“那有什麽關系,”他靠上椅背,與赫莫斯拉開了一點距離,懶洋洋地說,“不管我再愛上誰,你都可以讓他或她消失,然後……”
“我在你妻子的事情上做出了錯誤的決定,”龍打斷他,“錯誤只有一個就夠了,我不會再犯第二個。”
赫莫斯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痛苦,但這并沒有打動帕雷薩。
“法爾蒂娜一直都與你毫無關系,”帕雷薩面無表情地說,“我現在鄭重聲明:不要再讓我聽到你提起她。”
龍閉上眼睛。
“我就知道……”他的話沒能說完。一旁的法師突兀地咳嗽一聲,這是一個暗示,于是龍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赫莫斯,”法師對龍說,“其實你的座位在那兒。”
但是赫莫斯沒動。帕雷薩似笑非笑地看着龍。
“赫莫斯,”法師又重複了一遍,“你的座位在那兒。”柏蒙特表情平靜,看起來若是赫莫斯再沒動作,他會很有耐心地一直重複他的話,直到龍動了為止。
“我只是想愛你。像龍愛龍一樣愛你,或者像凡人愛凡人一樣愛你。”赫莫斯突然說,“你覺得我會束縛你,但我并不想那麽做,即使我能。你難道看不出來嗎?我已經竭盡全力,我在順從你,我在取悅你,我在侍奉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龍是傲慢的,可為了你我已經放下了我的傲慢。我自願如此,我很高興如此……”
“而我卻輕賤着你的付出,我厭倦了一條為我低下高貴頭顱的龍,”帕雷薩的語氣很冷淡,與龍形成鮮明對比,“我真是個人渣。”
接着他突然擡手,鉗住了龍的下巴。
“你的話聽起來多麽感人肺腑,”将軍露出殺氣騰騰的微笑,“又多麽虛假令我厭惡——為什麽你總要這麽不坦誠?你的傲慢讓你不能面對自己的什麽?”
“帕雷薩!”柏蒙特喝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