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顏檸再見到REX已經是數個月以後。

那天在街上匆匆瞥了一眼之後他便坐車回了自己家，一來怕忠犬又在自己宿舍底下蹲等，二來老家的二姑忽然來電說要來W市看他，二姑幾乎等于顏檸的半個老媽，甚至比媽媽和他還要親，顏檸想起家裏貌似還有一大堆不和諧的男男用品，他正好順便回家收拾一趟。

和姚梓成分手以後顏檸一直拖拉着沒有和他好好談是否讓其換地方住的問題，他多少希望姚梓成“自覺”些。打開門，房子裏一股“人去樓空”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在前天姚梓成給他宿舍打了電話，那時顏檸正好在考慮是否要變身房東趕人，姚梓成通知他自己已經找好住地要搬走，他問顏檸是不是手機號碼換了，他聯絡了他好幾天，電話中姚梓成語氣聽起來平靜沒有多少波瀾，顏檸說是，大概是因為塵埃落定，顏檸這次的語氣不再像上次那樣決絕，只是平和家常，就像兩個感情寡淡的老朋友似的，兩人随便聊了兩句，顏檸似乎還說了一句玩笑話，姚梓成應該是受了點傷，他最後先把電話挂斷，兩人就這樣正式分手。不管怎麽樣這次姚梓成倒沒有失态，顏檸多少有點詫異，他滿以為他還會對自己糾纏好久，畢竟以前兩個人也鬧，他不罷休的樣子有時接近發瘋。

這次到家才發現，家裏收拾得很幹淨，看來姚梓成已經做好了掃尾的工作，他的個人用品一件不留帶走得幹幹淨淨，似乎是下了狠心要和顏檸一刀兩斷了。

顏檸坐在寬大的沙發上，他想起自己曾經在這裏赤身裸｀體地躺在姚梓成身下叫’床，做‘愛，姚問他想不想被操，他說自己難受得要命求他快點進來……一陣惡心的感覺從肌膚底層泛出一點點的雞皮疙瘩，他搖了搖頭，這是這段感情最後的殘留物，他真希望能一別黑歷史，又展望未來，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談下一次戀愛，顏檸發現自己有強韌神經，他并不擔心自己無法“複原”，反而擔憂未來，不知道自己下一個喜歡的人何時出現，這大概是失戀期人的普遍症狀，gay也許會更嚴重些。窗外的冬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陰濕冷綿，顏檸馬上加了一件衣服，又泡杯熱咖啡取暖。

這天晚上顏檸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他覺得非常無聊，然後就在交友軟件上尋找能半夜勾搭的對象，随便找了幾個都顯得彼此十分饑渴，然後他就又開始排斥自己的放｀蕩了。顏檸想他很大一部分可能不是因為在這張床上他習慣了有人睡在身邊，而是家裏久沒人住冰箱沒食物，他也懶得出門吃，于是餓着肚子入眠導致了失眠。顏檸很愛吃，但他常努力克制着自己，他的克制在面對難吃的東西時往往沒多大作用，學校食堂人人叫苦連天他也照樣吃的下去，相反碰到真正好吃的食物他才能做到吃一點點，比如那天他在REX家吃宵夜他就非常優雅淺嘗辄止，并不是裝，而是難吃的才要靠分量，好吃的往往一舌尖也到位。他正在胡思亂想，忽然枕頭底下有東西震動，顏檸驚訝了兩秒，翻出來一看，一部手機（大概是姚梓成的）仍然在那裏茍延殘喘，拖着半格電，正在接收短信。顏檸心跳了一下，打開來一看，是姚梓成給他發來短信，大概他沒有顏檸的新號碼，只好選擇這麽迂回婉轉又浪漫微虐的方式。姚梓成說：“顏檸，找不到你聯絡方式，你換了手機，我們好像再也沒有瓜葛，這是你離開我的第……”

顏檸看了一遍，他又看了第二遍，删除掉之後，他想：姚梓成此人果然是賤。并且還有心機。

這下他可以安然入睡了，覺得自己還有人挂念，盡管是個賤｀人，但也好過孤零零一個人在失戀的海洋裏徜徉，但他一想姚梓成何人，如此精明市儈，很有可能懷裏抱了一個自己躲到廁所給他發這條癡情短信，顏檸通過鞭撻前男友的陰暗面來曲折地批判自己過去的腦殘，很快他就懶得想了，覺得累，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以後，晚上連一個夢也沒有，第二天上午十一點起來時簡直覺得睡得有點多，嘴巴裏發苦，頭也有點鈍痛。人生無聊，尤其是冬日失戀的上午，他喝着咖啡皺着眉看手機新聞，邊吸收信息邊想着自己的畢業論文還沒寫，導師一向待他不錯，他也不能搞得太差強人意……腦子裏轉着亂七八糟的念頭，手機這時響了起來，顏檸眨眨眼睛，是A公司通知他去上班，他前兩天去那參加了一場面試。

A公司是本市一家最大的建築企業，老板據說是某個副市長的兒子，該副市長是女人，在W市聲名赫赫，網上時常有檢舉她的帖子，她長得美豔又是民主黨派，始終穩居其位，顏檸之所以會知道這些都是因為之前姚梓成的公司有和這個建築公司打過交道。當時他曾吐槽過這位年輕的老板，說他絕對不算纨绔子弟，起碼有努力掙錢，不過着實腦子不咋地，遺傳了老媽的長相但男人畢竟不能靠臉吃飯……顏檸當時就笑着問：“那是高富帥了？”姚梓成把他摟在懷裏問怎麽了要不要我把你介紹給高富帥？顏檸搖搖頭：我不喜歡笨蛋。姚梓成笑了呵他癢，顏檸心裏卻想姚梓成真的自卑。

其實現在細細想來他在認識姚梓成沒多久後就發現他身上有許多自己看不上的地方，兩人的家庭、經濟條件都不相配，但有時差異會帶來吸引，困難會激發火花，顏檸很小就意識到自己是同志，可他初中時是個小胖子，高中以後才天天啃黃瓜漸漸清瘦下來，從小到大他對不少同性産生過好感，但小時候很笨拙完全不懂怎麽表達感情，初中時他的一個同桌其貌不揚，但對他溫柔體貼，有一次他曾和顏檸表示“女孩子都沒你細心。”顏檸歡欣鼓舞，但他不敢有所行動，同桌單純得連孩子從哪生出來這個問題都覺得臉紅耳赤。顏檸能做的最多的就是每天問下同桌你喜歡班裏哪個女生，以看他害羞為樂。高中時忙于學習，唯一暗戀過的一個男生每天換着女朋友，顏檸用他滿足一下自己的幻想，心裏知道自己對他并不是真的那麽喜歡，有一次他聽到自己暗戀的男生評論自己。“哦，他啊，一個小籠包嘛。”其實那時候他已經看上去很清秀了，可見別人根本對他不注意。這段經歷對他來說難以磨滅，當時他大受打擊，現在他經常用這件事來警惕和嘲諷自己。姚梓成基本可以算是第一個和他兩情相悅的人，寂寞了一整個青少年時代，頭腦一熱就把全部感情放到了他身上，男朋友固然不盡如人意，但不管怎麽說這是一場“真實戀愛”，姚梓成從小長在一個壓抑略屈辱的環境，性格中激烈的部分很能滿足顏檸，兩人在感情中的掙紮糾結痛苦甜蜜自然而然地掩飾了感情對象本人的缺陷……顏檸談戀愛的過程就是一個抛物線，現在出軌這個棍棒一下子打下來讓熱情再也沒有借口持續，實際上在這之前他就幾乎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他甚至覺得自己沒有愛過姚梓成了，可是如果沒有愛，那又是什麽東西讓他們在一起這麽多年呢？顏檸也不知道。現在他必須面對一個問題，那就是他也許真的不是多聰明的人，盡管他從以前到現在都認為自己不乏內涵，小時候其貌不揚就必須靠內涵累積自信，顏檸回憶和姚梓成在一起的過去，他無數次明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但仍然受沒有意義的情緒影響一次次地縱容自己投入感情漩渦。顏檸知道自己有些“缺愛”，所以有時候盡管能辯是非卻缺乏控制力。

顏檸去A公司面試時都沒有想這麽多，畢竟他這個月面試了好幾家公司，但今天确定要去上班時他才情不自禁地有點期待起自己的未來老板來，現在的他處于躁動期，有一點美色就容易春｀心浮動，這天晚上他睡了個好覺，第二天新鮮水靈地去出征自己的新未來。

他學的是英語，A公司有國外業務，招聘的是英文翻譯，當時和他同去的幾乎全是女生，不過沒一個長得比顏檸好看，顏檸的長相清爽可愛，五官秀氣，氣質安靜，不過他對自己的外表并不滿意，這大概是因為他青少年時代是個小胖子的緣故，對自己要求又唯美，老是在外貌方面有些欠缺自信，但他掩飾得很好，很少讓這種自卑透露出來，他當然知道這樣不帥，加之和姚梓成在一起後他又認識了些同志朋友，別人對他的态度，和姚梓成的性｀事都使他自信慢慢累積，沒多久也知道自己可以憑容貌身材吸引男性，再說男人（尤其是GAY）本來就禁不起勾’引，這樣子平常還看不出來，但在和有魅力的男人相處時神情就會不自覺地帶出一點慵懶甜蜜，似乎是在若有似無向對方表達好感。

“顏檸？”

到了A公司，一個身材很好的人事部女同事接待了顏檸，這是一棟單獨的寫字樓，公司主做國內外體育工程，女同事帶着它熟悉了一圈公司環境，然後告知他接下來會有半個月時間培訓，他點點頭，培訓下午開始，九點半的時候還有幾個和他一起進公司的新人也來了，上午的時間大家便在一起閑聊了一陣，裏面本科畢業的只有一個，不過是海歸，而且看上去十分白富美，講話低調有涵養，估計是某領導千金，十一點多幾個人一起去吃了午飯，顏檸發現那白富美似乎對自己頗有意思，兩人去買飲料時只剩一瓶楊枝甘露她問顏檸喜不喜歡喝，顏檸說不錯啊，她笑眯眯說那讓給你。

時間過得很快，顏檸二姑放他鴿子，說了要來卻遲遲不來，轉眼間顏檸已經過了培訓期，現在每天過朝九晚五的日子，生活越發素淡，每天忙着工作之餘還要對付畢業論文，他也沒有閑心再想找對象的事情，只有晚上睡覺之前會覺得孤單，這時候往往就依靠GV或者小黃文，DIY一發就能疲倦麻木地入睡。

顏檸的新老板遲遲沒有露面，似乎是去了非洲哪個國家，公司除了英語翻譯外還配備日語法語翻譯，顏檸的薪水不低，不過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公司待多久，誠如姚梓成所說，這家公司業務做得還可以，但老板的能力似乎和野心不相匹配，最近又開始進軍電商界，每天公司開大小會議研究戰略，老板特別寵愛的一位副總在顏檸看來就是個草包和拍馬屁界的俞敏洪，一句話整個公司都在圍着年輕的老板轉。

“啊對不起！”顏檸抱着一疊文件走路，他隐形眼鏡今早起來發現破了，又來不及買新的，只好朦朦胧胧地上班，不過撞到身前這個男人倒并不是因為視力問題，純粹是他走路不小心。

“沒事。”男人扶住了他，顏檸定睛一看，發現是個從未見過的帥哥，一雙桃花源，嘴唇看着薄情，但非常讨人喜歡，顏檸說：“抱歉……”

“呵呵。”男人笑，然後幫他把地上東西撿了起來，顏檸的手腕和手指長的十分漂亮，白得紮眼，帥哥的膚色偏黑，兩人的手放在一起看那種對比頗為暧昧，顏檸擡眼一看，發現帥哥也正好看到了他，目光相撞，所謂看對眼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

顏檸以前看過一本希臘神話，裏面講的是愛神丘比特和平凡女子（他忘了名字）的戀愛，平凡女孩長得美若天仙，丘比特奉母親維納斯之命去傷害她，但被她容貌所惑兩人發生關系，丘比特每次和她做‘愛時必須遮蔽所有光線，在黑暗之中兩人的身體接觸卻不産生愛意，一天女人忍不住好奇看了丘比特一眼，這時感情才開始烈火燎原。

一切都從眼睛開始，顏檸直覺這個帥哥和自己可能會發生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