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古襄陽,兵家必争兇險地
襄陽,興於春秋戰國,有“水陸之沖”之譽,北經新野可至京都洛陽,南過當陽、江陵可到漢壽,再往南可達交州,乃貫穿南北之要道,此地境光地勝,自古便是名士聚集之所。又因其南拊江漢,西屏川陝之優勢,向為兵家必争之地。
此時襄陽之外,硝煙已靜,戰勝一方的兵将正在清理戰場,這或許可以稱之為後續的屠殺。會願意留養沒有任何價值的俘虜,而士卒也願意将敵人首級割下邀功,刀槍毫不留情地屠戮倒在地上重傷呻吟的幸存者。
他們不會想知道被殺的人是誰人的父親,誰人的兒子,或是誰人的丈夫,他們只知道,一顆首級,可以得到一點銀錢的賞賜,再不濟,也能換頓果腹的糧食。
人命輕賤至此,已如刍狗。
也有士卒在緩慢地撿拾收集遁逃的敵兵留下的辎重、武器等物,然後運入城中。
遠遠來了一行人,騾馬拖著一輛白色的篷車,前面策騎者衣服光鮮,氣度不凡,不知是哪地的士族子弟,身後随行者衆,看上去就像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兒,實在與仍舊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地方豪不相稱。
見車隊緩緩近了城門,在守城的兵卒阻攔下,領頭的一名男子策馬上前,問:“你們可是王睿王大人麾下?”
這領頭之人正是李逸軒。
他在那邊自報身份,其父乃南郡郡守,與王睿向來交好,故此守門的兵丁也不敢阻攔。只是他們都對走在車隊後面兩名古怪人物有些好奇。
一名身著青盔的青年走在車隊後面,以他一身淡然氣度絕不像是仆役之流,可偏偏未曾乘馬只是徒步。而他手裏牽著一根黃金鎖鏈,鎖鏈連接在他身後一個男人脖子上的黃金頸箍,看他一頭亂發遮了面孔,但身形之魁壯猶如蠻族,估計是名軍奴。
事實上他們并不知道,不是這名青年不騎馬,而是沒有馬匹敢馱他。
出發之前李逸軒曾為他親自挑選了一匹駿骥,然而還不用近身只是一個眼神,那馬頓時吓得四蹄發軟渾身打擺,更別說其他馬匹奈之下,也只好委屈他們徒步而行。至於他身後的男人,就更不用說了,就算是久經戰陣的戰馬也是輕則屁滾尿流,重則直接跪倒在地。
奇煌遠遠看著一地的屍體,盡管現在烈日當空,不見一絲鬼魅之影,但他完全可以預視到只要天一黑,或者再下一場綿綿細雨,這裏的天空就會被蠱鬼疫的黑影所籠罩。
“有完沒完啊……”
他嘀咕了一聲,目光随即轉移到那些正在搬運辎重的士卒的身上,盡管空氣中充滿了腥臭的氣息,但人肉的香氣仍然不斷地竄入兇獸的鼻孔,令他莫名地暴躁,異動令黃金的鎖鏈在交錯間發出金屬磨砺的聲響。
騰戈略略收緊勒手裏的鎖鏈,無須言語,足夠讓他明白若敢造次,斷幾根肋骨那還算是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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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城門的時候守門士卒對這個男人從蓬亂的頭發間透出的眼神覺得有絲絲毛骨悚然,就像……一個十天沒吃飯餓極了的人看到了一盤熱呼呼的烤牛肉。
幸好他并不知道,在這個男人的眼裏,他就是一盤肉質豐滿、鮮香可口的生人肉。
刺史巡行郡縣,各有駐地,省察治狀,黜陟能否,斷治冤獄,更兼皇帝常下诏委派刺史率軍平亂,權力極大,上書奏陳不必經掾吏按驗,乃令郡守、縣令懼其勢,少不免巴結讨好。
如今荊州刺史王睿,南郡李肅與之乃屬世交,此番李逸軒得李肅許可随雲露一同前往襄陽,倒并非全為雲露而來,而是前來求援搬兵,希望能夠得到王睿的支持,裏應外合打退蠻寇。
故衆人入城於行館安頓之後,李逸軒便帶上厚禮前去拜訪。
王睿面會李逸軒,見他英俊潇灑,更兼談吐高雅,之前給女兒定下婚約,如今看這李逸軒确實不錯,雖然面上并無表露,但心裏也是暗暗高興,當下設宴洗塵,此處亦不細表。
回頭說那行館之內,情郎久去未歸的雲露不免有些著急,不過她還是記得此番來襄陽的目的,見騰戈入城之後并沒有四出搜捕,依舊是一派從容,不由得道:“騰戈,進城以來一直都沒感覺到有一絲妖氣,莫非那妖怪已經走了?”
騰戈淡道:“并不是每只妖怪都有肆無忌憚的本錢和橫行無忌的膽量。”在凡間的妖怪大多還是懼怕仙家道士,便是行惡也不敢大張旗鼓,大多是藏頭露尾之輩,至於肆虐人間的四兇,自然不在此列。他看了一眼蹲在窗臺邊瞧著外面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奇煌,淡然的眼神中透過一絲複雜。
不過屋裏的另外兩位均不曾注意到這一點,雲露徑自擔心著:“難道我們就這麽淨坐著什麽都不幹嗎?”
騰戈心不在焉地摩挲著手裏的鎖鏈。
“不著急。若當如賓滿所言,若妖怪借《白澤圖》之力收攝精怪,那麽他必定還在附近。你應該知道,書中所載之精怪紛繁複雜,就算取其一分,亦需時數日。”
雲露聞言便只好點頭。
“另外,你切莫露了身份,以免引起那妖怪警覺。”
“那你們又如何?”
騰戈挑眉一笑,起身走到奇煌身側,随手一抓把那頭蓬發扯起,吃疼的男人猛地回頭,咧開布滿尖牙的嘴巴,發出駭人的低吼,騰戈手裏的頭發更在紅光中部分現出棘鬃之形。
“在妖怪眼裏,我們兩個跟它可是同類。”
襄陽年谷豐登,境廣地勝,南郡自是不能與之相比。
故李逸軒逗留襄陽數日,除了每日拜訪王睿并借讨教之名多作親近外,便是帶著雲露四出游玩,他能言善道,又願意花心思讨雲露歡心,雖是甜言蜜語卻又并不做作,雲露對他本就情根深種,此時更是堅定了要與他共效於飛的念頭。
他們那邊是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完全沒有注意到行館那裏已經是妖氣沖天,不,應該說整個襄陽城上空,都彌漫著一股兇獸的殺氣……
“我不要再吃鬼疫了!!我要吃人!!”
入夜,於襄陽東城門外,漢水上有三面環水一面依山之島,在岘津上水落時洲人攝竹木為梁,以捕魚,故名曰魚梁洲。
時局動蕩,捕魚人早早歸去不敢逗留,這洲島上邊緣處便見荒無人煙,這一聲怒吼雖震耳欲聾,不過倒不曾驚動凡人。
奇煌一把把手裏那只已經被扯掉了半身的鬼疫摔在地上,之前在觸目之處都是死人的地方還不覺得有什麽,可現在他身邊經常來來往往的都是活人!鮮美的肉香勾得他心神恍惚,那些本來就沒有味道的鬼疫現在更是無法下咽。
那只僥幸不死的鬼疫趁機化作黑煙逃遁,可還沒走出三步之遙,當頭破風之聲疾起,“哧──”的一聲,被一柄黃金羯磨杵幹脆利落地釘在地上。
“盯緊了,逃掉一只……”青年緩緩邁步走近,彎身握了杵身,施力一擰,被紮穿的鬼疫更加扭曲變形,嘶鳴聲更為凄厲,“惟你是問。”只見羯磨杵四刃齊出,如風車疾轉,頓時把鬼疫撕成碎片。
蓬亂頭發的男人突然四肢著地,發出一聲如猛虎出籠的咆哮,渾身棘毛暴長,四肢之端勾爪飙起,魁梧肩背此刻更是肌肉隆起,化作兇獸之形,背上黑翅拉長,就像終於得到舒展般前肢扒抓地表仰起碩大獸首:“嗷──”
有所謂雲從龍,風從虎,頓時地面席卷起一陣黑色旋風,把附近的所有鬼疫卷入其中,撕作碎片。
黑風中青年巍然不動,手中的羯磨杵閃爍黃金光華,就像一團暖暖的光芒在漆黑的風中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