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紅角,非曰瑞祥見大兇
“我還以為你會去襄陽。”
他們二人從郡守府出來,居然未遭攔阻,估計也是李氏父子見騰戈脾性淡薄,不曾料到對方竟然說翻臉就翻臉,擡腳是說走就走這般幹脆,不多時已離開了南郡城。
奇煌跟在騰戈身後,看著标槍般筆直的背脊,終於還是忍不住心裏好奇,難得地問出聲來,完全忘記了自己先前對他深惡痛絕不理不睬的态度。
騰戈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那勞什子的破書雖然我是瞧不起,不過照那小精怪打聽的消息看來,那個盜書的家夥眼下正利用寶貝收怪,有什麽企圖不好說,對白澤族來說可不妙!”
如果當真以《白澤圖》為禍,屆時白澤族必定受到牽連,是不是被盜走那絕對是說不清的,就算能說的清,那也脫不了看管不嚴之過。
奇煌非常肯定地說:“那個女人可對付不了一個從白澤族裏盜走寶貝的妖怪。”
“所以我必須幫忙?”騰戈站了回頭,抱臂胸前很是玩味地看向奇煌,“一,她沒有求我,而我也絕對沒有毛遂自薦的習慣。二,就算她求了我,我也絕對沒有助人為樂的習慣。”眼神讓那頭兇獸忍不住背脊升起一絲寒意,“我可不記得說過,我是個好人。”
奇煌想起這家夥加諸於己身的惡劣行徑,忍不住頓了頓腳步,怎麽了,他是昏了頭不成,居然去關心這家夥的事情?!
“白澤族是興是衰,系於天命,而非你我。讓兩只兇獸幫忙,就算《白澤圖》找得回來,你以為以神獸自居的白澤會感激嗎?恰恰相反,它們會覺得我們這是多管閑事,玷污了神書,更有甚者,還會覺得我們是心懷不軌,意圖誘拐族長幼女。”
奇煌忽然覺得背上升起冷熱交錯的錯覺,面前的青年,化作了一把鋒芒畢露的寶劍。
平常總是隐藏了自己的騰戈,讓所有人都覺得他身上的淡然渾然天成,不需多作防備,可只有等到鋒利的劍刃割破了咽喉,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致命的危險,可惜到那個時候,已然太遲。
所幸,他很早以前就在青年的暴戾中察覺到了這一點。
“再者,你我如今身負之責,乃天帝所令驅除蠱鬼疫,豈可玩忽職守……”
“可你不是很想回去嗎?”把話憋在心裏不是兇獸的習慣,若他懂得虛以委蛇,那他可就不知少挨多少頓揍了。
奇煌覺得在這一瞬騰戈渾身的線條都緊緊地繃緊了,就像被踩到了雪白的尾巴,或者應該說,是被冒犯到的隐怒。修長的雙臂從交叉的位置松開緩緩垂落,奇煌甚至不懷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打斷幾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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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得挨揍了,不說白不說吧!
打算破罐子破摔的兇獸橫下心來,一口氣把話給說完了:“你本來就是只白澤!只不過愛吃幾口人肉就給趕了出來,豈能甘心?那女人看不清那是給豬油蒙了心,你要真不在乎別說找賓滿幫忙,南郡你半天都不會留,更不用說跟凡人打了那麽多天的交道!”
說完把皮給繃緊了,渾身棘毛倒豎地戒備起來。
“……”騰戈沒有像奇煌預料的那樣把他拖下去打,反而在短暫的愕然後,露出一絲苦笑,“我可不是只愛吃幾口人肉那麽簡單……雲露與我相識少說也有千年之長,竟不如你這般看得明白。”
奇煌愣了下,猛地覺著好像有什麽吃虧了,怒道:“我這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騰戈點頭:“難怪你每個晚上磨牙的時候都哼哼著我的名字。”
“……”
那是做著把對方給拆骨入腹吃得一丁點都不剩的美夢,可惜每次不是咬到自己的舌頭,就是被踹醒……
“就像你說的,我也确實想過有朝一日能回去。不過,我卻并不打算回去之後還是被當做身患惡疾之頑徒。”
奇煌透過蓬亂厚重的頭發,看見了兩股全無壓抑的殺意化作血色的光芒如同一對犄角般出現在騰戈頭頂。恍惚中,他似看到了那頭美麗的白色兇獸。
長毛如雪光潔無華,鋒利的爪子踩踏在累累屍堆上,那一對鮮紅色的華貴犄角被鮮血染紅,染上了狩獵過大量生靈的殺戮痕跡,不但沒有使其拙鈍,反而令其更犀利,更鋒銳。
天下之獸,有鱗角之衆多。
角金曰瑞祥,有麒麟、貔貅。
角銀曰仙靈,有白澤、靈鹿。
角如血赤紅,乃邪煞之像,大兇。
然而,只有像窮奇這般,一樣獵殺過大量人命的兇獸能夠體會這種極致的豔麗顏色。
“咕嚕……”
喉結突兀地上下滑動了一下,吞咽下一口唾沫。
一絲欲望在兇獸的心底覺醒。
垂涎不已,就像面前擺著一個一生吃齋念佛修橋補路行善積德的善人,可又并不是完全相似,那是一種更渴望,更需要回應的欲望。
反正,就是更想吃掉騰戈。
那淺淺幾乎不著痕跡的微笑中,是胸有成竹的悠然。
“雲露還有事情瞞著我,不過不必著急,她很快就會追上來。”
便似應驗了他的話,“騰戈!”一卷白光從後面疾趕而至,雪白的白澤攔在二人跟前。
那頭也同樣毛發雪白的神獸,奇煌不但完全沒有一絲異動,反而對這種過度潔白的神聖心生厭煩,極有将之一腳踢開的沖動。
擋路了!!
那雙七彩琉璃珠般的眼睛滿是乞憐之意。
“騰戈,為何你這般絕情?”
“我不想再重複之前的話。”
“你……你要如何才肯助我?”
騰戈反問:“雲露,你為何如此急於尋回《白澤圖》?”
雲露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愣了愣,随即答道:“此書乃我族……”
騰戈揮手打斷她的話:“好了,如果你不想回答,我也無意勉強。”他身邊的奇煌完全不必他招呼,直接就上肢著地,蓬發暴起變作堅硬棘鬃,剃刀般的利牙足以說明它的兇殘,可憐那頭脆弱的雌獸頓時被吓得縮縮發抖。
四兇之獸顯然缺乏憐香惜玉的心思,自喉底發出威懾的低嗥,這比張開喉嚨的咆哮更令人害怕,仿佛這頭兇獸立即會飛撲而上,撕碎所有試圖攔路者。
雲露知是瞞不過的,踢了踢腳下的軟泥,最終還是說了:“爹……重病在身,天命将近,他膝下無兒,長老便要我從族中擇一夫婿,以繼承族長之位……可是……我不想就這麽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我初入中原之時被獵人追捕,幸得李郎相救,我與他一見傾心,我們的愛是那樣的刻骨銘心!騰戈,你也明白的對嗎?所以我必須找到《白澤圖》,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人反對我們了!”
“你想讓李逸軒與你共治白澤。”
“有何不可?我可以到仙山尋訪仙藥給李郎,讓他長生不老,到時候我們便如能翼連理,成為神仙眷侶!”
騰戈對於雲露的想法沒有露出一絲驚訝,仿佛早已了然。
“這事你與李逸軒可曾商量過?”
“時機未到,我尚不及與他相商。”雲露有些著急,“騰戈,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你幫助我,可以嗎?”
“我想要的東西其實并不複雜。”騰戈微微一笑,按在兇獸頸項上的手微微著力,控制住向往前撲的奇煌,“只需要你當上了族長之後,承認滕根乃白澤分支。”
雪白的頸毛忽是略抖,此刻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會感到害怕,因為比起一開始就露出鋒利牙齒的窮奇兇獸,曾經溫柔善良的人突然輕輕地露出足以致人於死的毒牙時,更令人自心底騰起足以令全身顫抖的駭意。
他要的,不是族人對他的原諒。
要自負神獸的白澤承認騰戈的存在,幾乎等於狠狠煽了全族人的臉面。
雲露不免猶豫了。
騰戈輕輕撫摸兇獸背上紮手的棘鬃,仿佛那是柔軟的絨毛般輕柔,不緊不慢地說道。
“或許你所說那刻骨銘心的愛,還不足以讓你犧牲白澤族矜貴的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