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路謙:……您有事兒?……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路謙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凄慘到了極致,萬萬沒想到,還有更悲催的事情等待着自己。
散館考核。
當他聽說散館考核的日子就定在二月初, 且比會試開考還要早五天後,整個人都傻了。
“不是……都忙成這樣了, 還要散館考核?會試不管了?就不能等會試結束了, 再考嗎?”路謙發出了靈魂拷問。
不是他不敢考試, 事實上考試這玩意兒吧, 只要确定不管考成啥樣兒都沒關系後,心理壓力自然也就消散了。當然,不排除有那種特別愛面子的人, 一旦考砸了就會過不去心裏那個坎兒。
但路謙是嗎?
顯然,他不是。
可有一說一,不怕考試跟忙得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這是兩回事兒。關鍵是, 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邵侍讀驚訝的看着他,愣了好一會兒後, 這才拍了拍額頭,好笑的搖了搖頭:“忘了忘了, 是我把你這個特殊情況給忘了。”
“什麽意思?”路謙問。
等聽到邵侍讀解釋後,路謙更悲傷了。
是了,散館考核本質上針對的就是三年前剛科舉入仕的新人,這次考核即将決定他們的去留, 包括定品階等等。但說白了, 散館考核只跟新人有關,跟那些老翰林有關系嗎?沒有。
甚至連每該一年一度的年終考核,都因為科舉年的緣故, 直接跳過不考了。這說明,上頭還是很有腦子的。
然後問題來了。
理論上來說,既然散館考核只針對三年前的這一批新人,而科舉,尤其是會試,參與者最差也該是正六品翰林院,再低是不可能的。那麽,這應該是毫無關系的兩撥人才對。
路謙:……
是我的錯,都怪我升官太快了。
邵侍讀笑着安慰了他,只道到時候過去點個到就成,大家都知道他是特殊情況。
都已經這樣了,路謙還能如何?
結果就是,忙完散館考核,又要準備會試一事。路謙只來得及跟秦舉人說,他被臨時選派為了會試監考官之一,所以最近這幾天就不回家了,跟同僚一起提前去了貢院。
秦舉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咋地三年前咱倆一起上京趕考又一同落榜,三年後我又來考了,你卻成了監考官?
不管怎麽說,會試還是如期而至。
路謙到底跟那些應考生是不同的,他和同僚提前兩天就來到了貢院這邊,等會試的前一日,看着應考生們一一進入貢院。
說真的,路謙挺顯眼的。
在一衆中老年人之中,他這個少年郎別提有多顯眼了。甚至別說是在翰林官之中了,就算是将他放在應考生裏,他這個年紀也是很輕了。
打眼瞧着,路謙還見到了幾個眼熟的人,記不得具體的名姓了,只依稀記得三年前他被秦舉人拽着去參加過幾個詩會茶會,似乎有一些人能跟那時候的同鄉對上號。
路謙是真的不記得了,這三年裏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對比他前面十幾年的人生,實在是要精彩太多了。要知道,他以前在程府時,每日裏也就是他所居的偏院到程氏族學兩點一線間。見到的人除了先生和同窗外,也就是寥寥幾個下人了,噢,還有一只鬼。
但總之,他以前的生活是特別平靜了,每日就是讀書進學,再不就是被祖安老鬼指着鼻子破口大罵。
結果,自從來到了京城後,見到的人和事,簡直比他前面十幾年相加還多。再加上他進入了官場後,要注意的方向也跟以往有所不同了。
簡單地說,那麽多的同僚上峰,其他各部的朝廷官員,乃至皇室宗親等等,他要記得事情太多了,不可能再分神給只有一兩面之緣的所謂同鄉了。
但他的同鄉可不這麽想。
三年前,絕大多數的人對路謙的印象都不算深,只知道他年歲輕,又聽他自己說,鄉試是僥幸吊榜尾考上的。再之後,路謙理所當然的落榜了,那些人對他更是沒了旁的印象。
誰知,沒過幾個月,五十鴻儒名天下,路謙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個時候,曾經跟路謙有着一面之緣的同鄉們,這才意識到路謙已經跟他們這些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博學宏詞科太過于罕見,就連很多讀書人都未必聽說過。哪怕翻遍了資料,也只是知道歷史上只有寥寥幾次的博學宏詞科,且每次通過詞科入仕的人,都是前途無量。
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
這次再度赴京趕考,也有人想過要不要去找路謙,但他們跟路謙都不算熟,絞盡腦汁也只想起了九江書院這個名字,可想也知道,路謙肯定不能在書院裏一住就是三年。至于康熙帝賞賜宅院一事,他們并不知情。
想套近乎又沒個好法子,等想起路謙跟秦舉人交情好時,再去找秦舉人,發現他已經退房跑路了。問了客棧的人,掌櫃只道是去了已入仕的好友家中借住。
又遲了一步。
萬萬沒想到,兜兜轉轉的,他們竟是在貢院這邊看到了路謙。
路謙對這些人還是略有些印象的,因此等他們進入貢院時,便沖他們點頭微笑示意。身畔的同僚看了路謙一眼:“你的朋友?”
“同鄉。”
“是了,我記得路侍讀是江南人士吧?”
“金陵那邊的。”
兩人其實也不熟,畢竟一個是翰林院的,一個是明史館的,平常也沒什麽接觸。只是對方要比路謙年長許多,既問了,路謙肯定是得好好作答的。
殊不知,就這麽簡單的兩三句對話,卻給路謙那些可憐的同鄉造成了致命打擊。
“我沒聽錯吧?侍讀?侍讀!”
“對,我也聽到了。”
會試跟鄉試一樣,都是提前一天入場的,這會兒還處于應考生們查驗身份資料入場的階段,因此對于小聲的互相交談并不會做出幹涉。當然,假如是大聲喧嘩,那自然是另當別論了。
幾人交頭接耳了一陣,再回頭看向路謙時,那眼神簡直心碎。
差距太大了,也太離譜了。
都走上科舉入仕這條路了,可以說每個人對自己都是抱有一定期望的。譬如說,做夢都想金榜題名,甚至夢想着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三鼎甲之一,策馬游街。
但就算是做過的最離譜的夢,那也沒有三年跨越到侍讀的份上。
就算通過了會試,三榜的同進士就不提了,哪怕是二榜的進士好了,絕大多數也都是等候吏部選拔。考上進士肯定是有官做的,這個倒是不必操心,區別大概只有缺的好壞而已。但就算高中狀元……
那狀元也不過是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而路謙這就已經是侍讀了?從五品?
初時,他們只是震驚,過後,卻是由衷的感覺到一陣陣無力。
從五品是什麽概念?很多人就算少年入仕,忙碌一輩子都未必能升到從五品。而路謙……
“他還未及冠吧?”
“肯定的,他看起來那麽面嫩。”
這些人跟路謙都不熟,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路謙今年到底幾歲,但可以确定的是,路謙尚未到及冠之齡。
太誇張了!
人比人,果然是要氣死人!
不過,興許是因為差距太大了,等他們依次進入自己的號房後,反而冷靜了下來。沒辦法,這個差距已經大到了讓他們完全興不起攀比之心來。
随着應考生們的陸續到達,貢院四處都傳來小聲的說話聲,之後不久,大家都進入了號房,四下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此時,路謙卻一臉懵圈的看着正在排隊的應考生隊伍……呃……
秦舉人一貫是個跳脫性子,他讀書倒是很用功,要不然也不可能年紀輕輕就中舉的。但這人是屬于該用功的時候就用功,該玩樂的時候就玩樂,再者因為天生樂觀的緣故,他沒有其他考生身上都有的緊迫感。
這不,應考生都進去一大半了,秦舉人這才姍姍來遲。
其實也不算太遲,畢竟這會兒也才剛下半晌,反正肯定是來得及入場的。
讓路謙震驚到兩眼發直的,不是秦舉人來遲了,而是他身邊的人。
秦舉人啊,他不知道出于什麽想法,把程大少爺給拽過來了。
路謙:……您有事兒?
他趕緊撇開同僚,上前道:“請未取得舉人功名的人離開這裏,立刻離開。”
秦舉人見着路謙,沖着他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路謙再度重複了一遍,後來索性拽過了程大少爺,壓根聲音咬牙切齒的問道:“你來這邊做什麽?不能在貢院外頭搗亂!”
程大少爺絕望的看着他:“你以為我想來吧,他強行把我拖來的!我掙紮了,我掙脫不了他!還有,我也跟他解釋了,他不聽……謙哥兒,你趕緊幫我跟他解釋一下!”
路謙無言以對的看着這倆,突然間覺得好心疼自己。
祖宗及時出現,抱着肚子哈哈哈大笑,仿佛看到路謙吃癟是他鬼生裏最大的快樂。
這場烏龍到底是解決了,就是路謙怎麽也不想明白,到底是為什麽讓秦舉人誤會了程大少爺也要跟着一起考會試?噢,應該是這段時間程大少爺那刻苦用功念書吧,可那不是因為九江書院要考核嗎?
甭管怎麽說,秦舉人還是帶着滿肚子的疑惑進入了貢院,路謙随後也進去了,丢下了滿臉絕望的程大少爺。
程大少爺倒是帶了東西的,筆墨紙硯以及吃食都帶了,這是秦舉人提前就準備好的兩人份。但獨獨沒帶銀兩,畢竟在貢院是沒處花錢的。
但問題來了,他現在要怎麽辦呢?
來貢院是秦舉人提前叫的馬車,吃過午飯就過來接人,到了貢院前面的那條街就把他們放下了。如今好了,程大少爺身無分文,還拎着兩個又大又笨重的籃子,面對這個已經待了幾個月但還是相當陌生的京城,無辜迷茫又絕望。
路謙的家倒是不難找,就算不認識路,他還是知道巷子名的。距離也不算特別遠,反正按照正常人的腳程,最多兩刻鐘肯定是能走到的。
但程大少爺真的不是正常人,他就是個文弱書生,而且還提着兩個大籃子……
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仿佛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他的悲慘境地,于是,天空開始洋洋灑灑的飄下了小雪花。
這都二月初了啊!又下雪了啊!
程大少爺滿臉震驚的擡起頭,随後又悲傷的低下頭,他太苦了,真的太苦太苦了。
……
此時的貢院裏,路謙也跟程大少爺有着同樣的感觸。
太苦了。
看看底下那些應考生,都已經收拾準備打算提前休息了,畢竟明個兒才是正式考核。那麽問題來了,明明到了明個兒早上,主考官才會拿着卷子過來,他們這些監考官來得那麽早又是幹什麽呢?
這個問題就問得很好,路謙身邊的同僚安慰他:“等你再往上升一升,就不用來這邊受罪了。”
“我覺得不可能。”路謙的臉上露出了程大少爺同款的絕望,“就沖着我這個年歲,這份罪就免不了的。”
很正常啊,只要同級別裏面需要出來個人,那不是路謙還能是誰?官場是看官階沒錯,但當官階相同的時候,看的就是年歲和資歷了。
路謙這個情況,外頭的人看着就特別羨慕,可裏頭的人卻明白,以後再有苦活累活,就有人分擔了。
同僚笑得很開心,邊笑邊點頭:“确實,确實是這個道理。對了,路侍讀可曾娶妻了?”
“沒有。”路謙知道對方下一句要說什麽,索性搶着道,“我年歲輕倒是不着急,再者……我姑母人在金陵,這婚事不好辦呢。”
同僚愣了一下,大概是第一次聽說婚事還要姑母同意的,好在随即他就想起來了,路謙自幼喪父,母親随後改嫁,他則是跟在早已出嫁的姑母身邊長大的。
想到這裏,同僚就覺得路謙這事兒不好辦。
世家大族都有自幼喪母長女不娶的規矩,那麽同樣的,從小就沒了父親的男子,在親事方面也是有一些艱難的。還有一些比較仔細的人家,是不願意将金嬌玉貴養大的女兒嫁給只有寡母和獨子的人家。
路謙倒是沒寡母,但同樣的,他也沒個兄弟姐妹,甚至他連可以依靠的宗族都沒有……
當然,真要娶妻也不算難,但想要尋那些四角俱全的親事,卻是無異于做夢了。
“我記得路侍讀同朱大人的關系不錯?是了,朱大人正是上屆會試的主考官。”這屆主考官就不是朱大人了,而是另一位大學士。
路謙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還是那句話,朱大人可以不認他這個學生,但他卻不能反過來當這個白眼狼。關系好就關系好呗,上趕着大腿給他抱,憑什麽不抱呢!
同僚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化成了一聲嘆息。
路謙就很莫名其妙,不過倆人實在是不熟,對方年長又跟他平階,他自是只能敬着。
會試過程倒是平順,是有應考生熬不住暈過去的,這種自有專人将暈厥者擡出去,貢院也提前備下了大夫和臨時診房,随後像通知家人這種事兒,倒是無需翰林官的操心。
總得來說,這屆會試沒出什麽纰漏。
只是,應考生們每考完一場都能回家休息,他們這些監考官就不行了,吃住都在貢院後排的小房間裏。那房間自是比號房大的,吃喝也都是從酒樓飯館點的菜,饒是如此,堪比坐牢的這些天還是把路謙坑得好苦。
更苦的是什麽呢?他總覺得他大概是逃不過會試了,自己會試落榜卻入了仕,結果反過來要來監考,三年一次想想都異常痛苦。
眼見路謙通體絕望,祖宗那是要多開心有多開心。可以說,認識祖宗那麽多年以來,路謙是第一次看到祖宗連着這麽多天都笑得異常開懷。
于是,路謙更難受了。
好不容易等會試結束了,考生們相繼離開,監考官們則瞬間變成了閱卷官。都不用特地離開貢院的,直接在騰出來的小院子裏開始閱卷。當然,這期間還要等糊名謄抄,可哪怕是撇開這些瑣碎的事情,路謙等人的任務還是特別重。
等全部事情都結束時,整個二月都過去了。
路謙感覺自己的腰帶都寬松了好多,回家洗漱一番後,找出去年裁的舊衣一看,不光是短了好大一截,還寬松了許多。
好在,鐵蛋很快就拿來了新的棉襖:“爺喲,您忘了年前叫了裁縫量體裁衣嗎?特地給您放寬了幾寸,這次肯定沒問題。”
聽了這話,路謙差點兒眼前一黑,放長了沒問題,放寬是什麽鬼?
萬幸的是,這年頭的衣服本身也不是特別緊身的,因此路謙穿着倒還行。不過,他還是記下了這事兒,回頭還得去準備春裝,別看京城的冬天冷,但其實一旦入了春,熱起來也是蠻快的。
等他換上了新的行頭,一推門就看到了秦舉人站在院門口往他這邊張望,兩眼亮晶晶的,滿臉的期待。
“你在幹什麽?”路謙奇道。
“怎麽樣怎麽樣?你批到我卷子了嗎?”秦舉人搓着手,臉上的表情簡直絕了,“看到了嗎?你認識我的字吧?”
“糊名謄抄制!你是不是把這個忘了?”路謙無奈的扶額,“再說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閱卷官的權利沒那麽大,分別看文章,再評分,随後還要看互相之間的評分差距是否過大,太誇張的還要由主考官定奪……”
基本上吧,應該是能保持公平的。
其實,非要說的話,最不公平的應該是殿試才對。比起鄉試、會試的嚴謹,殿試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考生名字全部都是公開的,甚至都不需要對照名字,一個個的相貌都是露出來的,看着人就行了。再者,很多時候像二榜三榜倒還罷了,頭榜的三鼎甲真的不是看才學的,家世占了絕大多數,甚至這裏面還包括了相貌。
不過,說這些還太早了。
“你就耐心等着吧,我都回來了,放榜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秦舉人猛點頭,然後忽的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來:“那個……嘿嘿嘿。”
“什麽?你想借鐵蛋嗎?随便用,不過他不識字的。”
“不是。”秦舉人更不好意思了,“就是那個,之前我以為你大表哥也要參加會試,我見他那麽用功苦讀,還拽着他一起去了貢院那頭……我是想跟他道歉的,可等我考完回來一看,他已經不在家了。”
不在家那肯定就是去九江書院了呗!
這麽大的一個人還能丢了不成?
路謙随口安慰了秦舉人幾句,然後一臉羨慕的道:“你們就好了,考完就輕松了,我可不信。我還要繼續去上衙。”
太苦了,他上輩子一定造了不少孽,才會年歲輕輕的承擔了那麽多苦難。
不過,休息日還是有的。他們這些參加了會試的翰林官們,都可以休息兩日。路謙就待在家裏,哪裏也沒去,秦舉人心裏有愧,索性也在家裏陪着他。
沒等路謙表示感動,就聽秦舉人說:“……反正等你去上衙了,我再出去玩也來得及。”
好了,感動消失了。
“對了,你還沒成親啊?我跟你說,我家已經在給我說親了,等高中後,就要回家成親了!”
路謙提醒他:“你比我大了三歲。對了,你要娶的是人嗎?”
“不是人還能是美豔女鬼嗎?”秦舉人聽了這話,差點兒沒一口噴出來,“不過話說回來,你心中可有人選?哈哈哈哈我倒是想起一人!咱們上屆的主考官朱大人你還記得吧?”
“……我還能把他忘了?他是翰林院的掌院學士!”
“噢噢,是呀,他家有個嫁不出去的小閨女你知道嗎?哈哈哈哈!”
路謙悄悄的翻了個白眼,他能不知道嗎?非但知道,還特別的遺憾,可惜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路謙學着人家喝酒一樣一飲而盡:“別提了,人家已經嫁出去了。”
“啥?真的假的?不可能吧?我聽說那人長得奇醜無比,脾氣還火爆的要命,朱大人為此愁禿了頭!”
“真的,我都去喝過喜酒了。”
噢,那沒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