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樂極生悲

秦舉人跟程表哥簡直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路謙回頭就告訴祖宗, 讓他要懂得惜福。

“……這要是你的兒孫不是我,而是那倆,你不得早就氣得轉世投胎去了?”

祖宗先是被路謙描述的場面給吓到了, 可轉念一想:“那要是他倆都當上了清廷的高官,何愁清廷不滅呢?”

這想法就很不錯, 且還是越想越有道理的。

可惜程表哥的學問是真的不行, 逼一逼或許能考上秀才吧, 但更近一步卻是不可能了。祖宗很快就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他決定将目标對準秦舉人。

秦舉人的學問還是非常可以的,他會落榜純粹是因為上一屆的會試考題太坑了。秦家是書香門第,想也知道他肯定不懂商稅的, 估摸着就是個跟祖宗一樣的偏科。

但這麽坑的考試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偶爾來一次,還可以解釋為朝廷需要特殊人才, 況且上次會試之後, 又加了一科博學宏詞科,就算是只能通過舉薦參加, 但總得來說,也算是将這一茬給圓過去了。

可要是類似的事情接連發生……

信不信普天之下的學生瞬間抛棄孔孟之道, 跑去鑽研孔方兄了?真要是那樣,那就不必祖宗出手,大清就要提前涼涼了。

祖宗篤定,這一屆的會試一定是最為常規的那種。

那就好辦了。

……

路謙怎麽也沒想到, 就因為他嘴欠多說了這麽一句, 祖宗纏上了他,由祖宗口述,他代筆寫了一份又一份的考前重點。

清襲明制有個好處, 旁的不說,那真的是大大的方便了祖宗作幺。

在祖宗的逼迫下,路謙白日裏在翰林院忙活,晚間回到家都不能立刻休息,挑燈夜戰辛苦謄抄筆記,就仿佛一夜夢回當年備考前。

幾天後,路謙頂着一雙巨大的黑眼圈,将厚厚一沓筆記交給了秦舉人。

秦舉人驚呆了。

早在那日拜訪之後,秦舉人就已經搬到了路宅。這裏的房舍是肯定夠的,原本作為中間一進的院子就是最大的,東西廂房各兩間。先前是程大少爺占了東廂的兩間,一間當卧室一間作為他的書房。至于程表哥則住了西廂的其中一間,空下來的那間就給了秦舉人。

搬家的事情沒驚動路謙,反正都是程表哥搞定的,他還說過兩天自己就要走了,到時候就更寬敞了。

秦舉人很傷心,他壓根就不介意住得寬敞與否,橫豎他那間也不小,只要将桌子擺在窗臺下看書寫文章就成,完全不需要單獨的書房。比起這個,他更希望等考完以後,程表哥帶着他滿京城的浪。

……

回歸正題,當秦舉人看到路謙拿着這麽厚厚一沓的考前重點時,整個人都懵了。

“老夫的一片心意,你可一定要考上啊!争取當上高官,禍亂朝綱!你可以的!”祖宗在旁邊撫着胡須,洋洋得意的先擺着,全然不在意秦舉人壓根就聽不到他的話。

秦舉人在原地呆愣了好一會兒,驀地,他擡起頭來,兩眼含淚雙手顫抖:“路……路兄啊!”

“我比你小。”路謙提醒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簡直猶如我的再生父母!這世上除了我娘之外,再沒人對我那麽好了!”接過考前重點,秦舉人激動得兩行清淚滑下來,“回頭我一定要給你立一塊長生牌,早晚三炷香!”

路謙:……大可不必!

關鍵是秦舉人此時的神情太過于肅穆了,路謙覺得他要是不做點兒什麽,回頭自己就要搶先祖宗一步上牌牌了!

快速的思量了一下,路謙果斷的道:“其實是這樣的!我從小到大都會做同一個夢……”

将對程家兄弟說過的故事又說了一遍,路謙補充道:“就在你前些日子過來的時候,當天晚上我就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家老祖宗在那兒感概,說對你一見如故,恨不得認你當孫子……玄孫?反正就是這麽個意思,他想當你祖宗!”

秦舉人再一次震驚了:“我父恨不得沒我這個兒子,我祖父恨不得沒我這個孫子!萬萬沒想到,路兄你的祖宗竟有如此好眼光!”

路謙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在旁邊已經聽傻了的祖宗,忙道:“總之,你要是真的想要感謝,就謝謝我祖宗好了。等回頭我辦個家祭,你磕幾個頭就好了。”

“沒問題!”

事情就這樣愉快的定下來了。

祖宗事後倒也嘀咕過幾句,不過有人上趕着給他當子孫,就算那是個傻子又如何呢?他沒在這事兒上糾結,只催着路謙幫他督促秦舉人上進。

“我認為,就他這麽個性子,一旦當了官,絕對是朝廷的悲哀!”

路謙能說什麽呢?他覺得自己考試都沒那麽累過。

哪知,過了幾日後,秦舉人悄悄的将他拉到一旁,壓低一聲問道:“你是不是只給我了你的筆記摘抄,你那位大表哥呢?”

路謙平常是管程表哥叫表哥,老家還有一位小表弟。至于程大少爺,他是喊人家大少爺的。

因此,他在腦子裏轉了一會兒才想到秦舉人說的是誰,頓時愣住了:“他怎麽了?”

“我是說,你沒給他一份嗎?”秦舉人滿臉的忐忑不安。

路謙心說我給他幹嘛啊?他看得懂嗎?盡管從表面上來看,會試是鄉試的進階版,但實際上程度完全不同的。簡單的說,這些資料給程大少爺也沒有任何作用,只除了能讓他頭禿。

“他嘛……是這樣的,我從三年前入仕為官之後,就陸陸續續給了他很多的筆記摘抄,特別的多,比你這個多了幾十倍呢。你這個是精煉版本的,畢竟時間有限,沒辦法。”

路謙琢磨着,他總不能說程大少爺實在是太蠢了看不懂這些資料吧?想了想,他還是覺得做個人吧。

秦舉人恍然大悟,等回頭再看到程大少爺時,目光裏透着滿滿的羨慕。

程大少爺:……?

這天之後不久,程表哥就帶着人離開了。當然,他還是留了兩人的。一人是程大少爺的貼身書僮,平常幫着收拾屋子整理書籍筆墨等等。另一人是個老仆,勝在經歷的事情多,萬一碰上了突發情況,不至于手忙腳亂的。

至于其他人就都被他帶走了,主要是因為路家的下人實在是太少了,他要是留下一群人,倒顯得喧賓奪主了。

秦舉人雖然沒帶人,但架不住他會做人啊!

搬過來的第一天就将鐵蛋誇得天上有地上無,只差沒給鐵蛋寫上“天下第一随從”了。之後,他又跟尤叔尤嬸混熟了,特別是尤嬸,被他變着法子的誇贊了廚藝,結果路謙愣是吃到了特別複雜以前從未吃過的點心吃食。

路謙陷入了沉默之中。

總之,路宅這邊相當得和諧,路謙本人早出晚歸,家裏剩下的那倆則是每天埋頭苦讀。

這邊是一切太平,翰林院那頭卻臨時出了點兒小意外。

有個倒黴蛋大概是因為最近太苦了,趁着休沐日招呼了幾位平常聊得不錯的同僚,一起來家裏喝酒談心。

最初就挺完美的,酒是好酒,菜是好菜,聊天的氣氛也相當不錯,據說還趁着酒性潑墨揮毫,接連做了好幾首詩。

再然後,就樂極生悲了。

不知道是因為沒吃菜先喝了酒,還是吹牛聊天太愉快了,吃了一肚子的冷空氣。

總之,小聚的這幾人,一個不落的全病倒了。

病情倒是不算嚴重,但眼下已經正月底了啊!

假如是平常倒也沒什麽的,可今年是會試年啊,這些人全部都是要參加會試監考的。一下子,病了好幾人,且确定了短時間內是沒辦法痊愈的,掌院學士朱大人急得胡子都被揪掉了好幾根。

這時候就看出清朝這個發型的優點了,那就是真禿了別人不知道,連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路謙初時還在心裏嘀咕着這不是給大家夥兒添亂嗎?但實際上他也沒往心裏去。因為他當打雜的時間太久了,哪怕官階一直在往上竄,但實際上他卻沒這個概念。

結果,莫名其妙的,火就燒到了他這邊來。

明史館跟翰林院名義上是從屬關系,實際上卻是有壁的。這不,倒黴的那幾個一水的都是翰林院的人,跟明史館沒半分關系。可他們出了事兒,臨時被抓壯丁的,卻是明史館的人。

路謙、邵侍讀,還有另外兩個修纂,一共四個人都被臨時抓壯丁了。

朱大人親自将幾人喚到跟前,頂着一臉“我看好你們”的表情,将這一偉大而又艱巨的任務交到了他們手上,就仿佛普天之下只有他們能攻克這一難關,旁人都不成。

路謙:……要命!

監考倒是沒什麽技術含量的事兒,但他們是單純的監考嗎?肯定不是啊,後續的閱卷評判都是他們的事兒。最苦的是,會試啊,它在二月初。

且不說後續的閱卷評定工作有多繁瑣,單說整個會試期間,考生他不能離開貢院,你以為考官就能嗎?

不能。

路謙差點兒沒哭出聲兒來,一想到天寒地凍的,他不能窩在家裏的暖炕上,反而要跟着一起去貢院裏,考生在號房裏答題,他還得陪着發呆。更氣人的是,到時候祖宗一定會滿場亂竄,評頭論足,唧唧歪歪……

“我咋覺得你在罵我呢?”祖宗忽的出聲。

回答他的是路謙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

但這事兒是不能拒絕的,尤其是在官場上,上峰吩咐你做的事情,你就老實去做就成了,最終結果如何跟你沒關系,哪怕上峰做出了一個特別瞎的決定,那也只能捏着鼻子去完成。

苦啊!

就像是整個人泡在黃連水裏那麽苦。

“對了!”路謙想起了住在自己家裏的秦舉人,忙将這一情況告訴了朱大人。

考官避嫌是一直就有的慣例,以前只要是被點為科舉相關的人後,都會下意識的避開去。但路謙不是啊,他只是隸屬于翰林院,本質上他就是明史館編書的人。他怎麽會想到同僚那麽不靠譜,馬上就要會試了,大冬天的跑去喝酒還把自己喝出毛病來了。

朱大人沉吟了一番:“姓秦……可是三年前那位同你一起赴宴的秦舉人?”

路謙愣了下,他沒想到自己随口說了秦舉人的名字,朱大人還記得,忙點頭說是,但心裏還是有些異樣。

是了,三年前他和秦舉人、蔣先生是一起賃了院舍來住,一同參加了會試也一同落了榜。之後,他好像是跟蔣先生一起搬到了九江書院借讀,而秦舉人則是準備跟程表哥一起南下回家。

但在回去之前,他們收到了朱大人的請帖。

其實,路謙當時想過的,明明是一同赴宴的,按說像吟詩作對這種事兒,秦舉人比他更有靈性。可最終,只有他被朱大人帶去了宮門外,參加了從此改變他人生軌跡的博學宏詞科。

是因為只有他當時在京城嗎?畢竟,秦舉人赴宴之後沒兩日,就跟程表哥一起離開了京城。

那假如……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一旦想得多了,就特別容易鑽牛角尖。

朱大人最後告訴他,有好友參加會試也無妨的,會試的考卷只有主考官一人知道,等其他閱卷官知道的時候,考生也就看到了。之後的閱卷就更沒問題了,糊名制的。再一個……

“對于應考生而言,考完第三場就算結束了。可對于我們而言,考完才是一個開始。”

晴天霹靂啊!

路謙直接就給聽傻了,也就是說,等考生們可以四處浪的時候,他還要被關起來批卷?

這到底是何等人間疾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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