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十八下喪鐘
傅長樂當場紅了眼眶。
方莊翰臉色也不好看,他撇開眼穩了穩情緒,才對着最前方的青衣男人拱手道:“鎮撫使大人,這是我們院長的女兒。”又低頭對傅長樂小聲介紹,“神鑒署鎮撫使阮東明,是陛下親指主管此事之人。”
傅長樂低頭不語,阮東明神色冷峻,盯着輪椅上的傅長樂冷冷道:“據在下所知,俞院子僅有一女,長眠于塔常年不醒。”
“是今日剛醒,許是、許是父女連心,聞此噩耗……”方莊翰聲音艱澀,看着屋內的屍體雙目通紅,“敢問大人可查到什麽線索,到底是何賊子害了院長?”
阮東明又打量了傅長樂一眼,雖說這醒來的時間太過巧了些,但對方死者親屬的身份确實有資格詢問案情進展。
“如你所見,俞院長身體上僅有心髒一處外傷,是有人用薄劍以極快的速度從正面襲擊造成,一劍斃命。當晚值夜的守衛就在書房門口,聽到聲響立刻破門而入,卻只在屋內看到直挺挺倒下去的俞院長。”
“這不可能!”方莊翰喝然道,“院長的書房只有一個門,那兇手難道能憑空消失不成?”
這也正是阮東明覺得疑惑之處,他已經審過那名守衛,确認對方沒說假話。
而俞山南的書房不面積大,擺設簡單,根本沒有藏身之處,縱然是宗師級別的高手,在這樣一個房間裏也斷然不可能躲過一名正三品守衛的搜查。
在此種情況之下,兇手到底是如何脫身的?
正在檢查書房各處角落的一名千戶也覺得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語道:“難不成真有人會無形術?”
他聲音雖輕,但此時屋內靜可聞針,方莊翰最先皺眉道:“何為無形術?”
“無形術又稱隐術,最早是從東瀛傳來的,據傳這種武技煉至巅峰可使人化為無形……”
“荒謬!”阮東明冷言呵斥,“我等習武多年,豈可輕信此種虛無之言!”
方莊翰轉念一想,也覺得什麽無形術太過虛渺。
說一句大不敬的,若真有人能化為無形近身殺人,那最危險的,恐怕是他們那位天威難測的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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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之中恐怕只有傅長樂知道無形術真的存在,雖然不至于神乎到化為無形的地步,但若研習者利用從小訓練的詭秘功夫配合障眼之術,欺瞞守衛尋求脫身倒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修習無形術的人早就死了,況且就算那人活着,他又有什麽理由刺殺俞山南呢?
傅長樂有心靠近俞山南的屍體一探究竟,只是這具昏睡多年的身體四肢無力,就連一個簡單的轉動輪椅的動作都難以做到。
屋外的雪下的愈發大了。
“我知道了!”背對着衆人在角落裏埋頭鼓搗的白衣男子突然出聲,語氣裏是根本掩飾不住的激動,“是立黃昏,死者中的毒是立黃昏,有人改造了這種毒藥!”
這興奮的語調不亞于平地驚雷炸開在此刻死寂的書房,方莊翰死死盯着這位世人口中的瘋醫,又氣又恨道:“什麽毒,到底是怎麽回事?院長又是何時中了毒?”
這一回無需阮東明開口,心情甚好的封悠之摸着并不存在的胡子慢悠悠開口道:“死者生前被人下了毒,此毒名為立黃昏,因中毒者多在黃昏時刻毒發、毒發後全身僵直可死而不倒得名。立黃昏之毒罕見,尋常大夫和仵作只怕是聞所未聞。且此毒發作時并無異樣,死者面色如常,生機驟斷。若非取心頭血在針上試毒,恐怕連死因都難勘破。神不知鬼不覺,啧,挺有意思一毒。”
阮東明眉頭皺得死緊,他沒聽過什麽立不立黃昏,只實事求是道:“黃昏時刻俞院長正在前堂為幾位青山學子解惑,并無異樣。”
“所以我說有意思啊!”封悠之繞着俞山南的屍身踱了兩圈,拍着手興奮道,“有人重新調配了這毒,其中成分未變,僅通過調整藥物配比就将死者的毒發時間控制在子時,妙啊,這人定是此道高手!”
俞山南屍骨未寒,封悠之卻在這事發之地堂而皇之拍手稱妙。
方莊翰見此情狀恨不得丢下讀書人的禮節上前破口大罵,可這封悠之雖然只是一個無官無祿拿錢辦事的民間大夫,但他醫術高超行事瘋癫,過往剽悍事跡數不勝數,頂着“瘋醫”的名頭,等閑之人還當真招惹不起。
眼見方副院長氣的山羊胡子都一顫一顫,傅長樂低頭咳了一聲,終于低聲開口道:“子時毒發,剛剛聽鎮撫使大人所言,守衛聽到異響沖進書房,也正是子時。父親他、咳咳、他真是死于劍傷嗎?”
封悠之聞言終于擡頭看了輪椅上的傅長樂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自個兒都沒幾天活頭了,倒還有心思在這裏糾纏這等小事。”
“你說什麽?!”方莊翰一忍再忍終究是忍無可忍,上前一步惡狠狠道,“子青怎麽了,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傅長樂勉強壓下喉嚨口的腥癢,沖着方莊翰微微搖頭,又對着封悠之再次開口道:“還請告知父親死因。”
封悠之讨了個無趣,也沒興趣繼續賣關子:“初步診斷中劍和毒發基本是在同一時刻,不好說那一個才是真正的致死原因。不過若你真想知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他一挑眉,以手比刀在俞山南的面上虛虛劃過:“剖屍,剖屍是唯一卻确認死因的辦法。”
“你……”
“咚——咚——咚——”
方莊翰的質問還未出口,便被外面隐隐傳來的撞鐘之聲打斷。
書房內一幹人等全部變了臉色,阮東明更是直接三步并作兩步沖到院外仰首向上,豎起耳朵去聽那鐘聲。
“咚——咚——咚——”
在這一刻,整個青山書院,整個盛京城,所有人都安靜地望向同一個方向,細細聽着這國喪之音。
“一十八下。”阮東明重重松了一口氣。
非二十七下的大喪音,天佑大慶,陛下無恙。
後背微微沁着冷汗,等回過神來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陛下無子,中宮空懸,哪一位當得起這一十八下的喪鐘?
這個念頭剛剛在心裏劃過,便有身着黑魚服的侍衛匆匆來報:“大人,睿仁皇後大喪,陛下旨意,三品以上入宮盡禮。”
在場衆人連帶着阮東明都懵了一瞬:“睿仁皇後?”
不是,他們那位陛下舊情難忘婚約難斷,這大慶國哪裏有什麽皇後?
回禀的侍衛将頭低的更低:“是那一位殿下薨逝了。”
此言指向已甚為明了,能讓人不知如何稱呼只敢以“那位殿下”代指的,整個大慶僅有一人。
“靖陽長公主……這、這怎麽可能呢?”阮東明兀自不敢相信,“那可是七大宗師之一啊,長公主殿下如何會突然……”
“大人慎言。”神鑒署的随行千戶低聲提醒道,“是睿仁皇後。”
陛下此道旨意一出,至此以後,這天下怕是再沒有靖陽長公主了。
再沒有以一己之力鎮守大梁兩年之久的鎮國長公主,以後這世人知曉的,就只有大慶昭和皇帝的睿仁皇後。
阮東明的失神也僅是一瞬,他很快收斂了面上失态的神情,一邊有條不紊吩咐屬下守好案發現場,一邊匆匆整理官帽飛身上馬。
俞山南的屍身暫時由神鑒署用冰棺保存,待查明兇手再行下葬。
一波又起,接連兩道死訊将整座青山書院攪得人心惶惶。
在一片喧嚣忙亂中,至始至終安安靜靜坐在輪椅上的傅長樂再也壓不住喉嚨處的瘙癢,她小聲嘟囔了一句“狗屁睿仁皇後”,随即眼前一黑,張嘴“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
軟綿綿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