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不喜歡他
傅長樂的法子說起來十分簡單粗暴。
“你就直接進宮去找宋鶴卿,告訴他那支千年人參是我留給你的遺物,現在你要帶走它。”
傅長樂不怕宋鶴卿不信。
當初她以靖陽的身份,僅有的幾次不理智的出格舉動,都是為了十三。
從小與靖陽一起長大的宋鶴卿或許不知道當年盛寵在身的小公主為何獨獨對一個影衛預備役格外上心,但他絕不會懷疑十三對于靖陽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更何況靖陽親近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早已敵對,她身邊唯剩下一個十三。
她若是有什麽遺言遺物,也就只有一個十三可以信任,可以交托。
“現在剩下的唯一一個問題就是——”
傅長樂轉頭看向微微茫然的十三,真誠發問道:“十三你會撒謊嗎?”
“我……”專職暗殺的自閉影衛可疑地頓了一下,“我會。”
語氣是難得的心虛。
傅長樂想象了一下她們家單純的小十三和人精宋鶴卿見面後的場景,最後還是決定為這個計劃再加了一道保險杠:“我明日寫一封遺書給你,到時候不管宋鶴卿說什麽,你都不用回話,直接将遺書拍他臉上就行。”
十三沉默着點頭,幹這事他在行。
此時已過子時,熬了半宿的傅長樂終于有了些許困意,她張着嘴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晶瑩的水漬。
自覺事情商量完畢的十三身形一晃沒了蹤影,順帶熄滅了桌上的燭火。
屋內重歸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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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青的這具身體不會武,以十三的隐匿功夫,傅長樂完全察覺不到第二個人的氣息。
但是她知道十三必定貓在屋子裏的某一個角落,就如同曾經無數個夜晚一樣,護她一夜安眠。
傅長樂睡熟了。
她的心裏其實還裝着萬千心事:因為手腕無力而不知該如何僞造的遺書,即使拿到手也只能治标不治本的千年人參,被斷言只剩下三五個月的壽命,還有至今毫無進展的俞山南被殺一案……
只是在這一刻,所有煩躁難解的心事都似乎因為一個人的到來,而變得輕飄飄沒有重量。
一夜無夢。
次日一早,傅長樂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十三借錢。
十三雖然不知她要做什麽,但還是乖乖掏出了全副身家。
五千兩銀票,二百兩銀錠,三兩碎銀,外加五枚銅板,統統推到傅長樂面前。
這有零有整有銅板的小金庫看得傅長樂一樂,指着那五千兩銀票對着十三輕問道:“借我兩天?”
十三直接将銀票塞到對方手裏,言簡意赅:“給你。”
捏着銀票的傅長樂宛如一個頭回收到自家崽孝敬俸祿的老母親,看向十三的眼神充滿了欣慰和慈愛。
十三被她的目光看得雞皮疙瘩一點一點往外冒,忍不住後退一步,遲疑道:“不夠?”
也不知道缺多少。
他記得前兩天千億山莊好像發布了一個三千兩的一級懸賞令,要不他還是出去接一單活好了,也不知夠不夠養活他家的殿下。
“夠啦夠啦。”傅長樂笑眯眯将銀票重新放到十三手上,“找家錢莊将這銀票全部換成黃金,然後用一百兩請封悠之過來一趟。”
一百兩黃金,相信那位愛錢如命的封大夫不會舍得拒絕這樣的生意。
聽到這個名字十三下意識皺眉,随後才反應過來急急道:“你又不舒服?”
“沒不舒服,只是找他過來幫點小忙。”
“可是……”十三還有點遲疑,“他見過我。”
這世上見過他真容的人不多,當年作為禦醫被傅長樂拉着去影衛營治傷的封悠之算得上其中之一。
“無妨。”傅長樂伸手将桌上的碎銀歸整,不甚在意道,“他那人只對金錢和醫術感興趣,旁的事就算猜到了也懶得多加理會,不該他問的,他從來都不會問。”
若非如此,衆人口中行事瘋癫的封悠之,又如何能以前朝太醫的身份安安穩穩呆在如今熾手可熱的神鑒署,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他的醫術不成?
黃金的作用是顯著有效的。
傅長樂剛剛在惜言的服侍下用完早餐,封悠之就背着他那個巨大的藥匣子匆匆趕到了青山書院。
十三不知道又隐在哪個角落,惜言收拾了碗筷安靜退下,屋子內只剩下傅長樂裹着雪白的狐裘長袍,捧着一杯熱茶客氣招呼道:“封大夫請坐。”
明明前不久才見過一次,可封悠之卻像是頭一回認識眼前這人,盯着她的臉仔仔細細看了半晌,才終于邁開腳步坐在對面。
傅長樂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他打量的眼神,低頭喝了一口茶慢吞吞道:“我有一事要勞煩封大夫幫忙,以兩百兩黃金為酬。”
她話音未落,鬼魅似的黑色人影憑空出現,将兩百兩黃金整整齊齊碼在桌上,然後再次消失。
封悠之将目光從黑影消失的地方收回,輕哼了一聲:“俞小姐好大的排場,此等頂尖高手在側,還有什麽事要我這窮酸大夫幫忙的?”
傅長樂也不賣關子,放下茶杯指了指自己虛浮無力的右手:“我想以正常的腕力寫一封信,勞封大夫替我紮上兩針。”
這分明是一句要求,卻偏偏被層層包裹在客氣無比的話語之下,這種虛僞的語氣隐約讓封悠之感到有一點點熟悉。
但就如同傅長樂猜測的那樣,他縱然心裏有惑卻根本不願深究,只伸手将桌上的黃金悉數掃入袋中,然後打開箱子取出一長排翻着銀光的細針。
右手腕被密密麻麻的細針紮成了刺猬,十三早已忍不住現了身形,直勾勾盯着傅長樂額頭的冷汗,煩躁的不停用指腹摩挲腰間的墨刃。
“啧,這忍痛的本事也挺像。”封悠之自顧自嘟囔了一句,終于紮完最後一根針,沒好氣道,“半柱香後必須取針,過時後果自負。”
傅長樂看着自己右手上的刺猬造型,不怎麽抱希望地最後确認道:“我要帶着針寫信?”
封悠之懶得應這廢話,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
腕間的針稍一動便是鑽心的疼,但至少手上的力氣确實回來了。
傅長樂沒敢多耽擱,忍着疼握筆蘸墨,切換成靖陽的語氣低頭寫遺書。
她在關鍵時候裝了多年的靖陽長公主,字跡、措辭之處自然是毫無破綻。
只是右腕上的針似乎随着她寫字的動作越紮越深,遺書還未過半,傅長樂就已經疼的面無血色,冷汗濕了整個後背。
十三急的想要上手拔掉那一根根礙眼的長針,又恨不得時光倒流狠狠揍一頓那個将人參扔回公主府的自己。
“我會。”眼見傅長樂唇色越來越白,十三終于急的喊出了聲,“你別寫了,我會的。”
恐怕只有傅長樂知道他家小影衛是在回答昨夜裏的那一句“你會不會撒謊”,她勉強分神看了對方一眼,出聲安撫道:“別鬧,就快寫完了。”
信紙上已經密密麻麻寫了不少字,傅長樂竭力穩着手,又往上面添了“南海夜明珠十顆”、“羊脂暖白玉一塊”。
當然了,她吃了那麽大苦頭,又賠進去她家小十三大半身家,自然不單單是想要那一株千年人參。
什麽極品紅珊瑚、老炕細糯翠,她那些個值錢的收藏,她統統都要拿回來。
傅長樂的帳算的很清,靖陽的東西她一分一毫未動,但是她自己的東西,說什麽也不能放在太景宮積灰,更加不能便宜了宋鶴卿!
等到最後一筆落下,傅長樂脫力朝後倒去。
密切關注着他動作的十三飛身上前将人扶住,封悠之掐着點跑過來取針,嘴裏還不住念叨着:“七分鐘手腕微顫,十三分鐘出現脫力症狀,但因為病患情況較為特殊,這個數據不具有實驗記錄意義……”
他嘴裏經常冒出奇奇怪怪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詞句,傅長樂很習慣地無視了他的自言自語,客客氣氣送客道:“今日勞煩封大夫了,請恕我身體不适,不能親自送客了。”
封悠之看起來似乎也習慣了這種過了河就被拆橋治了病就被趕客的待遇,難得沒多廢話,收了針直接背起自個兒的醫藥箱往門外走。
“嗖!”
一個青色的小玉瓶突然被人從門外抛入。
十三下意識抽出墨刃一擋。
玉瓶撞在刀鋒上竟然沒碎,只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掉落在地面上滾了兩圈。
“治暗傷的!”封悠之沒好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他說完似乎又覺得這白送藥的行為很不符合自己的愛錢人設,于是又硬邦邦加了一句:“有毒,愛吃不吃。”
屋內傅長樂認出了那個被封悠之當寶貝的青玉瓶:“是他壓箱底的東西,上一回還用這敲詐了我一株血靈芝。不過他倒是一直挺喜歡你。”
否則也不至于如此上趕着大出血。
突然被喜歡的十三看都沒看那價值千金的療傷聖藥一眼,而是小心地對着傅長樂的手腕認認真真吹了兩口氣,然後一板一眼回答道:“我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