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知道是誰殺了院長
當天夜裏,一刻都多等不了的十三一襲黑衣,帶着那封輕飄飄的遺書進了宮。
這一次他沒有刻意隐匿身形,宮中的守衛很快就發現了這名身法詭異的闖入者,一時間宮內警鈴大作,燈火通明。
聞訊趕來的禦林軍統領蒙顧劍見到這熟悉的身影就覺得腦門突突的疼。
作為七大哦不,現在只剩下六人了,作為六大宗師之一,他倒不是打不過這個将皇宮當作自家庭院随意進出的無禮小子。
只是原先因為太景宮的那位,他們陛下對此人向來寬容,前些年更是默許了這樣一位擅長隐匿暗殺的刺客自由來往太景宮,着實讓他和齊公公過了好幾年提心吊膽的艱難日子。
蒙大統領內心一頓吐槽猛如虎,面上卻還要擺出宗師高手的威嚴和氣勢,冷着臉厲聲呵斥道:“來者何人!可知擅闖皇宮是死罪!”
十三今日是來替他家殿下取東西的,連手中的墨刃都未出刀鞘,只對着蒙顧劍冷冰冰道:“來取我的東西。”
他的語氣太過理直氣壯,蒙顧劍心頭猶豫,一時拿捏不準是否應該拔劍。
這不動真格吧,怕是拿不下這小子。可若是真出了劍,刀劍無眼一不小心将人戳個窟窿,陛下那裏恐怕不好交代。
正當他猶豫之際,陛下身邊的親衛匆匆趕到:“陛下旨意,将此人帶往太景宮。”
蒙顧劍樂的不用左右為難,抱着劍跟在他們後頭晃悠悠進了滿殿素缟的太景宮。
這座在這十年間誕生了無數傳說被整個後宮稱為禁地的宮殿已經沒了主人,那些富麗堂皇金光熠熠的裝飾也在一片素色中變得黯淡無光。
院內的紅梅開的正好,蒙顧劍和十三到時,正看到一身黃袍的宋鶴卿在梅樹下喝酒。
聽到聲響的宋鶴卿仰頭飲下最後一杯酒,低着頭含糊道:“今天是她的頭七,朕就猜你會過來。”
石桌上亂七八糟躺着四五個空酒壺,可他的面上卻沒有一點醉意,唯有平日裏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在此刻仿佛含着化不開的濃墨,隐約露出一點失意的模樣。
十三微微側身避開迎面的酒氣,對着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天子依舊是那一句硬邦邦的話:“我來拿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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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鶴卿的失态僅是一瞬,他揮手招人收拾了石桌上的殘局,擡起眼又重新變回那個天威難測的皇帝陛下:“是何物?”
“血靈芝,花鹿茸,天山雪蓮,千年人參,南海夜明珠,羊脂暖白玉……”
十三面無表情地将清單上的稀罕物件一個個報出,一旁的蒙顧劍聽的在心底啧啧咂舌,連帶着看過來的眼神都變得微妙起來。
宋鶴卿耐心地聽他報完最後一個名字,面色不變:“這些都是靖陽的東西,何時成了你的……”
“唰!”
一張薄薄的信紙夾裹着內力被直直甩出。
蒙顧劍身形一動,暗暗化去內力接過信紙,仔細檢查後才轉身遞給宋鶴卿:“無毒。”
宋鶴卿接過信紙,波瀾無驚的面色在看到那最熟悉不過的字跡時終于有了裂痕。
傅長樂寫的這封遺書其實只有一句話;
【十三,我留了些東西給你,藥材保命,錢財傍身,以後你一個人,別再動不動受傷了。】
之後便是一連串長長的清單,正是十三剛剛所報的,一字不差。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宋鶴卿卻死死盯了許久,仿佛要透過這張薄薄的信紙,看到那個不知懷着何種心情寫下這些字的人。
半晌後,他終于啞着嗓子開口:“在太景宮的庫房裏,你自取吧。”
十三一個飛身沒了蹤影,紅梅映雪的庭院內,只剩下寒風吹過梅梢的聲音。
“她連一個字都沒留給朕。”在最親近的心腹面前,宋鶴卿捏着那封重若千斤的終于忍不住疲憊的閉上眼,“她一個字都沒留給朕,她和朕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準傷害十三。”
蒙顧劍和他相識十餘載,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們這位自矜自傲仿佛永遠理智的皇帝陛下露出這般脆弱的神情。
這封遺書,讓高高在上運籌帷幄俯覽衆人的真龍天子終于走下禦臺,重新變回了會痛會哭的凡人。
前朝靖陽長公主和大慶開國皇帝的前塵往事并不是什麽秘密。
這對青梅竹馬長大的戀人,曾締結婚姻月下許約,也曾兩軍對壘兵刃相向。
在蒙顧劍看來,這兩人間并沒什麽是非對錯,只是一個想要推翻被世家把持的腐朽王朝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安穩,而另一個以身鎮國誓死捍衛她的家國山河。
國仇家恨在前,生死陰陽在後,最終留給這位尊貴陛下的,也不過是不着一字毅然決然的縱身一躍,和一座冷冰冰不被承認的皇後牌位,
一刻鐘後,在庫房裏翻得灰頭土臉終于找齊清單上東西的十三再次出現在庭院裏,他背着包袱伸手一攤,對着還在石桌前吹冷風的宋鶴卿幹巴巴道:“信!”
早已收拾好情緒的宋鶴卿眉頭微蹙:“什麽信?”
“我剛剛給你的!”
“朕從未見到過什麽信。顧劍,你來說!”
蒙顧劍硬着頭皮對上不敢置信的十三,昧着良心幫腔道:“臣也未曾見過什麽信,怕不是這位小兄弟記茬了。”
十三驚到了,這兩人好歹一個是皇帝陛下,一個是宗師高手,居然睜着眼睛說瞎話,還敢試圖昧下殿下千辛萬苦寫的信!
“信給我!”十三拔出腰間的墨刃,直直指着不要臉搶人東西的皇帝,一字一句警告道,“那、是、我、的!”
宋鶴卿看也沒看眼前的匕首,揣着薄薄的信紙起身就走。
十三氣瘋了,蒙顧劍見狀不敢大意,果斷拔劍險險攔下他的憤怒一招,嘴裏大喊:“要碎了要碎了,當心你包裏的金玉翡翠和救命良藥!”
太景宮因為遺書的歸屬刀光劍影,雞飛狗跳,而與此同時,青山書院的偏僻院子裏,傅長樂也正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你說有急事見我,現在我人已在此,有什麽事就說吧。”
一瘸一拐的青衫小童“噗通”一聲在傅長樂面前跪下,凄厲道:“小姐!院長是被方莊翰那賊子害死的!”
這一嗓子直接把正打着瞌睡的惜言吼懵了,瞪着圓眼不敢置信道:“柱子你說什麽?是方副院長害的院長大人?!”
王柱眼眶通紅,右手死死捏拳,扯着變聲期的公鴨嗓憤恨道:“是他,就是他害了院長!小姐你一定要替院長報仇!”
“小姐!”惜言跟着跪在他身邊,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我們不能放過他嗚——”
傅長樂剛剛起身的時候又吐了兩口血,這會兒腦袋被兩人哭的嗡嗡疼,按着太陽穴冷言道:“你們口中的兇手和我這就隔了兩個院子,你們再哭的大聲些說不定就能将人招來,把我們一鍋端了。”
這話果然有效,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抽抽噎噎停了哭聲,紅着眼睛巴巴望着屋子裏唯一的一個成年人。
“都先起來。”傅長樂揮了揮手,“王柱,你說方山南是殺害我父親的兇手,這是你親眼所見,還是說你有什麽證據?不過你半個月前就因損毀古籍而被送下山,你又是如何知道這些事情?”
俞山南身死,神鑒署早已将他身邊所有人都調查了一邊,王柱自然也不例外。
這個十二歲的半大孩子本是山腳獵戶家的孩子,頗有讀書天分,卻因為家貧讀不起書,不得不早早跟着父親進山打獵砍柴補貼家用。
俞山南有一回偶然碰見他一邊砍柴一邊背誦《詩經》,心下不忍,于是提出将他收為書童,平日裏幫着替他收拾書房,閑餘時間可在青山書院繼續讀書學習。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可就在半個月前,王柱卻突然被俞山南送到了更遠些的雲州書院。
俞山南對外的說法是王柱失手毀了他一箱絕版古籍,他痛失珍藏不願日日見到此子,又不忍誤他前途,因此才送至雲州書院讓他繼續求學。
這俞大家愛書衆人皆知,珍貴古籍被毀那是活生生在剜他的心。
因此事将肇事書童遠送其他書院,青山衆人都沒覺得奇怪,還暗自感嘆俞院長宅心仁厚,還替那書童考慮周全。
“我根本就沒有毀壞古籍。”王柱上前一步開口道,“我被院長送走,是因為我聽到了不該聽的話!”
據王柱所說,那日他像往常一樣替院長整理書房,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塊紅絲硯。他知那硯臺名貴,又遠遠聽見院長的聲音,情急之下抱着着裂成兩半的硯臺一骨碌滾到案桌底下。
他人長得瘦小,身子骨柔軟,堪堪鑽進案桌下的空隙,那位置正巧被垂下來的桌椅帔擋住,因此正紅着脖子争吵的俞山南和方莊翰并未發現案桌下躲了人。
“我、我聽到院長罵他了,他沒經過院長的同意就去找了院長的學生,就是明年春闱主考官嚴大人,他打着院長的旗號,想讓嚴大人透露……”
“篤、篤、篤——”
王柱說話的聲音一頓,門外是已經連續好幾天出現在他噩夢中的聲音。
“子青你歇下了嗎?下人說看到有人鬼鬼祟祟進了你的院子,方叔不放心過來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