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命門

十三的右手在衣袖下微顫。

他專精暗殺之道, 手中的本命武器墨刃不過七寸,對上大開大合可攻可守的鐵扇是在占不到便宜。

呼吸亂了,攻法也亂了。

封悠之雖然不通武藝, 卻也知道局勢不妙,眼見十三東一下西一下沒了章法,不由着急道:“十三他這是……”

“他在找活死人的命門。咽喉不是,太陽穴也不是,再等等, 一刻鐘馬上就到了, 十三會找到的, 他會撐住的……”

傅長樂聲音很穩,若非輪椅扶手上留下深深的指甲痕, 封悠之當真要信了這人胸有成竹未慌神。

“嗖!”

比刀刃更鋒利的扇沿擦臂而過。

十三面色不變,封悠之卻看得膽戰心驚。

一點點,就差一點點, 如果剛剛十三的反應慢了半秒, 那現在落在地上的就不是他的黑色衣袖, 而是他的手臂。

就連一個勁兒拼命假裝風平浪靜的傅長樂見狀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在磨蹭什麽!”商寒賀等的不耐煩, 冷着臉呵斥道, “還不趕緊……那是什麽!!”

商寒賀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語調,最後一個字尖銳的如同崩裂的琴弦,瞬間撕破了他氣定神閑的假面。

正緊張觀戰的封悠之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吓懵了一瞬, 下意識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一粒黃豆大小的紅珠正躺在被割裂落地的黑色衣袖上,在月下散發着瑩瑩的幽光。

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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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珠子!”商寒賀不敢置信地盯着地上的紅珠, 神色發狠,對着一臉茫然的十三陰恻恻道,“血珠子為什麽會在你那裏!”

他看的清楚, 這本該在屍坑底下等在澆灌的血珠子,分明是從十三的衣袖裏落出來的。

十三恍若未聞,手上攻擊不停,只在連招空隙中下意識朝着不遠處不知死活的唐義望去。

強撐着最後一口氣沒昏死過去的唐義自然還記得被自己當做變異水珍珠強塞給十三的這粒紅珠,好歹也是他忍着屍臭不知道摸了多少具腐爛骸骨才找出來的,怎麽說也是……不對,商寒賀剛剛說什麽來着?

那、那是血珠子?

吃了能一舉突破宗師瓶頸、只有在傳說中才有的血珠子?

唐義瞪大了眼,萬珊瑚撇了撇嘴,暗自腹诽:沒想到這十三看着悶聲不響的,竟暗地裏私藏了血珠子,甚至連風閣主也一同瞞了過去。

在一片詭異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重新恢複冷靜的商寒賀終于再次開口:“殺了他,葉兄,殺了……”

“咻!”

利箭破空。

以保護主子為首要任務的活死人果斷飛扇攔箭。

箭镞在玄鐵扇面上擦出火花,勢頭漸弱,最終軟趴趴倒在地上。

商寒賀被這出其不意的一箭吓出一身冷汗,高高提起的心髒還沒來得及放下,第二箭已至眼前!

鐵扇已來不及收回,葉祖成攔在商寒賀身前,舉起僅有的右手硬生生接了這一箭。

箭勢兇猛,以葉祖成的深厚功力,竟被這一箭射退三步。

而就在這空隙間,第三箭已出。

商寒賀知道自己根本避不開這威力十足的箭矢,冷汗挂滿額頭,電光火石間,他只來得及吹出短促的哨聲——

葉祖成以身擋了這一箭。

射箭之人精算狠厲,連發三箭,箭箭緊逼,被第二箭射退的葉祖成若要擋這第三箭,就只能用他的胸膛用他的心髒去擋。

“噗嗤。”

箭頭沒入心髒。

果真算的一絲不差。

傅長樂握着長弓的手抖的厲害。

果然,即使有兩顆赤炎丸做底,用這具身子開弓還是太過勉強了。

好在,已經射中了。

射中心髒了。

躺在地上目睹一切的唐義已經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把長弓,是十三委托他做的,百年紫衫為弓,上古蛇筋為弦,天外隕鐵為箭,這些個金貴材料,就連他一個見慣了好東西的唐門少主都眼饞不已。

十三以剩下的半塊隕鐵做酬,唐義就默默咽下了病秧子拿不起這麽沉的弓的規勸。

是的,十三搜盡珍材要做的這把弓箭,是他要給他家左護法的一個驚喜。

唐義拿了人家酬勞自然幹的盡心盡力,沒曾想就在入密道前,本該被蒙在鼓裏乖乖等待驚喜的某人找上門,點名要讓他在自己的暗器箱裏裝上這把長弓。

“希望不要有用到的機會吧。”那位左護法摸着還未雕飾花紋的弓身,輕笑了一聲,“還等着他送驚喜呢。”

唐義自覺被塞了一大口狗糧,猶豫再三,還是乖乖将弓箭裝上了,雖然他也不知道一個連戰都站不起來好像随時會斷氣的病秧子,要這樣一柄長弓做什麽。

現在他知道了。

這哪是什麽病秧子啊,就沖着剛剛這驚天三箭,當今的六大宗師就該變成七個!

看到希望的唐義頓時身上也不疼了,精神也回來了,還有力氣低低吐槽道:“不是,有這本事早出場啊,我們的小命不是命啊……”

“噗!”

拔箭的聲音打斷唐義的抱怨,他瞪大眼,眼睜睜看着葉祖成一個蠻勁,生生将那支箭從心口拔出。

暗紅色的血肉挂在箭頭的倒刺上,“啪嗒”一聲,被丢落到地上。

唐義打了個冷顫,這箭是他親手打磨的,倒棘叢生狠辣無比的箭镞,十三還從封悠之那裏搞來了見血封喉的劇毒,一遍遍浸泡着反光的箭頭。

可就是這樣一支沾之即死的毒箭,被人輕描淡寫的,從心髒裏挖出,就像是随手拔出插在豬肉上的砍刀。

這樣根本算不上人的對手,他們真的能戰勝嗎?

相比于唐義大起大落的心情,傅長樂反倒平靜的多。

“原來心髒也不是。”她嘀咕了一句,不着痕跡地轉了轉發麻發顫的手腕,再次舉起長弓。

商寒賀死裏逃生,這會兒眼神在用以代步的輪椅和暗紫色的長弓來回漂移,他萬沒想到有人能藏拙至此,心裏發顫:“你……”

“你可以猜一猜,接下來三箭,葉祖成還能不能護住你。”

傅長樂說這話時眼神微挑,語調含着輕蔑的笑,仿佛自己弓箭指向的不是什麽強大到變态的大宗師活死人,而只是一對被玩弄于手掌的陰溝老鼠。

站在她身側的封悠之急的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清醒清醒。

別人不知道他這個大夫難道還不知道傅長樂的情況,兩粒赤炎丸激發出的血氣支撐她射出這三箭已是勉強,還接下來三箭,就她這破破爛爛随時散架的身體,拿什麽再射三箭,拿命射嗎?!

但封悠之什麽也不敢說。

在身處劣勢的局面下,心裏博弈本就是重要的一環。

商寒賀顯然被傅長樂震住了,此刻甚至不敢讓葉祖成出手殺了傅長樂。

原因無他,傅長樂之前為了遠離戰局,而商寒賀也怕自己被繞後偷襲,因此兩人一東一西,中間隔着衆人打鬥的戰場,距離不算太遠,卻也絕稱不上近。

葉祖成殺人的速度會比傅長樂的箭更快嗎,更別提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十三,商寒賀根本冒不起這個險。

他組這一局是為了更好的活着,他要成為當世第一人,他決不能、絕對不能死在這裏。

局面僵住了。

傅長樂将湧上喉嚨的血腥味咽下,雙臂像是灌了鉛,手上的長弓如同一座大山,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有心再吞兩粒赤炎丸,只是此時吞藥定會被商寒賀察覺古怪不說,更要命的是這赤炎丸的藥性激發須得等一刻鐘。

一刻鐘啊,到那會兒黃花菜都涼了。

十三最先動了。

他已經慌了神,以傅長樂目前的身體狀況,絕對負荷不起這三箭的消耗。他不知道他的殿下付出了什麽代價,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只有殺了眼前之人。

對,只要殺了他,殿下就安全了。

遠處舉着長弓的傅長樂眼神微眯。

她原以為以他們兩人間的默契,十三必然會配合自己攻擊商寒賀以逼迫葉祖成不得不暴露于傅長樂的箭下。

內有商寒賀這個靶子作為牽制,外有傅長樂的弓箭遠程策應,以十三之能,絕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狼狽。

可十三卻徹底忽略了傅長樂和商寒賀,他眼中仿佛只剩下一個葉祖成,以攻為守,不管不顧,招招狠厲奪命。

十三放棄了防守,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鮮血順着黑色衣角滴答滴答落在枯葉地上。

傅長樂咬牙,語氣沉沉:“他覺得自己打得過葉祖成?封悠之,十三等不了了,東西拿來吧。”

封悠之一聽她這恨不得咬牙切齒的語氣就知道這位公主殿下真生氣了,他忍不住暗自腹诽:自己還不是不管不顧,吞毒藥也要拉開長弓要和大宗師級別的活死人硬剛麽。

但場內局勢實在不容樂觀,眼見十三成了血人,封悠之一狠心,從衣袖內變出一顆烏金色丹藥,閉着眼睛朝傅長樂嘴裏塞去。

傅長樂略一點頭:“謝謝。”

封悠之卻是不敢應她這一聲謝。

他撇過頭,恍惚間仿佛聽到那個無數次在噩夢裏響起的聲音,也是這般脆生生的,真心誠意的。

她說,謝謝哥。

然後一片血色。

另一邊吞下丹藥的傅長樂只覺得一股暖流從咽喉湧向心髒湧向四肢,自從在俞子青的身體裏醒來後,她還從未覺得如此舒坦過,像是泡進了溫熱的藥泉,蓬勃的力量在全身經脈裏流淌。

舉箭,拉弓,滿弦。

這一次傅長樂對準的,是葉祖成的天靈穴。

與此同時,葉祖成手中的鐵扇直指十三的心髒。

千鈞一發之際,一聲突兀的哨聲響起。

葉祖成動作一頓。

“眼珠——”

清脆的女聲從随着哨聲從遠處逼近:

“射他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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