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夏日的函州城像一塊火爐內的暴炭,被烈日點着後肆無忌憚地熊熊燃燒着,蕭素寒在這烈日下站了半日,只覺後背已被汗水浸濕透了,緊緊黏在皮肉上,簡直難以忍受。

他們半月前棄船登岸,一路換了四五匹快馬,這日才趕到函州,函州是出關的必經之地,只要再向北數十裏出了關口,便是塞外地界了。

“水囊和幹糧都備好了。”邊旭将手中的幾只軟皮口袋綁到馬背上,轉頭看向蕭素寒,“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在這裏歇息一晚再走?”

蕭素寒搖了搖頭,語氣不善地道:“你忘了許的三月之期麽?現在都快過去一個月了,我們連那神秘客的影子還沒尋到,哪有心思歇息,趁天黑前出關是正經。”

邊旭見他這麽說,也不再多言,牽過馬便向城外走去。出了城又是一條毫無遮蔽的土路,蕭素寒騎在馬上,被太陽曬得頭直發昏,暗道這塞外如此炎熱,哪裏是什麽苦寒之地,再不該信那邊旭的話。他一路迷迷糊糊地腹诽,眼皮也越來越沉,手中不自覺松了缰繩,不提防竟頭重腳輕地栽下馬去。

一旁的邊旭吓了一跳,忙喝停了馬,翻身下去扶起了那位大少爺,只見他唇色發白,身體極燙,顯然是受了暑氣。他擡眼張望了一圈,只見周遭一片空曠,連片樹蔭都沒有,當下只得把他抱上馬,草草用衣袍替他遮了頭臉,撥馬向西而去。

等蕭素寒醒轉時,發覺已身處在一間簡陋的草屋內,而自己身上涼飕飕的,竟被剝去了外袍內衫,忙大喊了一聲:“邊旭!”

片刻後屋門便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邊旭,而是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她面目雖算不得極美,卻有股天生的風流媚意,進屋後俯身向蕭素寒看了看,輕輕一笑:“喲,少爺醒啦?”

她衣領寬寬敞着,俯身時飽滿的胸脯幾乎呼之欲出,驚得蕭素寒眼睛都瞪大了:“你是誰?”

那女人吃吃笑着,伸手就在他臉上擰了一把:“我是山裏的野狐貍精,今晚就要吃你這水靈的白臉小公子。”

“越娘子,你別吓到他。”邊旭在這時終于推門進來,手中拿着一條沾濕的布巾,低頭看向蕭素寒道,“你覺得怎麽樣?”

蕭素寒驟然見了他,這才松了口氣,忙問道:“這是什麽地方?”又一手指向那女人,“她是誰?”

女人冷冷一笑:“小少爺真是不懂規矩,這裏是老娘的地盤,你再這樣直勾勾地指着老娘,小心我把你脫成光屁股趕出去。”

蕭素寒一聽,又驚又怒,見她是個女子,又不好當真發火,臉卻已氣得發青了。

邊旭一側身擋在他和那女人中間,向女人道:“越娘子,勞煩備些茶飯來,我與這位朋友還有些話要說。”

那越娘子看着潑辣,面對邊旭時卻露出些小女兒情态來,欠身微微一福,軟聲細語道:“邊少俠稍坐,奴家這就去準備。”

等她一走出房門,蕭素寒立刻坐起身來:“這女人到底是誰!”

邊旭向窗外擡了擡下巴:“她是這客棧的老板娘,為人不錯,你不要得罪她。”

蕭素寒擡眼向窗外看去,只見這所謂的客棧不過是幾間草棚搭就的,簡陋無比,臉上不由露出鄙夷之色。

“這裏方圓數十裏只有這一間客棧,來往客商誰都不願得罪這位越娘子,”邊旭察覺出他的不屑,忙向他解釋了幾句,又道,“你方才中暑,還多虧她願意挪地方讓你歇息。”

他說着,用布巾在蕭素寒胳膊上擦拭了一番:“好在你的暑熱已經降下去了,我們在這裏用過晚飯就起程吧。”

蕭素寒一聽這話,忙掩着額頭道:“為何這麽急着走,我才中的暑熱,頭還疼着呢。”

邊旭皺了皺眉道:“這客棧每日都人滿為患,以你的脾氣難道會願意與十來個人擠一間通鋪?這間屋子是越娘子的閨房,我們總不能賴在這裏一夜不走吧。”

見蕭素寒氣鼓鼓地不說話,他又道:“我方才打聽過了,有一隊車馬要連夜趕往薩哈鎮,我們可以搭他們的車,不必騎馬那麽辛苦。”

蕭素寒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點頭道:“在車上睡得雖然颠簸些,也比在這女人屋子裏睡得不自在好。”

晚飯蕭素寒只得到兩個粗面饅頭和一碗不鹹不淡的渾濁菜湯,邊旭卻是從廚房裏端出一大碗熱騰騰的湯面,上面層層疊疊蓋着幾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不止是蕭素寒,連同一屋子吃飯的其他客商眼睛都看直了。不等蕭素寒發火,邊旭就把碗放到了他面前,順手拿走那兩個饅頭幾口吃了,低聲催促道:“快點吃,那隊車馬要動身了。”

蕭素寒一路壓抑的怒火終于在看到那隊車馬真面目時爆發了,原來根本不是什麽運送絲綢貨物的商隊,只是兩駕載着幹草的破舊大車,晚上自然也沒有什麽馬車廂房可以睡,只能以天為被躺在這堆幹草上罷了。

駕大車的那兩名馬夫正在向籠頭上綁騾馬的繩索,看樣子已是着急出發,邊旭搶在他們動身之前躍到了車頂上,展開手中的麻布,細細鋪在了那堆茅草上,而後看向車下的蕭素寒道:“蕭少莊主,我之前就說過,這邊塞生活十分艱辛,你怕是難以忍受。”他頓了頓,而後道,“若不然,你騎馬從這裏返回函州城不過大半個時辰,我獨自出關便是。”

他話音未落,只聽一聲衣袂輕響,蕭素寒已跳上車來,在他鋪的那片麻布上大喇喇地躺下道:“誰說我受不了,”說完,又瞪了邊旭一眼,“說了直呼我名字便是,不準再叫少莊主了。”

邊旭微微一怔,随即點了點頭,唇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哎,”蕭素寒仰躺在有些紮人的茅草堆上,輾轉反複地翻了幾個身,而後推了推身側的邊旭,“剛剛那個客棧的老板娘好像很喜歡你啊。”

邊旭含糊地“唔”了一聲,沒有接話。

“瞧你平日裏不言不語的,怎麽就那麽讨女人喜歡呢?”蕭素寒像是在自言自語,神色間顯然是十分疑惑。

邊旭淡淡地道:“哪有此事。”

“怎麽沒有?”蕭素寒皺了皺眉,“除了這裏的老板娘,上次那位洞庭仙也是喜歡你得緊,還有……”

他說到這忽然緘口,因為腦中想起了自己的親妹妹,不由得又想到,不知素月喜歡這人什麽?他忍不住擡眼去打量邊旭,心中暗暗道,真看不出他有什麽過人之處,論長相論氣度,自己怎麽也不會輸給他。

邊旭被他打量得有些發毛,随意指了指車外道:“你不是說想看塞外風光,為何不四處看看,反而看着我。”

蕭素寒卻像沒聽見一般,在他臉上細細瞧了瞧,而後道:“說起來,你這雙眼睛生得倒是不錯。”

邊旭見他離自己越來越近,登時覺得不自在極了,只好繼續顧左右而言他,向着天空道:“你瞧這邊塞的星又低又亮,在中原可看不到這樣的夜空。”

蕭素寒根本沒有擡頭去看他口中的夜空,依舊直勾勾地看着邊旭的眼睛,只見那雙瞳眸在這黑夜裏倒映出了漫天繁星,不由得低聲道:“看什麽天上的星星,你的眼睛比星星還亮。”

他說完這句,自己還沒覺得怎樣,卻見邊旭微微一驚,竟轉過了頭去,半晌才道:“睡吧,明日還要繼續趕路呢。”

蕭素寒見他轉過身去,更是百無聊賴,他仰天打了個呵欠,嘟囔着道:“這麽颠的車,怎麽睡得着。”他說完這句話,不到片刻之後,竟已不知不覺就睡去了。

直到他發出淺淺的鼾聲,邊旭才欠起身,看向這位大少爺熟睡的臉孔,然後牽過麻布的另一角替他蓋在身上,輕輕搖了搖頭:“這人……”

第二日天亮時分,大車已帶着他們來到了薩哈鎮,這是一座昏黃的邊陲小鎮,觸眼所及皆是黃沙,蕭素寒醒來時覺得自己嘴裏都是沙子,幹咳了好幾聲還是驅不散喉嚨裏那股澀意。

邊旭結了車錢之後就領着蕭素寒來到鎮上一處熱鬧的的坊間,蕭素寒一面不自在地清着嗓子一面道:“這裏是不是已經到了那神秘客的地盤,咱們需得小心些。”

邊旭點了點頭:“興許有他的耳目,不過,我們要先去見一個朋友。”

以蕭素寒對他的了解,他口中的一個朋友便是那唯一一個朋友,陀羅刀門下的南宮翼。

等他們在這巷內穿插了幾個來回後,終于在一間民宅前停住了腳步,邊旭揚起手連拍了幾下屋門,很快就有人來開了門,卻是個睡眼惺忪的少年。

蕭素寒看得分明,這少年鼻梁高挺,眼窩微陷,像是有些胡人血統,并不是南宮翼,只見他撓了撓脖子,向邊旭道:“邊公子,你來啦。”

邊旭向他點了點頭,然後便擡腳向裏屋走去,蕭素寒跟在他後面一路進去,只見屋內床上躺了一個人,胸口橫着一把長刀。

那人雙手都被繃帶緊緊綁着,只有一根手指可以活動,此刻正用那根唯一靈動的手指敲擊着刀刃,刀刃上零星散着幾粒花生,随着他指尖的動作一粒粒彈起來落入了他口中。

邊旭一看這情景便大皺眉頭:“這陀羅刀韌性極佳,你師父傳給你總不是為了讓你做這種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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