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人聞聲擡起頭來,目光在邊旭臉上流連過,卻是落在蕭素寒的身上,只見他微微一驚,從床上彈坐了起來:“蕭少莊主!是誰這麽大本事,竟請動了您的金身來到咱這破地方啊?”

蕭素寒一皺眉頭:“南宮少俠……”他本想說別來無恙,然而看他這副模樣,似乎十分有恙,只得閉上了嘴。

邊旭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你躺了這麽多天,傷好些了嗎?”

南宮翼向他伸出被綁得死死的兩只手,撇嘴道:“你覺得呢?”他一雙眼睛始終沒有從蕭素寒身上挪開,向邊旭悄聲道,“你怎麽把他拐來了,不怕驚動了落梅山莊,派人來擰掉你的狗頭?”

這悄聲并沒有什麽用,每個字都落進了蕭素寒耳中,他搖頭道:“驚動落梅山莊還不算什麽,如今整個中原武林都被驚動了,人人都以為這位邊少俠連剿了魏家刀和天機門,要尋他回去公審呢。”

“嗬,”南宮翼一聽,不但沒露出焦急之色,反而嗤笑了一聲,繼續向邊旭道,“你回去一趟不但沒救到人,還背了這麽大一個黑鍋,豈不是跟你師父一樣?”

邊旭臉色登時變得很不好看,陰郁地瞪向他。

南宮翼雖然被他瞪了,卻只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你別生氣啊,我這些天雖然動彈不得,但是從那小少爺家的故紙堆裏尋出些重要的蛛絲馬跡。”

“是什麽?”

南宮翼向外喊了一嗓子:“小少爺,把上次那卷羊皮紙拿來。”

外面的回應是一陣亂響,像是凳子被踢翻的聲音,過了片刻那少年才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手裏果然拿着一張皺巴巴的羊皮紙。

邊旭接過那張紙一看,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寫了許多蝌蚪般的文字,不由得疑惑道:“這是?”

“他祖上是西域人,這上面都是西域文字,”南宮翼說完,向少年道,“小少爺,你給他們說解說解吧?”

少年愁眉苦臉地拿回那張紙,嘟囔着道:“這些字我也不是很認識,就是說什麽狼的什麽頭領有把刀什麽什麽的。”

不等邊旭說話,蕭素寒就已冷笑出聲:“這就是你說的很重要的蛛絲馬跡?當真是蛛絲!馬跡!”

南宮翼好脾氣地笑了笑:“少莊主別急啊,那羊皮紙後面還有畫呢。”

少年立刻翻過紙來,将背面遞到他二人面前,上面果然用炭筆繪了一把斷刀,只見那刀刀身斷做兩截,刀柄紋路質樸,從上到下繪了七個黑點。

邊旭細細看了看,低聲道:“這是……”

“我在年少時就聽說過,武林中曾有一把叫做離恨的寶刀,其鋒利甚至超過陀羅刀,這就是那把離恨刀。”

“你怎麽知道這刀就是離恨?”

南宮翼用那根唯一能動的手指向畫上指了指:“你瞧那刀柄,江湖上的名刀中只有離恨的刀柄上鑲着七顆翠寶,這把刀定是離恨,也就是那位風狼統領的佩刀。”

邊旭聽他這麽說,手指輕輕撫過畫上那七個黑點,忽然道:“我見過這把刀!”

南宮翼笑了起來:“你想起來了?”

邊旭用力點了點頭:“那神秘客使的刀,就是這一把!”他想了想,又奇道,“但是這刀不是已經斷了麽,怎麽又好端端到了他手裏。”

南宮翼收起笑容,沉聲道:“我也不知道離恨刀是如何斷裂的,但是這種神兵利器,極難重鑄,武林中能做到此事的,你應當知道是誰。”

邊旭的臉微微有些發青,他點了點頭:“神鷹薛氏。”

蕭素寒同時也想到了這個答案,他聽父親說過,神鷹堡以鑄造之術聞名天下,當年的薛堡主搜集了衆多淪落在塵埃中的廢舊兵器進行重鑄,若說有什麽人能夠尋到這把離恨寶刀的殘片并且成功重鑄,怕是也只有神鷹堡了。

“所以當年,神秘客為了奪得這把風狼統領曾經用過的寶刀,殺害了神鷹堡滿門,而他用的逐影刀法多年未曾涉足中原武林,所以被許多人錯認成了天月劍法。”邊旭低聲說着,額頭上的青筋已經漸漸爆了出來。

南宮翼沒他這麽激動,但是口氣也鄭重了許多,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推測的。”

邊旭冷眼看向他:“告訴我怎麽才能找到神秘客。”

南宮翼張口剛要說話,忽聽一陣“咕嚕嚕”的聲響,正是從他腹中傳出,他立刻轉向少年道:“小少爺,我餓了。”

那少年沒好氣地翻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出了屋子,南宮翼轉頭向邊蕭二人笑了笑:“也不急在這一時,大家填飽肚子從長計議便是。”

蕭素寒一上午粒米未進,早就覺得腹中饑餓,巴不得吃些東西果腹,卻見那少年端進來的飯食不過是幾張幹巴巴的面餅和一罐膻氣沖天的羊奶,當即倒了胃口。

南宮翼卻沒瞧見他嫌棄的臉色,反而伸長了脖子,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鳥一樣向少年張開了嘴巴。少年撕開一張面餅蘸了羊奶喂給他,噘着嘴道:“我雇了你,應該我是少爺,為何整天讓我伺候你。”

南宮翼嚼着那不鹹不淡的餅,搖頭晃腦地道:“我的小少爺,我這是為了誰才被打得渾身殘廢的,要不是為了你的血海深仇,我何至于淪落至此啊。”

少年想了想,又嘀咕着道:“我聽阿諾漢說,鎮子外面茶館裏的刀客只要十個銀幣就能雇到,你足足要了我五十個銀幣,還在我這裏混吃混喝。”

南宮翼哭笑不得地道:“你說的那些刀客最多幫你揍揍鎮上的小流氓,讓他們像我這樣豁出性命找你的殺父仇人,你覺得他們能答應嗎?”

蕭素寒目瞪口呆地聽着他們的對話,他記得南宮翼是陀羅刀門主的嫡孫,家中雖不及落梅山莊那樣豪富,卻也算是個衣食無憂的世家子弟,不知為何竟以幾十個銀幣的身價把自己賣到這來當護院。他看了看南宮翼那張嬉皮笑臉的模樣,忽然覺得眼睛有些刺痛,默默扭開了臉去。

少頃,待衆人吃飽喝足之後,不免又提起尋找神秘客之事,南宮翼壓低聲音向邊旭道:“我現在苦于不能親自去探查消息,但這裏還有一個人可以尋到那神秘客的蹤跡。”

邊旭微微皺了皺眉:“你是說?”

“沙漠蠍子。”南宮翼說完,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蕭素寒對關外的事知之甚少,聽到這個名字自然覺得十分陌生,疑惑地看向邊旭。邊旭便向他解釋道:“沙漠蠍子的本名少有人知道,只知道此人對關外三千裏黃沙之地皆了如指掌,為人又陰冷狠辣,所以得了這麽個綽號。”

蕭素寒聞言,立刻道:“他既然對沙漠這麽了解,一定也知道風狼遺址在哪了?”

南宮翼笑了一聲:“沙漠蠍子不過和我們差不多年歲,問他一百多年前的地方未免也太難為他了吧。”

“所以你們只是想讓他替你找到神秘客?”蕭素寒皺眉道,“聽說神秘客在關外很有些勢力,他願意趟這趟渾水麽?”

南宮翼又笑:“那只毒蠍子眼裏只有銀子,只要我們出的價錢夠高,不怕他不願意。”

蕭素寒咂摸出意思來,斜觑了他一眼:“怎麽,你要把賣身那五十個銀幣拿出來請他不成?”

南宮翼早就想在他身上打主意,立刻陪笑道:“蕭少莊主這麽一座金山在這兒,哪裏用得着我操心。”

蕭素寒看不慣他那無賴嘴臉,轉頭看向邊旭道:“你去把沙漠蠍子找來,價錢我跟他談。”

邊旭欲言又止似的動了動嘴角,最後只點頭道:“我去去就回。”

邊旭離開不久後,那胡人少年也打着哈欠出去了,一時屋內只剩南宮翼與蕭素寒兩人,蕭素寒本不願搭理他,無奈那南宮翼一直讪着臉皮向他搭話,一時問少莊主此次離開落梅山莊有何貴幹,一時又問怎麽和那邊旭一路同行等等。

蕭素寒自然不會提素月春心萌動之事,只将二人相識一節草草說了,又說起這些日子東奔西走的輾轉漂泊,話語中不免帶了幾分抱怨。

南宮翼歪在床上一面聽一面笑得狡黠:“我記得少莊主向來是個少管閑事的性子,又極厭惡與生人照面,怎麽對這邊旭如此上心?”

見蕭素寒不答話,他只好用那唯一能動彈的手指艱難地撓着下巴道:“說起來,往常也有江湖俠女被姓邊的那冷漠俊美的皮相所騙,甘願一路跟随照料他的,可惜這人一點風情也不解,對人家不是視而不見就是直言相拒,最後還是落得一個人孤零零浪跡天涯,沒想到你二位湊到一起倒是志趣相投得很。”

蕭素寒皺了皺眉,暗道這個糊塗東西,竟拿我和那些愛慕邊旭的懷春少女們相比,簡直荒謬。

南宮翼始終得不到回應,卻仍不住口,自顧自地道:“他也是可憐人,所知所想只有他的師父和師妹,好像這兩個人死了,他也活不成了一樣。我不知勸過他多少回,這世間還有更好的在等着他,他總是不信。”

這番話說得卻很得蕭素寒的心,他這一路上為邊旭那孤僻自苦的性子白生了許多閑氣,不由得附和道:“也不知這人怎麽這麽死腦筋,偏偏在這事上看不開。”

南宮翼幽幽嘆了口氣:“也不怪他,他們天月劍一門都是這個性子,想那天月先生一代武林宗師,何至于為了一個門下弟子熬得散盡真氣而死,不過是因為當年摯友慘死,他自那時便心如死灰,後來又眼睜睜看着摯友遺孤病死,幹脆也撒手去了。”

蕭素寒聽聞此言,覺察到裏面大有故事,追問道:“天月先生與薛家究竟……”

他還沒問完,就見南宮翼伸着那一根指頭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片刻後屋外便傳來腳步聲響,卻是邊旭回來了。

南宮翼剛說完別人的閑話,立刻就能擺出泰然自若的神色,向邊旭問道:“回來得這麽快,找到那……”說話間只見邊旭身後探出張臉來,他不由得一怔,而後才對着那張臉喃喃道,“沙漠蠍子。”

被稱作沙漠蠍子的男人是個小個子,雙眼狹長,一頭頭發可能是被暴曬太久,隐隐泛紅,他先是向着南宮翼道:“南宮公子來鎮上有好幾個月了吧,一直無緣拜會,失敬失敬。”

而後又轉向蕭素寒,上下略一打量,立刻笑逐顏開地道:“落梅山莊。”說完,又細細窺視了片刻對方的面孔,“難不成是落梅山莊的少莊主?我這趟買賣看來是非接不可了。”

蕭素寒怔了怔,問道:“你認得我?”

沙漠蠍子笑了:“若是連主顧們的身份都猜不出來,我也不用做生意了。”他頓了頓,神色一凜,“能讓諸位來到這裏,想必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

南宮翼微微一笑:“不必問那麽多,我只想尋一個人。”

“什麽人?”

“一個刀客。”

沙漠蠍子又是笑,他笑起來很有幾分英俊,只是雙眼微眯,總讓人覺得危險:“塞北的刀客比大漠裏的黃沙還要多,不知各位要找哪一位?”

“他不是尋常的刀客,所使的刀法叫做逐影刀。”南宮翼看着他,輕聲說道。

沙漠蠍子終于不笑了,他目光閃動,掃視了他們一眼,而後才低下頭:“這個人可不好對付。”

蕭素寒不耐煩地道:“誰叫你對付他,不過讓你幫我們找到他罷了。”

沙漠蠍子搖頭苦笑道:“蕭少莊主,此人如同沙蛇一般,不知有多少洞窟,難尋蹤跡。”

蕭素寒冷冷一笑:“你若連這個本事也沒有,我們還尋你來做什麽,廢話少說,開個價吧。”

沙漠蠍子又眯起眼睛:“少莊主真是痛快。”他擡起一只手縮進衣袖,而後笑吟吟地看着蕭素寒。

這是袖裏吞金的手勢,蕭素寒萬萬沒想到這個關外人竟用中原商賈的方式向他開價碼,好笑之餘也伸了手去,兩人在衣袖中稍一比劃,那沙漠蠍子便露出滿意的笑容來,收回手道:“何日出發?”

一直沉默的邊旭此時才開口道:“明日。”

沙漠蠍子點了點頭:“也好,總要收拾收拾。”他離去時仍回頭看了蕭素寒一眼,笑嘻嘻道,“啧,蕭少莊主的手當真是柔若無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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