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說來習武之人身上有些傷痕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然而邊旭胸膛那處的傷看起來有些不同,并非是被刀劍利刃所傷的痕跡,而是條條縱橫,疤口很深,倒有些像金剛龍爪手留下的疤痕。

邊旭聽了問話,匆匆背轉過身去,搖頭道:“沒什麽。”

蕭素寒知道他隐秘極多,也不好追問,然而心中仍有些好奇,直到二人回到岸上,才又看了他一眼,笑道:“難不成是在哪欠了風流債被什麽小娘子抓傷了不成。”

邊旭輕輕苦笑了一聲:“是我自己弄傷的。”

蕭素寒一驚,問道:“為什麽……”

邊旭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片刻才向蕭素寒問道:“你有失去過什麽親近之人麽?”

蕭素寒被這話問得一怔,半日才道:“很小的時候,我母親就病逝了,可我那時尚未記事,所以不大記得了。”

他後來自然便被落梅山莊衆人捧在手心中長大,坐享太平安樂,再未經歷至親離世之苦。而這些即使沒有說出來,邊旭也能猜到,他垂下眼睛低聲道:“我與你不同,二十年時光中只有兩個人,一經失去,心裏總不能輕易放下。”

蕭素寒想象了一下,覺得換成自己也定會十分難過,便點了點頭:“我懂的。”

邊旭卻搖頭:“你不懂,”他看着蕭素寒,又垂下眼睑,“以前師父總說,他的墳墓不用修得太好,因為沒有什麽人會記得他,也不會去尋他的墳墓。師父一生孤僻,我與他也差不了多少,我們天月劍一門終是如此,只因天月劍法與練劍之人心性相通,最忌心生雜念,我自練劍以來,便受師父教導,漸漸斷絕思慮欲念。這樣壓抑慣了,偶然抑不住這些心頭雜念時,就會真氣逆流,心脈震痛……”

他說到這,擡頭向蕭素寒苦笑了一聲:“你方才看見的舊傷,就是痛時我自己忍不住抓傷的。”

蕭素寒大驚失色,暗道怪不得外人皆說這邊旭冷面冷心,原來此人動起情來如此痛苦,早知這樣就不勾着他總提這些舊事了。他略感愧疚,忙道:“你剛剛恢複,還是多休息片刻,我來助你調息吧?”

他這樣說着,伸手就要來扶邊旭,卻不料被邊旭閃身避開。

“蕭素寒,”邊旭聲音有些顫抖,似乎真的痛不可遏,“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他這是擺明不想看見自己,蕭素寒微微有些失落,只好站起身走遠了些。

水潭西邊的沙丘上有幾個形狀怪異的凸起,蕭素寒走到近前一看,竟是些被黃沙掩埋了一半的巨石,那幾塊巨石錯落分布,倒讓他覺得有幾分眼熟。他對着那巨石細細想了片刻,忽然跳了起來,回身跑到水潭邊,在那岸上的淩亂石塊裏翻找了起來。

邊旭本在靜靜調息,看見他這樣興奮,不由得問道:“你在找什麽?”

蕭素寒擡起臉,仿佛做夢似的,道:“這裏……這裏應該就是風狼的舊巢穴。”

邊旭一怔,立刻起身道:“為何這麽說?”

蕭素寒一面撥拉着那些掩埋在細沙裏的石塊一面道:“我在沙漠蠍子的房裏看到過一張舊地圖,好像就是風狼巢穴的地圖。那圖有些年歲了,模糊得很,但是上面所繪的正是沙漠中的一處水潭,西面正是那樣的一個亂石陣。”他拼命回想了一會那張地圖上标記的入口,喃喃道,“打開大門的機關應該就是在這附近。”

正說着,被撥開的碎石下面終于露出一個圓圓的白色石頭,蕭素寒回頭看了邊旭一眼,大着膽子按下了那塊石頭。

邊旭幾乎是一瞬間就撲了上來,這類入口極常設有暗箭機關,他側身擋在蕭素寒身前,半天卻沒有發現別的動靜,只有潭邊露出一個黑洞洞的入口來。

蕭素寒被他的動作先是吓了一跳,而後咧開嘴笑了笑:“你不要大驚小怪的,快,把銀牌給我。”

入口上的凹槽與銀牌吻合得嚴絲合縫,那沉重的石門上累積了層層黃沙立刻傾瀉而下,顯然這座石門已有近百年不曾打開了。

“啧,百年多以前的風狼就已造出這麽精巧的機關,當真不簡單。”蕭素寒贊嘆了一聲,擡起腿就要向門內走去。

邊旭一把拉住他道:“我先進去,你在這等着。”

他話語強硬,蕭素寒也不好與他争執,便停住腳步,看着他進去了。

蕭素寒是個沉不住氣的性子,等邊旭進去沒到一會便向裏面喊道:“我可以進來了嗎?”

邊旭四處查探了一番,并未發現什麽危險,又被聲聲催促,無奈道:“進來吧。”

蕭素寒立刻就蹿了進來,這裏面是個石洞,正建在水潭下面,日光隔着潭水波光粼粼地映在洞裏,如同仙境一般,他不由得點頭贊道:“倒是個好地方。”

再一看,洞內有石床石桌,還有不知什麽年歲的陶瓷茶盞等物,他一眼就看中了桌角那布滿灰塵的青瓷蓮花洗,喜滋滋地拿起來道:“這個晚上拿來煮魚湯再好不過。”

他遲遲沒聽到邊旭的動靜,不由得奇怪,轉身一看,卻見邊旭在那灰蒙蒙的書架前站住了,手裏正翻看着一本薄薄的冊子,不由問道:“那是什麽?”

邊旭擡起臉,将那封皮合上遞了過來:“那本刀譜。”

“逐影刀?”蕭素寒一聽,立刻伸手過來道,“快讓我撕了它!”

邊旭微有些吃驚,忙收了回來:“為什麽?”

蕭素寒奇道:“神秘客為了這本刀譜害了那麽多人性命,可見這刀譜是害人的東西,若是留着落到他手裏怎麽辦?”

“可是……”邊旭遲疑了一下,“我方才翻看了幾頁,這刀法十分精妙,就這樣毀了未免可惜。”

“是麽?”蕭素寒聽說,湊上去在他手裏也翻看了起來,看了幾頁只覺得難以領會,便随意翻到了末頁,卻看到數行不同于刀譜行文的細字,不由得“咦”了一聲,“這是什麽?”

邊旭也俯下頭與他一同端詳,看樣子這是那位風狼頭領所寫,原來逐影刀原本沒有刀譜,那位頭領不願自己死後逐影刀絕跡江湖,所以自己編寫了一本,只是這刀法注重意會,其精要并非筆墨能概述,還需後人自己參透。

洞內光亮本就有限,那字跡又陳舊,兩人都湊得很近才能看清,蕭素寒不提防一擡頭竟撞上了邊旭的額角,不禁“哎喲”一聲捂住了頭。邊旭倒不覺得很痛,反而伸手去替蕭素寒揉那傷處,蕭素寒在他掌心裏蹭了幾下,擡起臉抱怨道:“你在少林寺裏練過鐵頭功麽?”

他因為吃痛,眼角隐約有淚花閃爍,還有幾滴沾在睫毛上,邊旭本來有些好笑,看了他這樣反而笑不出來,讷讷地收回了手。

蕭素寒不以為意,揉着頭道:“這刀法再精妙有什麽用,我們都不是使刀的。”

邊旭搖了搖頭:“刀法劍法常有共通之處,我瞧這逐影刀與天月劍略有相似,不知能否融合到一處。”

蕭素寒一聽這話,立刻精神大振:“此話當真?若是這兩種武功融到一處,想必威力十分驚人,咱們立刻就殺回沙堡,提了那神秘客的人頭回中原去。”

邊旭又翻了翻手中的冊子,皺眉道:“怕是不大容易,這刀譜前幾頁都被人撕去,多半正是神秘客手中的殘頁。”

“不過只丢了幾頁,難道十分要緊?”蕭素寒脫口問道,而後又自悔失言,他看過那麽多武學典籍,每本的精髓概要都在開始的幾頁上,剩下的這本刀譜連練功口訣都不全,也不知要如何入手。

邊旭凝視了那書頁半晌,忽然問道:“蕭素寒,我們離開蕲州到現在有多少日子了?”

蕭素寒認真盤算了片刻道:“已有月餘了。”

“蕲州那晚,我向幾位武林前輩許了三月之期,除去回程的時間,我們所剩之日也不過半月了吧。”

蕭素寒正要點頭,忽然反應過來:“你想幹什麽?”他一把抓住邊旭的手,“就算殺不了神秘客,你也犯不着真的回去任他們處置啊。”

邊旭苦笑着搖頭:“師父說過,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信義二字,若是胡亂背諾,我邊旭成什麽人了。”

蕭素寒重重“唉”了一聲:“你這人真是死腦筋,也罷也罷,大不了我請父親出山,勸勸那幾個老頭子,最好是他們能相信我的話,大夥一起殺到塞外,端了那神秘客的老巢。”

他這話顯得十分底氣不足,且不說蕭莊主肯不肯幫這個忙,只說那些各個明哲保身的武林名宿們,誰都不會為了個毛頭小子的一番話鬧出那麽大動靜來。

邊旭倒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忽然問道:“說起來,那日千山老人為何稱你為九郎?”

蕭素寒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微微一怔,而後才解釋道:“曾祖當年名揚天下,有個別號叫做六郎,祖父年少時也因劍法精絕著稱,便被稱作七郎……”他說到這,幹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所以我兒時便被世交叔伯們戲稱作九郎,只是個親近之人所知道的乳名而已。”

他也知道自己在劍術上的造詣完全比不上曾祖、祖父和父親,所以襲承了這個別號只覺心虛,更是有幾分尴尬。然而邊旭卻并沒有取笑他的意思,只是低頭喃喃重複了一聲:“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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