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呂布拽着韓信來到帳前,卻未忙着進去。

他光明正大地偷聽一陣後,意識到項伯那吃裏扒外的東西也在裏

頭,八成得壞他事。

項伯那厮近來在項羽身邊陰魂不散,顯然還一顆真心向漢軍,想着給劉邦周旋。

呂布不悅地

撇了撇嘴。

他尋思着,項羽那天生缺了的心眼子,應該是都長到眼珠子裏頭了,不然哪兒來的重瞳子?

這才能傻

得瞧不見藏身邊的這個大內奸。

抱怨歸抱怨,他還是決定先等一等。

畢竟自個兒雖是是秉着恁死劉邦那厮,大仇

得報後便腳底抹油的目的而來的,但韓信卻還得在軍中接着混。

他大可出言不遜,甚至一怒下大打出手,将人得罪狠

了後來個逃之夭夭。

但項伯到底能仗着親戚身份繼續得意,總不能将韓信這便宜老兄給坑了。

呂布難得厚道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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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講小心思說明白,只拽着一頭霧水的韓信在附近閑逛一圈,待那楚王使者放完嘴裏的屁了、項伯殷勤地自發去送後

,他才與韓信溜入帳中。

聽着他們掀開帳簾的動靜,早已察覺了二人腳步聲的項羽,才漠然擡起眼來,難掩不耐地詢

道:“何事?”

他身形高大魁梧,此時身着戰袍,極威武的身影被滿帳明亮燭光在背後拉出老長的身影,更顯威嚴凜

然。

任誰在定好軍議、決心拿下小觑自己的敵軍後、卻被一個更瞧不上的傀儡王肆意拿捏在手,生生阻攔住時,心情

都會惡劣到了極點,況且還是一向心氣高的項羽。

呂布絲毫不懼他這副心情甚不爽利的模樣,趁着那項伯還未回來,

中氣十足道:“回将軍,我等有策要獻!”

“……”

項羽目露疑惑,倒是未出口打擊,只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

他欣賞呂布孤身入宮、刺殺嬴子嬰的出色身手,卻不料對方還是個能謀能劃的智将苗子?

這好奇心一生,倒真讓

他添了幾分洗耳恭聽的意興了。

孰料呂布得他允應後,便後退了半步,将話全還給了韓信去說:本身那策便不是他出

的,他更不是好占別人風頭的人,自不會奪了韓信的謀劃。

一看又是韓信這一總愛紙上談判、嘴皮子耍得煞有其事,

沖鋒陷陣時表現泯然衆人,資歷不過尋常的在出謀劃策,項羽倏然喪失了興趣。

他微耷拉着眼皮子,心不在焉地看着

韓信的嘴巴一張一合,不一會兒似是完事兒了,便煞有其事地微微點頭:“我已知曉,爾等退下罷。”

這一冷淡反應

,即已宣告了此番獻策的結果。

縱使韓信早已不抱期望,還是心緒一沉。

然因回數太多,他已是習以為常,在難

以抑制地那陣小失望後,他便迅速收斂情緒,平平靜靜地同呂布一道退出了。

叫韓信意外的,反而是呂布的淡然反應

他悠然出神,不知在琢磨着什麽,當餘光捕捉到韓信的探究目光時,才忽地回神,看了過來。

那對招子裏神采

奕奕,銳意逼人,哪有絲毫獻策不成的氣餒或惱怒?

呂布誤會了韓信盯着他瞧的緣由,略憋了一憋,努力安慰道:“

韓兄莫要氣餒,将軍縱不用計,我等也不見得将坐以待斃。”

他的确未将這小小失利放在心上。

畢竟在他看來,

項羽拿着這麽招人眼饞、如袁本初那般的順暢開局,最後卻能落得自刎烏江的下場,除了人是真倒黴外,腦子恐怕也聰明

不到哪兒去。

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可惜那一身武藝高超,腦袋瓜裏卻只是個憨瓜一個。

啧啧。

布充滿憐憫地露出一個微笑。

——畢竟他雖偶爾一意孤行,但大多時候,還是聽得進謀士的意見的。

無妨。

既然這西楚霸王傻乎乎地不肯聽計,他便可自行其是了。

不論是當初逃出東都洛陽、還是半夜離開袁本初那,催使呂

布或是突然抛下一切、或是無端更改決定的,都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野性直覺。

只可惜這種直覺準雖準,出現得次數卻

少之又少。

但每回出現,都能于偌大危機中救他一命。

剛巧,呂布此時便萌生了類似的、朦朦胧胧的直覺………

待楚王心至,即也是他‘自行其是’的機會來臨的時候了。

卻說主動去送楚王使出營的項伯,縱使一心向着還沒影兒

的親家劉邦,也還是被多疑的對方排斥在僞裝王诏的計劃外頭,被徹底蒙在鼓裏。

他全然不知此王使為漢軍假冒,卻

發自內心地為對方的及時到來而高興:有楚王心居中調和,饒是脾氣爆裂如項羽,也不可能公然無視,只能按诏中所說,

暫時按兵不動。

由彭城來新豐,并不算遠,若王此時已在路上,應再有個四五日便到了。

後聞此事的範增對此極

為不滿,但他亦未想到漢軍為自救竟如此膽大包天、僞弄王诏以穩住楚軍軍勢,只當素來偏向漢軍的楚王故技重施、對此

強行進行幹涉,唯有忍着氣,冷眼看着項羽在項伯掩飾不住的欣喜下,再次取消了這回征伐漢軍的計劃,靜候楚王的到來

而楚軍之中,除有意将計就計、利用此事行自個兒計劃的呂布外,便只有兩人還猜出了這楚王使的真正底細了。

一為獻策不被用的韓信,二為身居卿位,為項羽幕僚之一的陳平。

只不知為何,陳平亦抱持沉默,宛若無察,僅顧

自己低調度日,甚至頗為悠閑。

相比之下,呂布則要忙得多了。

他這些天一直在暗中觀察,是既稀罕,又羨慕:

即便項羽兩回突然決定出征,又兩回都不了了之,莫名其妙混了兩頓出征前的飽飯的楚軍上下,氛圍竟是絲毫未曾松散,

甚至也沒冒出過半句質疑的聲音。

須知此時集結在項羽手底下的楚軍,足有四十萬之衆,最精銳的那十萬兵裏包括了

當年追随項羽渡江北上的江東子弟兵。若只有他們始終軍紀嚴整,視主将項羽為唯一支柱,全然服從的話,呂布并不覺稀

奇——就如他當年乍聞叛軍響動,也是立馬□□竄到最信任的高伏義營裏一樣。

但剩下那三十萬、後期才被編入楚軍

中的兵士,竟也心服口服尊項羽為軍神,便顯得不可思議了。

按理說人越多越亂糟,軍紀也越難維護,這西楚霸王的

确了得,只是他究竟是咋整的,屢出昏招,竟還能引得那麽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随?

為越發嚣張的楚王煩心不已的項羽

,自是無從得知,在那些偶爾會出現在眼前的執戟郎裏有一人,正專心致志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想挖掘其中奧妙。

在楚軍下層一團傻氣,上層一團微妙的奇異氛圍中,楚王心的大駕終于抵達新豐。

心驚膽戰地熬過頭兩日、見楚軍

那還是安安靜靜地毫無動靜的劉邦,才終于敢相信張良一計奏效。

項藉那蠢東西,竟真被騙了!

一口憋了整整兩

天的氣徐徐吐了出來,等幾天後,遠遠望着楚王心的車駕進入楚營,他更清楚自己這下再不必擔心楚軍半夜發難、大軍壓

頂,而是真正地安全了。

他拽着張良的手,感激萬分道:“得虧先生神機妙算,将項藉那莽夫戲耍,才在那楚軍鐵起

下救出我軍整十萬人性命啊!”

張良面色卻未真正輕松,聞言苦笑道:“不敢當将軍謝,況且眼下這難,還不能算解

了。”

劉邦一顆心瞬間又被提了起來,失色道:“這是何故!”

“有楚王在,至多能讓項羽稍有忌憚,不好對将

軍痛下殺手。”張良不疾不徐地分析道:“然項羽戰功赫赫,威名天下,早已震主,所受約束,早已微乎其微。僅憑這些

,将軍想迫使項羽遵守‘先入關者王之’之約,怕是難如登天,還是盡早放棄的好。”

才剛經歷了輕率地激怒項羽、

招來對方雷霆之怒的恐懼,心有戚戚的劉邦這會兒也不敢眼高手低、妄想靠懷王之約真做這關中王了。

他唉聲嘆氣一

陣,忍痛道:“确如先生所言,待懷王到了,我便大開函谷關,讓出這關中之地。”

既然保不住,那還不如痛快交出

去,起碼姿态上好看一些。

張良微微颔首:“只要将軍稍作退讓,楚王從中說和,将項羽安撫住了,那在之後分封中

,将軍所得封地總不至于偏遠至巴蜀一帶。”還可以去求家人所在的那片沃土,以尋求團聚為由,說不定能得項羽首肯。

漢營在算計項羽時,項羽正于楚營之中,面對神色傲慢、一來便沖他頤指氣使的所謂主君。

他面上無動于衷,心

緒卻未似從前那般紛擾不寧,而是燃起了一抹下定決心後的殘忍殺意。

楚王心雖坐在主位上,項羽坐次位,但任誰看

來,項羽都是氣勢徹底淩駕于王之上大權實握之人。

項羽也的的确确不曾将所謂的楚王放在眼裏。

楚王熊心,當

初不過一蒙昧無知的放牛娃,倒是懷揣着天大的野心,非但不滿足于做一面被他們拿來做召集軍士用的旗幟,反妄想主政

,做起了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美夢。

真是荒唐可笑,若無昔日項氏,誰人還将記得一區區放牛娃的高貴血統,又有

誰會将其放在眼裏?

除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楚王心,那些個圍繞在其身側,對他大放厥詞的大臣們,又有哪個不是項氏

所任命的?

楚王心在對項羽下達命令、卻始終得不到回應時,自覺顏面上過不去,又直覺與一莫名安靜下來的猛虎單

獨處于帳中,自身處境十分危險。

遂果斷在撂下“待入關後當宴于秦宮、與沛公賠禮道歉、釋去嫌隙”的要求後出了

帳,在衛士的簇擁下徐徐離開。

項羽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直到在外頭等了半天、還未得吩咐的項伯忍不住了,主動入

內問詢時,他才淡淡道:“便依照王意,遣使叫那沛公備宴罷。”

他縱對政治極不敏銳,也十分清楚,楚王之所以要

求辦這場荒唐宴席,不外乎是要将他顏面撕開了、公然丢到地上踩,還順道給劉邦作威風。

原本應當是無禮拒他于函

谷關外的劉邦來楚營赴宴,親口解釋,而在楚王的要求下,卻成了項羽傲待盟友、需向對方‘賠禮道歉’的荒謬了。

忍無可忍,便無須再讓。

玄異重瞳中流出一抹嗜血的陰鸷。

——便容他得意這最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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