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于楚營橫行霸道數載,除項羽外無人敢近的烏骓,平日連馬夫都伺候得戰戰兢兢的,還真是頭回受外人欺淩。

以它之

心氣,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

而在被這聞所未聞的一幕給震得目瞪口呆的衆楚兵漢兵眼裏,這一人一馬的身影就如飓

風席卷,攜裹着滔天怒意的踏雪蹄宛若交融,化作黑白交雜的焚天烈焰。

伏在烏骓背上的呂布,卻絲毫沒有要被這神

駿寶駒報複的膽戰心驚,反倒越是見其顯神威,便越是欣喜。

他不知何時起摸順了烏骓的去勢,不滿足于趴貼伏其背

上的姿勢了。

随着緊紮而不失柔韌的腹部微微收力,他就如貓般躬起背脊,緩緩直起了上身,甚至還游刃有餘地撥弄

手中缰繩,叫被氣暈了頭的烏骓下意識地跟着他所指的、舉辦宴席的主殿方向行進。

來時叫他走了小半盞茶的路,因

烏骓暴怒下全力馳騁的神速,竟是眨眼就到了。

卻不知它的拼命奔馳,更叫呂布樂壞了。

——不愧是霸王視若至

寶的稀罕坐騎,竟與他那赤兔寶馬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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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享受着久違的乘風淩雲的快活,看到不遠處那主殿的琉瓦後,更有

意地拽動馬缰,叫還在憤怒狂奔的烏骓不知不覺地沿着這所宮殿繞起了圈兒,也讓疏疏落落守在四周的衛兵們由起初不明

情況的如臨大敵,到認出他身份後的驚詫難信。

不知過了多久,烏骓終于跑累了。

令它深陷絕望的無疑是經剛那

麽一番瀕近瘋狂的抵抗,背上那陰險狡詐的流氓,竟始終紋絲未動!

多年來随霸王征戰疆場,所向披靡的烏骓,做夢

也沒想到還将遇上這麽位橫空出世的克星來。

竭力反抗也無辦法,它無可奈何之下,唯有選擇順從。

見傲氣十足

的烏骓逐漸低下了高昂的頸項,放慢了踏蹄的速度,汗水打濕了黝黑的皮毛,鼻腔裏不住地喘着粗氣,由憤怒的嘶鳴化成

了示弱的咴咴咴……

有過馴那烈性不亞于它的赤兔馬經驗的呂布,哪裏不知它這是服軟的意思?

他原以為還要多

遛幾圈,或是多使些小技巧,不料烏骓發作起來比赤兔厲害,認服時也幹脆爽快。

呂布滿意地揉了它那汗濕的鬃毛一

把——倒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在重新體會了風馳電掣的極速後,他越看這油光水滑皮毛下起伏的結實馬軀,就越是難

抑對它的喜愛。

美酒佳人,終歸不如寶劍神駒來得叫将軍朝思暮想,愛不釋手。

與垂頭喪氣、無奈認栽的烏骓相

比,潇灑騎于其背上的呂布一嘗夙願,英氣逼人的眉目間,歡喜得意幾要滿溢出來。

如今看來,他雖莫名其妙地來到

這雞不下蛋的三百多年前,還真不壞。

不僅與兵仙稱兄道弟,親眼見着了西楚霸王,還騎上了這舉世無雙的神駒,又

将要手刃仇人……他祖宗。

撇去最後一點稍有些美中不足外,呂布只覺此行近乎圓滿,只等劉邦人頭到手,即刻遠走

高飛,過他潇灑快意的日子了。

哪怕在屈辱地選擇順服後,就得到了心情甚好的呂布安撫地拍着脖頸和脊背一帶、頗

為舒服的好待遇,突遭橫禍的烏骓也還是蔫蔫的。

它沒精打采地踱着步,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宮殿的西側偏門附近。

因楚漢二軍仍處于楚王‘居中調停’的敏感時刻,只完成了對函谷關守軍的交接,而鹹陽城,尤其是楚王所在的秦宮

之中,因楚王到底對項羽極不放心,還有近半漢軍駐守。

楚漢二軍雖未明面上起任何沖突,卻是暗波湧動,隐隐有着

針鋒相對的意思。

這道偏門處,呂布只瞥了一眼,便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了。

宴雖非好宴,然赴宴者卻都是極尊

貴的人,哪怕只是一處不起眼的側門,怎會詭異地只派了四名漢兵駐守?

——不對。

仔細一看,那四人雖着着普

通漢兵的裝束,卻具都身形高大,氣勢不凡,不似尋常兵丁,倒更像是發號施令的将領的氣質。

再看那腰間所配長劍

,也不像是一般兵卒配得起的。

呂布眼毒,瞅出這幾點破綻後,不免心生疑窦,面上卻不露聲色,只輕輕扯了扯手中

缰繩,身下烏骓便心領神會。

不僅停止了朝前踱步,還往邊上偏了偏,仗着一身烏漆嘛黑的皮毛,躲進了園中草木的

陰影。

他滴個乖乖!

呂布眼睛一亮。

——項王身下這大寶貝兒,可真是太機靈讨喜了!

他對靈性無比的

烏骓登覺更加喜愛,要不是自覺不好把項羽得罪狠了,都快忍不住事成之後将馬給順道捎走的沖動了。

就在呂布對項

羽羨慕嫉妒得緊、又對烏骓眼饞萬分時,那道一直緊閉的偏門處,忽地有了動靜。

幾乎是偏門被人輕輕打開的同時,

原本警惕駐守在門兩側的四名漢‘兵’,便有一人動了。

只見他稍走了十數步,進了一拐角處,沒一會兒,竟牽出一

匹高大軍馬來!

呂布倏然睜大了眼。

須知在這偌大秦宮之中,盡管漢楚二軍兵士混雜,但敢将坐騎帶進宮來的,

理應只有二人。

其中一人,自為威風霸道、實權在握、是以毫無顧忌的項羽。

另一人,則非其名義上的主君,楚

王熊心莫屬。

哪怕劉邦先被封了沛公,後又做了大将軍,但在形式比人強前,也是行事極盡低調,乘車至秦宮前後,

步行入殿的。

這匹馬兒,究竟是劉邦事前派人藏得,或就是楚王心的那一匹?

呂布不及細思,當他目光順着那牽

馬的漢兵、投到自偏門內鬼鬼祟祟溜出的那人面孔上時,一下釘住了。

滿打滿算,他雖一共見過三面,但那張仿佛能

與他最恨的大耳劉重合起來的可惡嘴臉,卻稱得上是刻骨銘心!

呂布只覺一陣陣熱血瘋狂上湧,直沖腦門,胯,下烏骓

猶如感覺出他那猶如實質的殺意,無比配合地朝前邁了幾步。

身後陽光刺目,完完整整地将他那如煞神臨世的高大身

形拉得觸目攝人。

本就心緒緊張的漢兵一行,乍然面對無聲殺出的呂布時,膽子險些給當場吓破。

更遑論他所騎

不的不是其他,而是在巨鹿一戰後、随其主名聲遠揚的神駒烏骓!

卻說劉邦赴宴後,沒坐上多久,便察覺出宴中殺機

四伏、情勢極其不妙。

楚王到底深居後方,未曾親臨戰場,根本不清楚項羽的可怖程度。

而這一點,卻也多少是

劉邦的有意為之——倘若楚王真正意識到項羽勇武勢強、喪失了制轄對方的勇氣,甘心作為傀儡的話,人雖能茍活,自己

卻是再無染指天下的機會了。

他刻意引導楚王輕看項羽能耐的苦果,如今就輪到他在宴上心驚肉跳的品嘗了:楚王這

頭初生牛犢,絲毫不察項羽那瀕臨耗盡的耐心,在酒席之中當着赴宴衆人的面一昧呵斥項羽、強命其與漢軍握手言和,消

除誤會。

楚王不知自己在生死界限上反複徘徊,劉邦卻能輕易察覺出始終沉默不言、對楚王不予理會的項羽隐忍的濃

烈殺意。

當項莊在範增的傳召下入殿,借舞劍為由,頻頻向他比劃後,縱在項伯和楚王的傾力相護下未被傷及,劉邦

還是不安到了極點。

如坐針氈一陣後,他實在按捺不住了,與張良眼神一交彙,迅速定下了抛下楚王、由對方留下善

後,自己不辭而別的決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劉邦心忖,項羽到底是名義上的臣下,除非喪失理智,定

然不敢公然弑君。

可要遷怒到他頭上的話,卻是容易的很——若非項羽好禮講顏面,大可随便尋個借口将他給加害了

,再把十萬漢軍順勢吞下,那又找誰說理去?

沒了劉邦的漢軍,便是一盤散沙,哪怕在楚王處,也沒了繼續維護的價

值。

倒不如先離開項羽這刀俎,徹底保住性命,之後再在楚王或項羽的分封下進行争取。

度過這一危機,只要別

是太偏遠的封地,日後便還有機會。

面臨着近在咫尺的殺身之禍,劉邦不知有多懊悔阻止項羽入關、公然遞去刀柄的

輕率之舉,倒是再不心疼要親手割讓出去的戰果了。

只是劉邦沒想到的是,他的黴運,才不過是剛剛開始。

呂布

雖不知宴中詳情,但見劉邦這鬼鬼祟祟的架勢,哪怕是傻子也能瞧出他要悄然逃席的意圖!

眼看着仇人……祖先的大

好頭顱送上門來,呂布豈有任其溜走的道理!

“劉——賊———休———走!!!!”

他虎眸冒火,一股視敵為

草芥的淩人氣勢驟然炸開。

随他那聲爆咤一出,烏骓聞聲一昂首,長嘯一聲,一掃方才疲态,精神抖擻地撒蹄前沖起

來!

他器宇軒昂、縱使靜立不動,也是十足的威風凜凜。眼下與馬心意相通,一致向敵,更顯他修羅臨世的英勇無敵

分明僅是一人一馬,卻硬是跑出了令地面震蕩、耳邊嗡鳴,叫人心驚膽寒的千軍萬馬的沖天氣勢!

劉邦做夢也

沒想到,這天底下還能有第二人駕馭得了那匹無比烈性的烏骓,還是一位一瞧便知常人難以匹敵的英雄人物。

若非項

羽那對重瞳此時無雙,單觀那沖天氣勢和雄健身軀,他幾要以為是對方看破自己逃席意圖、設法先一步來此堵截了!

然劉邦到底是個能實力懸殊時、也敢與項羽作敵的老辣角色。

見來者不是項羽,他一顆心在起初的驚駭過後,就迅速

落了地,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他心裏清楚,經此人一聲爆喝,殿中人雖不見得,周遭楚兵卻定将察覺,說不準很快便

趕來此地。

一旦被人控制扣押下來,那他之前的心血便将徹底白廢,更因這無端逃席的鬼祟之舉、而将一大好借口拱

手奉送給了項羽。

他不可與其纏鬥,當務之急,應是趁着宮中無馬,還有近半漢兵、城門還未徹底落入項羽之手時,

先逃回漢軍陣地再說!

劉邦心念電轉間,手底下卻片刻不曾耽擱。

他一邊利索地翻身上馬,一邊飛速催馬離開,

一邊還不忘對他最心腹的四名步将果斷下令道:“先砍了他那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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