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呂布仿佛被那驚天噩耗震走了三魂七

魄, 接下來的整整三日,他終日似木偶般僵硬坐着,任韓信如何喊也毫無反應。

項羽那頭則是剛開始着手安撫關中百

姓、收複人心之事, 自是遭遇了無數意想之外的阻礙,不免感到焦頭爛額,也無暇來過問于他。

直到諸侯啓程歸國了

,呂布才不得不痛苦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不接受也沒法子……他不是不曾絞盡腦汁、試圖另謀他策,但到頭來除了孤

身潛入巴蜀行刺劉邦這一豁出性命的蠢主意外, 也的确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當然, 呂布是不可能舍得自己這條來之不

易的小命的。

他真要不計所有代價宰那劉邦老兒的話,何苦等到人逃他也人生地不熟的巴蜀去?索性在秦宮時便将人

給解決了。

呂布面無表情地捏扁了青銅樽。

——都怪黥布那蠢兒辦事不利, 未能逮住落跑的劉賊,結果害慘老子

呂布雙目噴火, 憤怒地“嗷”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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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那憨王家祖墳究竟冒了幾注輕煙, 才在他身上占得這麽大便

宜,還得給人賣命上好幾年才能如願!

這日, 終于想通了的呂布恹恹召來韓信,請對方坐在身旁後,自己才坐下,擺

出促膝長談的架勢,率先開口道:“那日失禮,還望賢兄莫怪。”

韓信淡淡微笑:“賢弟報仇心切, 為人之常情, 愚

兄豈會不懂?只恨不得更優之策縮短時日, 令賢弟早日報仇雪恨。”

呂布長嘆一聲,虎目含恨道:“賊老天不遂人願

啊!”

韓信心生愧疚,正要再勸, 呂布卻已變臉如翻書。

在嘆完這一句後,他倏然正了色,一掃方才滿臉怨念頹

然,目光炯炯道:“萬幸大王分封有道,待諸王內耗一波,即可逐個擊破,坐收漁翁之利。”

呂布以己度人,見項羽

故意把原天下七國分為二十國,原疆土裂為二至三份,且不乏主臣分據,便理所當然地傾向于認為其是故意為之。

竟各王的地盤小了,可蓄養的兵力、獲取的糧草自然也跟着少了,而原一國的土地冒出兩個甚至三個王來,還曾為君臣關

系,自然少不了矛盾沖突。

等呂布徹底冷靜下來,再仔細品味項羽的分配,更認為其中有着無數玄機:大多為主弱臣

強,且主多居小地,臣多居沃土。

想那昔日君王高高在上,如今卻叫原先需聽從自己驅使的臣子奪去了過半領地,但

凡有傲氣的,又豈會甘心?

而臣子出生入死,努力結交項氏,就為争得沃土,必是個野心勃勃的逆骨。既是有能耐、

又有逆骨的,又怎會甘心那并未出力、卻憑那勞什子高貴血脈來分得戰果的曾經君王?

不出數年,雙方摩擦不斷,必

将烽煙再起,屆時分封其地的霸王項羽便可大方介入,以主持公道或招撫受難百姓為由,把兩地都鯨吞了去。

而且再

瞧項羽為侵占部分梁地,故意将魏王豹改封為西魏王,逼到河東一帶,叫人背井離鄉的做派……

呂布尋思,那憨王哪

怕再缺心眼子,也不至于傻到以為對方遭這般欺淩都不反罷?

定是故意為之——刻意逼反了對方,好日後有出師征伐

的名頭!

呂布将自己的大致猜測同韓信說着,越發感到瞅見幾分加快複仇進度的曙光,難得對展現出幾分算計長遠的

黑心項羽有些刮目相看。

仗着四下無人,他沖韓信直言感嘆:“不曾想那憨王素來莽撞,還有如此高瞻遠矚的一日!

韓信聽得入神,起初還不時點頭表示認同,面上神色卻很快轉為微妙。

在呂布說得興起,對項羽稱贊不已時,

他欲言又止數次,最後徹底沉默了。

依照他對項王的理解,賢弟前半截應是想對了,且與他的見解不謀而合,但後半

截則……他直覺是個天大誤會。

按項王的一貫做派,令楚國具有天下最大的土地已是心滿意足,應是不曾圖謀一統天

下的。

倘若真有這份雄心,莫說是如此分封了,怕是打一開始就不必裂土封王。

賢弟所言不錯,但項羽如此安排

,目的恐怕單純是為了制衡罷了。

只是項羽疏漏的是,主弱臣強,就如兔虎同籠,實力天差地別,前者必為後者所食

,何來相互消耗這一說?

但見賢弟如此高興的模樣……

對呂布前幾日被"四年"給生生氣暈之事仍記憶猶新的韓信

暗嘆一聲,着實不忍揭穿。

唯有裝了回糊塗,權當未曾猜破了。

呂布渾然不知這便宜老哥為照顧自己心情、選擇

看破不說破、間接地狠狠坑了他一把。

他誇了幾句那憨王後,便迅速跳了話題,轉而與韓信商量馬上到手的五萬兵馬

當如何處置之事。

呂布率先道:“待閱兵那日,布只取五千精騎,餘下那四萬五千人,便交給韓兄了。”

“賢弟

!這如何使得!”

韓信大吃一驚,初是啞然,見呂布當真要如此做時,趕忙起身,匆忙推拒。

呂布卻一把握着他

手,大大咧咧地将人給重新拽下了,還按住了仍想起身的韓信的肩膀,認真道:“韓兄不必過謙。布固在大王前放下豪言

,卻絕非虛話,而确信韓兄身具大才。這世道紛亂,不缺時勢,又有了韓兄這等千載難逢的将才,唯缺些兵卒好大展身手

。”

韓信心跳驟快,躊躇道:“只是……”

呂布果斷地止住他話,斬釘截鐵道:“不瞞韓兄說,于你而言是多多

益善,我這卻嫌他們人多添亂,寧精無需多!況且有你這用兵如神的智将在後方坐鎮,我才可在前方心無旁骛地沖殺,而

無需操心別的!”

開甚麽玩笑?真叫他坐鎮中軍,被那幾萬人拖住後腿,那得猴年馬月才能逮住跑得比耗子快的劉賊

呂布經過一番精明算計,正覺如此安排再完美不過。

前秦京師軍多為騎兵,他擇其中五千精銳費心訓練,即可

練就一支來無影、去無蹤、絕對跑得過劉邦那混賬鼈孫、能将人大卸八塊的強騎。

他實在信不過項羽手下的其他憨将

了!

甚麽悍勇神威黥布、能征慣戰鐘離眛,都是做事慢吞吞的,叫劉邦在眼皮底下生生跑了的。

他娘的,還是得

老子親自出馬。

呂布暗罵一聲,盡管他不樂意做那苦累活,但不得不承認做那前鋒沖鋒陷陣,既不必動腦子,尋劉邦

也最為方便。

而後方有韓信坐鎮的話,關鍵時刻還能幫一把手……可不是能省他無數心思!

呂布越想越美。

橫豎那軍功他也不稀罕,盡丢給韓信去,只等熬過這幾年,将劉耗子那腦袋一摘,他便可撂挑子跑路了。

到時候賠西

楚憨王一個練好的兵仙,也不算白坑對方一匹寶貝玉獅。

呂布這迂回百轉的壞水,韓信自是無從得知的。

面對這

由賢弟雙手爽快相讓、他所夢寐以求的機會,眼眶不知不覺地已然微燙。

将心比心,若他與賢弟處境交換,他在欣賞

看重對方,也舍不得開這口。

他自信才幹非常,卻到底只是一無名小卒,屢次獻策也從不被項羽采用。

賢弟卻願

信他。

不僅願信他,更願無私讓權,讓他放手施為。

他閉了閉眼,不敢開口說多的,以免暴露微哽的嗓音,沉聲

接過了這份重若千鈞的信任:“好。愚兄縱粉身碎骨,亦不敢辜負賢弟重托。”

呂布暗舒口氣,滿意地拍打着韓信的

肩背。

結果他一激動,力氣沒拿捏好,不留神使出了八分力,當場将毫無防備的韓老哥給打趴下了。

韓信:“…

…”

滿腔感動,瞬間被哭笑不得所蓋過。

韓信一臉無奈地從地上爬起來,呂布殷勤地幫他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

灰塵,宛若無事發生:“這才是好兄長當說的話!”

得韓信應承後,呂布深知趁熱打鐵的道理,為防對方後悔,他下

一步即果斷建議盡早升帳閱兵。

他好挑出需要的五千精兵親自訓練,韓信也好制定軍律,教将士們排列陣勢,為不久

後的烽煙準備。

韓信即已親口應下、接過了這擔子,自不會再在這細節上扭捏,聞言深以為然道:“賢弟所言極是。

那前秦中尉軍兵士數度易主,或是鬥志全無,或是心存遺恨,僅為茍全性命,不得已才追随新主。若不練則不勇不精,恐

怕望風即降,又豈會聽從號令奮力沖殺、以死相抗?”

在盡快練兵一事上,呂布與韓信可謂一拍即合。

于是兩日

過後,呂布與韓信分着将軍與裨将袍服,持官職印绶,帶着項羽特意撥出的百餘精兵,便趕赴城外前中尉軍的營地處升臺

訓話了。

秋初午時剛過,天上驕陽似火,将士們聞将軍已至,也仍是沒精打采、興趣缺缺的模樣,只懼于嚴苛軍令,

才聽随鼓聲,由低階将官領着,有序至高臺處聚集。

立于高處的呂布與韓信見他們精神氣雖普遍萎靡,然笙鼓整齊,

隊列不亂,且步履穩健,個頭高大壯實,不由對視一眼,微微颔首。

到底是曾經所向披靡的大秦精銳,即便屢失主君

,士氣大挫,底子上也絕非游兵散勇所比得。

而在将士們眼裏,這新來的呂将軍與韓副将年歲瞧着都不大,比他們中

的大多數人還輕了許多,不免小觑幾分。

但仔細再看幾眼,見立于最前、着将軍服飾的呂布不僅雄壯威武得遠超常人

,眉目遒勁俊秀,除勃勃英氣外,更令人心中一凜的,還是那股子不言而喻的攝人煞氣。

他們鎮守京師一帶,雖不似

北路、中路軍需輾轉多地,卻也歷經多戰,絕非能被輕易唬住的繡花枕頭。

可這呂姓将軍,究竟是何時打出的名氣,

他們怎會一無所知?

衆人心中驚疑不定,呂布已然命人在臺邊懸挂大旗。

旌旗迎風滾滾,他與韓信一前一後,身

着鐵甲,與烈日光耀輝映,更顯氣勢非凡。

二人行至臺前,漠然向北伫立。

他們剛一站定,事前由韓信安排的樂

工即心領神會地奏起激昂軍樂,鳴饒擊鼓,一時間鼓聲如雷,震耳欲聾。

事發突然,神色頗為散漫的衆兵士,皆被這

陣仗給唬了一跳。

即便如此,他們的隊形仍是絲毫未亂,僅是神色微變。

呂布更覺滿意,于是大手随意一揮,那

激昂曲樂随漸漸轉為悠揚。

呂布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後,也用不着項王令兵來宣讀他的身份了,倏然一正神色,沉

聲喝道:“衆将聽令!”

話音剛落,剛還神色疏落而迷惑的兵士們便本能地站定了,認真聽候軍令——這是他們被銘

刻在骨子裏服從。

呂布最煩些羅裏吧嗦、虛頭巴腦的廢話,況且對象還是大字不識幾個的憨兵?

他言簡意赅地介

紹了自個兒身份,便将韓信推了一步,又提高了幾分嗓門,字句擲地有聲:“除那五千人馬外,其餘人皆由韓将軍統領。

韓将軍當不負我望,體恤士卒,謹遵軍令、王令,排兵布陣,攻堅挫銳。如有膽敢藐視韓将軍。公然抗令者,必當軍法論

處,絕不姑息!”

韓信心窩滾燙,從容地迎着衆人震驚的目光,俯身行禮道:“末将領命!末将定當竭盡全力,不負

将軍重托!”

“好!”

呂布痛快點頭,又幹脆利落地将一旁矮桌上的黑布揭了。

黑布垂落在地,露出底下物

事真容時,所有将士更是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

紅日當頭,桌上那熠熠生輝、令所有人看直了眼的東西不是其他,正

是項羽前陣子賜予呂布的黃金與珍珠!

他做這一決定時,事前未與韓信商議,以至于韓信此時亦是滿臉震驚,不可思

議。

呂布深知讓士兵心甘情願地賣命,除對違命者重罰外,還必得有對聽令者的重賞。

上輩子在那洛陽宮中,他

見過的國之珍藏、世之奇珍可謂數不勝數,作為董賊寄于性命安危的假子,他雖被對方輕慢對待,但也因此擁據無數。

因而項羽所賜的這些個黃金珍珠,還不如卸了劉邦一條腿來得入他眼,自然沒有不舍得這一說。

呂布秉着讓将士們

好好跟他沖鋒幹活、早日宰了劉邦的心思,愣是下了血本,将項羽所賜盡取出來了,沖着直勾勾盯着那堆炫目財寶的兵士

們大聲道:“都瞧見了?”

四周寂靜無聲。

不知新主将的用意與脾氣,衆人不敢随意言語,只不由自主地咽了口

唾沫。

“都是粗人,那些漂亮的面子話,便不拿來哄騙你們了。”呂布連瞧都懶得瞧那堆金子,傲然一笑:“你們只

消記住,肯聽老子的話該沖時沖,改退時退,讓別搶時別搶……這些玩意兒,便決計少不了你們那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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