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呂布

前腳散財, 後腳便叫項羽知曉了。

卻說項羽行事貫來磊落,是極不屑安排耳目監視底下将官的,純因呂布這番舉動實

在太大, 他縱未刻意安插眼線,也還是極快地得知了那已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

上報此事的司馬卬,實則別有用心

:他自知有功于項氏,卻因呂布那随口建議,導致項羽定都關中, 間接害他失了心念已久的王位, 雖得了重賞,但觀對方

借此飛黃騰達, 不免心中暗恨。

見呂布行事如此張揚嚣張,簡直渾身把柄, 他與同樣失封王位的董翳一商議, 便起了

利用此事來上眼藥,潑一個呂布鬼祟收買人心的污名的心思。

項羽一聽, 果然擰眉,沉聲問道:“此事當真?”

司馬卬心下暗喜,斬釘截鐵道:“千真萬确。”

項羽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以為進讒成了的司馬卬顧着幸災樂禍

,卻哪裏想到,項王的臉色雖是一如往常的硬板,卻倍感暖心。

到底是最肖他年少時的愛将……那數千兩黃金與珍珠,

足以勾動左尹的叛心, 卻得奉先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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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楚營上下, 悍将雖無數,但在奉先之外,他心知是根本尋不出第二個

能如此毫不貪戀重賜, 甚至為練好那棘手的前秦之兵,寧可擔了自作主張的罪責也要将其悉數捐出的人來了。

項羽心

情複雜地揉了揉眉心。

将忠君,君亦當憐将。

被呂布無私撒錢養兵的舉動深深觸動,貫來對部下慷慨大方的項羽

,自不可能叫愛将吃了虧去。

在一番低頭思量後,項羽全然未注意到低下司馬卬那震驚萬分的表情,徑直下令,派出

一列軍士,給呂布再送去一批由秦宮寶庫裏取出的珍寶作為賞賜。

那金燦燦的、叫戰車都拉得吃力的大堆寶物,哪怕

再不識數的人,也能輕易看出,這可比之前項王賜予呂布的那黃金與珍珠要多得多了。

司馬卬面上不敢表現什麽,心

裏卻氣得幾要嘔血。

他分明是要構陷呂布的,怎反倒替對方請賞來了?

項王素好猜忌多疑,怎這明晃晃的收買前

秦軍心的舉動,卻招來這般反應?

司馬卬越想越覺頭疼腦脹,後悔莫及。

早知如此,他還不如半句不提,任呂布

那黃金珍珠自打水漂去!

正與韓信一道熱火朝天地練着兵的呂布,乍得這大筆進項,與其說是驚喜,倒不如說是納罕

居多。

呂布心裏不禁啧啧:這憨王腦袋瓜子不咋靈光,禦下倒是大方得要命。

隔三差五地就要賞一回,連他個初

來乍到、對外幾是寸功未立的都如此厚待,更何況是那些追随項羽多年的其他将領?

呂布在嘀咕了這幾句後,随意掃

了幾眼,見淨是些制工粗糙的黃金或珠寶飾物,根本沒件能叫他看上眼的神兵利器,是以一點貪欲也難起。

他讓韓信

去挑,而韓信此時滿懷壯志、恨不能快些一展身手,既為己身揚名,也為證明他并未辜負賢弟對他的破格提拔,又哪裏會

去索要多的賞賜?

二人都看過了,卻都是碰也沒碰,呂布索性全充入軍資,作為堂堂關中軍的軍資了。

呂布雖是

分文未取,倒沒忘了瞅着這厚重賞賜的份上,在次日早練時幫着宣揚了一波項王的慷慨解囊。

對內情一無所知的這支

前秦軍,瞅着那晃花人眼的金燦寶物,哪裏會去懷疑這套說辭的真僞?

一聽項王竟如此看重他們,倒是無形中激起了

他們抑制已久的傲氣與動力,為得賞賜,每日訓練起來頓時更賣力了。

韓信帶着那四萬多大軍,主要練的是排兵布陣

而呂布帶着這五千由他親自精挑細選出的精兵,更是拿出了往死裏練的勁兒。

一晃一個月過去,到了衆人期待

已久的月底考校,秉着有能耐的躍躍欲試、自知沒那本事的看個熱鬧、驗證新主将那賞賜的真假,營中份外熱鬧。

個月的訓練也确實辛苦,與在兵士前表現得冷面無情,令他們敬畏不敢犯的韓信不同,呂布倒是極少擺主将的架子,這會

兒見他們大膽起哄,也只懶洋洋地在高臺上抄手看着校場中的精兵比試,并未派人喝止。

按着呂布新将上任那日的發

話,每月考較中各項技藝裏能奪得前三的,分賞黃金十兩、五兩與三兩,如此厚賞,哪裏不叫他們拼命?

他們雖也屬

京師軍,卻不似另兩股駐守皇城中的禁衛出身非富即貴,而多是關中尋常百姓中挑選出的精壯,家境并稱不上多殷實。

以往前秦尚在時,他們奮力拼殺,也只能獲得微薄秩銀。

而随着京中混亂、叛變四起、前秦覆滅,秩銀一直斷了,

已有近二年未發足。

之後随子嬰舉城投降,他們被編入劉邦所領的漢軍之中,靠畫得大餅的充饑,但漢軍根本未撐到

發第一次秩銀的時日,即被楚軍打得如喪家之犬。

莫說是這輩子都不見得能摸着的秦宮黃金了,哪怕是該得的秩銀,

他們業已少得了近二載的份兒,惦記着受戰亂之苦、越發拮據的家人,望着這近在咫尺的巨賞,他們豈有不奮力去拼的道

理?

比試一圈圈地有序進行着,很快就在圍觀兵士的大聲叫好中,決出了六回技藝比試的前三兵員。

那十八将士

具都生得人高馬大,孔武有力。

天氣原本就熱,加上方才比試費力大、情緒又十分激昂,一個賽一個地滿身臭汗,得

呂布允許後,紛紛脫了上身軍服,露出一身精壯結實肌肉。

在雷動掌聲中,許久未曾有如此露臉的機會的他們不禁激

動地漲紅了面孔,笑容快咧到了後耳根去。

“好!”呂布滿意地看着這十八名紅光滿面、不卑不亢的猛士,擡臂一揮

,豪爽道:“速速取金來,省得這幫兔崽子道老子舍不得、要後悔了!”

衆将兵大笑。

與總板着面孔,訓練嚴苛

的韓将軍的難以親近不同,呂布雖是主将,卻是個大大咧咧、糙話連篇的直爽性子,話卻無一不說到他們心坎裏去。

随着将兵間漸漸混熟、磨合着,他們膽子也無形中大了起來。

黃金取來,呂布幹脆利落地按着名次一個個發了下去,

還在他們肩上一拍,每個人都勉勵一句,氣氛更是不住上攀。

等說好的賞金發完了,呂布咧嘴笑着看向一旁面無表情

、眼底卻帶着笑意的韓信,故意問道:“韓将軍,我便光明正大地自你手底裏搶個人,将這十八壯士納入我那營中,你可

願意?”

韓信心思靈竅,哪裏猜不出呂布的用意,不禁輕咳一聲。

想着賢弟一番好心,加上面對衆人殷殷期待的

目光,倒是難以再做出惡人臉了,還順着玩笑了句:“那便要看呂将軍封他們做甚麽了,單做尋常小兵,那可太委屈了壯

士。”

二人一唱一和,彼此是心照不宣,心思單純的兵士們卻聽得心情激蕩。

尤其平日一直擺着冷臉的韓信,主

動替他們沖主将開口讨要個官職,而不讓對方‘白’要去了,這極大反差,更叫他們受寵若驚。

呂布也極滿意:他決

心耍這收攏人心的小伎倆,不過是心血來潮,根本忘了與韓信事前商議。

但這便宜韓兄卻絲毫未叫他失望,與他配合

極好。

“既從韓将軍這搶了人才,豈會委屈了他們?”呂布爽快道:“我那陷陣營裏,正缺十八個小隊長,便由他們

擔任了!只是底下那些兵服不服氣,可得看他們接下來的本事。”

他先前只悶頭練兵,壓根兒忘了取名字。

這會

兒臨時要取,他卻只想得到曾經那在最忠心耿耿的高順手底下,随主将沖鋒陷陣、寧死不屈的八百陷陣營将士了。

便他無數次可惜高順未随自己來這三百多年前,但‘陷陣營’這三字,仍俨然在他心裏凝聚成了磐石不轉的忠誠象征。

“陷陣營?”

還是初次聽得呂布給那五千精銳所組的前鋒軍起的名號,韓信雖不知其中淵源,但在仔細咀嚼、品味

了這兩字一番,也覺十分喜歡。

“沖鋒陷陣,披荊斬棘,攻無不克。”韓信正了正色,沉聲看向喜出望外的那十八人

:“既入陷陣營,日後随呂将軍出戰,斷不可辱了陷陣之名。”

衆人神色一凜,紛紛躬身應是。

呂布見剛還高漲

得厲害的氣氛,一下便被韓信給打壓下去了,不由沖便宜老兄擠了擠眼。

韓信心領神會,無奈地找了由頭,暫且離開

沒了黑面神韓信坐鎮,心中激動情愫本就還未平複的将士們,便很快重回了亢奮狀态。

在圍繞着那擡頭挺胸、

神氣十足的十八人起了陣哄後,不知誰人帶頭,嘻嘻哈哈地鬧起了呂布來:“素聞主将神威,可願給我等露上一手,也好

讓我等見識見識世面?”

在訓練陷陣營時,呂布雖是從未親自下場做示範,但單從那矯健颀長的體格與利落步态便不

難看出,這能得武勇蓋世的項羽看重的主帥必然是個厲害的練家子。

況且在這兵營之中,人人懷有的皆是武無第二的

好勝心思,早想親眼瞧瞧主帥的能耐了。

因而一旦有人開了頭,四周便是呼聲撼天,非纏着看看呂布藏了那麽久的本

事有多厲害不可。

呂布老神在在地抄手而立,疏懶地環看四周,哼了一聲:“當我不知道你們這群小兔崽子的心思?

他若是在這砸了手,那他與韓信這一個月裏辛苦建下的威望不說付諸東流,也得是大打折扣。

見衆人一副不到

黃河心不死的模樣,呂布傲然一笑,痞痞道:“老子不随便上場,是怕打擊了自家士氣,省得你們知曉實力懸殊後以這做

借口,平日都沒心思練了”

他誇下這海口,将士們互看一眼,心裏不禁生出幾分不服氣來。

他們可是大秦最為倚

重的京師軍,哪怕與項羽親領的楚軍為敵,也絕不懼戰的鐵血勁旅!

呂布這話一出,無異于直白地進行挑釁,那但凡

對自個兒實力懷有些許信心的,都不可能當真。

原只想随便鬧鬧,這會兒他們是鐵了心要讓說大話的主将出手、是騾

子是馬都拉出來溜溜了,當下異口同聲道:“絕無此事,還請将軍出手!”

呂布哪裏聽不出他們隐含的怒氣,還優哉

游哉地掏了掏耳朵,慢悠悠道:“叫我出手,哪有那麽容易?總得有個彩頭。”

在将士們炯炯目光的注視中,呂布咧

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沖校場擡了擡下巴,開口道:“場中還剩十二個靶子,未被人射中。老子騎馬,打這校場裏只

直着跑上一趟,倘若全射到了,便算老子贏了,你們可樂意?”

一聽這話,衆人嘩然。

那十二個靶子歷經整整六

輪比試還被剩下,自是有原因的:若非角度過于刁鑽,便是距離過遠。

哪怕站着射,那十二個裏能中八個,便已稱得

上是遠勝剛剛取勝的那十八人的神射手了,更遑論還是難度倍增的騎射?

更何況呂布還撂下大話,道他只将跑上一趟

“彩頭還未說,”将士們面露震驚,呂布還在往下說:“老子若贏了,你們便需聽韓将軍的,加訓一個月,沒暈倒

便不許下場,若敢有怨言的,更得打上一頓;老子若輸了……訓練份量減半,剩下那些金子也提前分予你們。如何?”

這獲勝條件如此苛刻,獎賞卻如此豐厚,哪有将士們不樂意的道理。

雖然叫韓将軍加訓上整整一月、恐怕是生不如

死,但那十二靶只騎馬跑一圈便盡都射中,那怕是養由基在世都不敢誇下的海口,更何況是名不經傳的呂布?

簡直是

白送上門的好處!

衆人面面相觑,到底是被誘惑所迷、怕得罪将軍的圓滑落了下風,高聲齊應下:“将軍敢賭,我等

自當奉陪!”

呂布哈哈大笑,當場解下礙事的外披,往身後随手一扔,痛快道:“好!”

在衆人散開,退出校場

,圍在外頭,好給他騰出空間時,他揚首一個呼哨,便召來玉獅。

通體雪白的馬兒疾馳而來,猶如閃電般耀眼奪目,

呂布唇角微揚,不等于是站定,便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馬背,利落翻身,順勢便騎了上去。

玉獅在楚軍本營裏雖飽受烏

骓欺負,來這營中卻一下翻身,成了馬廄裏無馬敢惹的老大,整匹馬的精神氣貌都先前截然不同了。

玉獅頗具靈性,

仿佛也明白背上主人即将大展身手,遂在場邊原地踏蹄,輕快中透着十足的蠢蠢欲動。

見呂布二話不說,徑直背上箭

囊,裏頭一共十二支箭簇,一支不多一支不少,圍觀兵士更是嘈雜一片。

呂布對他們發出的響動宛若未聞,昂然挺胸

,背杆筆直,虎眸逐一掃視場中十二靶,仿佛要将它們的方位深深烙入視野裏。

當他精力徹底集中時,從來便是一等

一的心無旁骛。

等環顧一周後,他緩緩垂眸,擡起一手探入箭囊中,直接抄出三支長箭,松松地按在了弦上。

是一個看似簡單的準備動作,卻讓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屏住了呼吸,眼都不敢眨地凝神觀看着。

而下一刻,呂布微

夾馬腹,一直躍躍欲試的玉獅即刻回意,揚首長嘯一聲,前蹄高擡,當場淩空飛躍,踏地時激起陣陣塵土!

千裏良駿

全力奔馳時,平日寬敞得能同時容納數萬兵士的校場,便顯得短得吓人。

但此時此刻,在場外所有人的眼中,比那道

只能讓人勉強捕捉到模糊殘影的白馬更奪人呼吸的,卻是呂布彎弓搭箭、及箭矢射出、人目所不及的瘋狂神速。

他們

只聽得馬蹄踏動,與那箭離弦時的霹靂混雜一起,竟比夏日暴雨的雨點落得還密集。

緊随其後的,則是一道道狹長箭

影,如攜萬丈金光,又如流星墜地,疾然破空!

不等他們捕捉到模糊的殘影,耳朵裏已傳來比那要慢上數拍的、被接

連射翻、轟然倒地的草靶的響動。

不過瞬息,騎馬趕至校場另一頭的呂布,已潇灑地收了長弓,身後是空空如也的箭

囊。

四下鴉雀無聲。

等衆人逐漸回神,才駭然發現,場中當真再無一個還立着的草靶!

整整十二箭,無一虛

發!

有人難以置信地擠近了些看,更是被驚得頭皮發麻。

那淩厲箭勢不僅精準無比地全命中了靶心,還因那射者

的千鈞之力,縱隔了百步開外的距離,也愣是将那厚重的靶子給生生射穿了!

難怪靶子全被射到在地,那可是能射穿

靶心的神力啊!

玉獅哪裏品得出周圍人心裏的無邊震驚與本能畏懼,只知自己還未跑夠,難得壯起了膽子,為表達不

滿地“哕哕”了幾聲。

下一刻卻叫呂布粗魯地捏了捏耳朵,玉獅委屈地搖了搖頭,頓時不敢作妖了。

“咋回事?

呂布等了半天,也只看到一群傻子瞠目結舌的蠢态,既無掌聲,也無歡呼。

實在令剛才罕有地出了近九分力、

拿出看家本事的他深感郁悶。

為形象着想,他好歹忍住了罵罵咧咧的沖動,只不滿地拿弓弦拍了拍大腿,警惕地四下

張望:“未瞎未聾,咋不說話?莫不是皮癢了想賴賬吧?”

這糙話一出,還呆若木雞的數萬軍士,才終于從那令人心

旌動搖的無雙霸氣裏漸漸恢複過來,宛若重回人間。

他們一回神,便輪到玉獅受驚了。

——剛還一片鴉雀無聲的

校場倏然清醒,掀起了排山倒海、撼天動地、足以撞破耳關的歡呼喝彩聲!

被這喧天動靜所驚,不知發生何事的韓信

趕忙從主帳步出,飛快朝校場趕去。

人剛到,便見他賢弟昂首挺胸,騎着同樣得意洋洋的玉獅在校場中溜着圈兒地耀

武揚威,而不知為何全跑到場外的将士們則都跟瘋了似的,不住上蹿下跳、高呼大喊。

韓信:“…………”

他不

小心錯過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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