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過往俱已死 入京 所以呢,他是要說……

所以呢, 他是要說什麽?

江寧靠着他的肩,微有濕意的眼眸看着他。

齊易南呼吸沉下去了,可看着她微顫的紅唇, 深邃目光中暗暗翻騰的幽火還未能消退下去。

好像是一刻, 又好像許久,他眸光一切歸于平靜, 扶着她躺了下去。

江寧勾着他的手,疲憊的閉上眼。

雖不知他那沒說完的後半句, 究竟是什麽意思, 但江寧知道, 至少自己賭對了。

他對自己是想要的, 只是他亦有他的考量,也許一時間他還做不出決定, 不過沒關系,她只要有了這個結果,就可以安心了。

一番動作, 她的衣裳早和沒穿差不多,極其虛弱的躺在那裏, 腰間梅姑包紮的傷口也散開了, 血跡滲透了白色的棉紗。

齊易南掀開那棉紗看了一眼, 果然刀口緩緩冒血, 眼中閃過一抹憐惜, 他拿過床頭的止血藥粉撒在江寧的傷處, 又給她換了新的棉紗, 然後用手輕輕的按着那傷處。

即便動作輕,依舊疼的江寧脖頸青筋浮起,她咬着唇側過臉, 悶哼了一聲,身子直抖。

“再忍忍,大夫很快就來。”他話語溫和,眸光卻平靜,那一刻的失控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江寧心顫了顫,莫名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閉上眼聲音很輕很輕:“我好累……”好痛……

“那就先睡一會兒。”他放開手,系好她的衣帶,給她蓋上薄被後,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起身離開了。

出來門,梅姑在外站着,見他出來笑着問:“決定好了?”

他聞言淡淡一笑,眸光深谙:“算是吧。”

大夫沒多久就來了,是鎮上最好的外傷大夫,給江寧用了止疼藥縫了四針,留下一瓶祖傳傷藥後就走了。

梅姑得了齊易南的囑咐,在江寧這裏守着,以防她夜裏喝個水什麽也方便。

齊易南的房間裏,主仆兩個正在看海圖,商議着過幾日的攻島事宜。

“我們帶過來的人要拿下這幾個海島倒是不難,只是幽洲國那邊肯定也不會善罷甘休,一旦與海島失去聯絡肯定會派兵前來查探,到時候就需要海防駐軍來攔截了。”

謝銘站在一旁,雙手環胸的點點頭:“駐軍問題不大,只要長海軍務處出一道守令,下邊有的是人願意去搶功。”

齊易南嗯了一聲,緩緩的坐下,沉思了片刻道:“此次收網一定要內外兼之,拿下海島的同時一定要控制住各路官員,以防他們聞風而逃,或者密信入京求救。長海的城防亦要下令最嚴,拿下海島後十日之內,只許入不許出。待将所有牽涉之人捉拿歸案後,再開城門。”

“是。”謝銘說着,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要走時都邁開了步子,看着齊易南提筆要寫信,看了兩眼後發現是寫給世子妃的,便又坐了下來靜靜等着。

無聊期間,便問:“爺,今日寧姑娘受傷不輕,估計沒幾日好不了,那隔壁的老太婆,可要……”

齊易南專注筆下,片刻後才回:“等她傷好,由她自己決定吧。”

這是她的事情,雖然他可以幫一時,但幫不了一世。

況且她若想跟着自己走,那就要具備處理事情的能力,不然……總之,他也想看看,她的性子,她的決心,究竟到了哪一步。

一早天未亮,梅姑正迷迷糊糊的睡着,齊易南就來了。

梅姑揉揉眼起身,站起來看着他坐在了床邊,小聲道:“後半夜就燒起來了,按照大夫留的藥灌了兩次,熱度總算是退下來一些。”

齊易南點點頭,捉住了江寧露在外頭的手,就這麽一個動作,梅姑便一笑轉身出去了。

江寧迷迷糊糊,覺得手心癢癢的,就緩緩睜開了眼,一見是他來了,蒼白的面容上便浮上了虛弱的微笑:“你來了……”

腦袋被燒的暈乎乎的,她還不甚清醒,說了這麽一句,就又閉上了眼。

齊易南捏着她的手指揉了揉,等她再次睜眼後,看着她迷蒙的眸子輕聲道:“我有事要忙,這幾日不會回來,你好好養傷。”

聽見他說這幾日不回來,江寧才清醒一些,眨了眨眼反手握緊了他,不說話但是也不放手。

他無奈一笑,揉了揉她的臉,說了句:“等我回來。”便抽開了手,起身離開了。

腳步毫不遲疑,也不曾回頭。

那一刻江寧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也許會看着這個背影,追着他一輩子。

下了樓,梅姑正站在屋檐下。

他走出來,一身黑衣俊朗英武,囑咐道:“這幾日好好照顧她,另外,這裏我會派人來守,你無事盡量不要出門。”

梅姑點頭,她還不想出門呢,隔壁的老太婆眼見着是瘋了,萬一沖過來要撕扯她,那她可打不過這種鄉下瘋婦。

守衛是下午到的,一共六人,帶着好幾日的菜蔬米糧。

六個人分成了兩班輪換,兩人守前門,一人守閣樓,都是年輕俊朗的小夥子,胃口也好吃的多,梅姑這下可不無聊了,光是準備這一日三餐都夠她忙活,更何況還要照顧一個病人。

近黃昏時,人們都收工了,有不少人經過元家門前,都不免在心裏嘆口氣,都覺得如今都元母可是真慘。

兒子死了,兒媳跑了,只剩她一個人,還病的那麽嚴重,都不曾出門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也不行了。總之只要從這門口走過,都免不了感嘆一句,世事無常啊。

元母也的确是熬的辛苦,她歷來有氣喘病,不生氣不累的時候不明顯。可如今經歷了喪子之痛,痛哭幾場過後,又發現自己一刀沒捅死江寧,而那門口又多了好幾個年輕的守衛,殺江寧更無望了,她內心越發淤結,氣喘病就更是嚴重了。

走一步都是喘幾口氣,稍微用點力氣就想暈過去,偏偏家中米糧不夠多,她每日裏也只有稀粥喝,日子簡直是凄慘難挨。

這一晚,她看着外頭混黑的天色,本來準備拿着菜刀拼盡全力沖去隔壁砍殺那個賤人的,可是一到隔壁門前,站着的守衛就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冷了眼虎視眈眈。

她腿一下就軟了,搖搖欲墜的回來,将菜刀往地上一扔,抱着兒子的牌位在黑夜裏哀聲哭,時不時的攥着力氣沖隔壁大罵:“賤人,你不得好死!”

罵一句,要休息好一會兒,就這麽斷斷續續的,罵了好幾天。

齊易南還沒回來,江寧也已經能夠下床了。

飯廳裏,江寧扶着腰部的傷,慢慢的喝着梅姑熬的肉糜粥,聽着隔壁時不時傳來的罵聲,眼皮都不再擡起。

反倒是梅姑,覺得很是心煩的哀嘆一聲:“這老婦,這都罵了幾天了還沒罵夠,也不嫌累得慌。”

江寧不言,只是笑笑,低垂的眼眸,卻是越發冷。

梅姑卻嘆口氣,“不過都好幾日了,公子他們還沒回來,也不知事情順不順利……”說完,微微擡眸看了眼坐在對面的江寧,發現她好像沒聽見自己說話,更沒開口多問,心裏對于她的識相,倒很是滿意。

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這一點她做的倒是不錯。

飯後,換完藥,江寧靜靜的坐在窗邊許久,直到萬物寂靜後,緩緩的下了樓。

梅姑聽見她打開大門的聲音,出來看了看,卻沒追過去,只叫了一個守衛站在元家門外聽着動靜,一旦不對勁,立即進去救人。

院門吱呀一聲響了,已經在屋裏睡覺的元母,忽然睜開了眼,心狂跳起來,是誰來了?

她艱難的從床上下來,一出裏屋就見江寧一身白色的雅致裙子,站在屋門外。

“你這個賤人……咳咳……”她想使勁兒的罵她,卻沒有多少力氣,腳步也因為走的太急,一下子絆在凸起的磚石跌在了地上,膝蓋磕的巨痛,只能恨恨的指着江寧:“我就知道,你沒死……”

江寧看着她,目光很冷,好像看着一個從來不認識的人一樣,美麗的面容上一絲表情也無,木然又冷漠:“是啊,我沒死,你生氣嗎?”

“我恨!”她瞪着一雙眼,錘着胸口,“我恨那一刀,竟沒捅到你的心上!”

江寧諷刺一笑:“或許我命不該絕,或許是我運氣好。但不管怎樣,你的兒子在陰間,注定是要孤零零的了。”

“你好毒啊你!”元母嘴都氣歪了:“我兒子只不過是教訓你一下,你卻要了他的命,你這麽毒辣咳咳……不怕将來遭報應嗎?”

“說到報應……”江寧擰眉看着她,眸光滿是不解:“你又怎知,你兒子早死,不是他作孽太多的報應呢?”

“你胡說,我兒子是被你害的……咳咳……”元母掙紮着想要起來,卻在喘息之間,一口氣上不來,咳得臉通紅。

“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他已經死了……”江寧忽然就不想說了,看着她那個樣子,擡眸望着漆黑的夜空,長長的嘆了口氣,“就如你,只要死了,那我們之間的一切恩怨,也就能徹底結束了。”

一句話,元母的眼珠子就不敢置信的死死瞪着,顫着手指向她:“你敢……咳咳,你敢……”

“你敢用刀捅我,殺我,害我,還想指望我當作沒有發生過嗎?”江寧冷眼看着她忽然害怕的眼神,搖了搖頭:“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江寧了。”

人善被欺,人惡欺人。

她以前心軟,人善,所以被母子哄騙,欺負,不敢反抗。

如今,她幾次死裏逃生,已經明白了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她不想再做被人欺負不敢反抗的傻子了,她要做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惡人。

她更要在離開之前,将這裏所有的一切,所有的過往,全部化為灰燼。讓自己在今後的人生中每每想起這裏,都只有灰燼和煙塵。

而不是那些不堪的過往。

“你會有報應的!”元母嘶吼着,想要站起身走出來,她猙獰的伸着手想來扼住江寧的脖子,拖着她一起下地獄。

可江寧不會再給她機會了,往前跨了一步,抓着兩扇門緊緊一合,将門栓一穿!

裏面的元母頓時爆發出嘶啞的吼聲:“賤人!你想做什麽!”

江寧緩緩的後退,看着那緊閉的門被從裏面推着,面無表情的抱來一堆柴,放在那門口,然後從袖中拿出火折子,點燃。

明亮的火光越來越旺,她冷眼拿起燃燒的柴火,一下下的抛進窗子裏。

屋子裏的一切,很快成為了火光,煙塵,在她眼前升騰起來。

裏面元母的叫罵聲她也漸漸聽不真切了,只站在這灼熱的火光前,擦掉眼角的最後一滴淚。

“我要走了,永遠不會回來,你們母子,就去地下相聚吧。”

至于她自己,解脫了……

過往俱已死,明日只向生。

從今以後,她就只是,孤女江寧。

幾日後,黃昏時,出海許久的大船終于靠了岸。

與此同時,一向平靜的海邊小鎮,忽然來了許多駐軍,乘着一艘艘的船往遠海去。人們紛紛前去觀看,打聽。

江寧就站在大門前,遠遠的看着那個男人一步步走向自己,眼中已挂上了溫柔的笑。

至于別的事情,她不在意,她只知道她今後的人生,只要在意這一個男人的就行了。

京城,齊國公府,內院的景致低調雅致,郁郁蔥蔥的景觀樹院中種了許多,連屋檐下的盆栽裏都是各色名貴的矮松,卻鮮少明豔奪目的各色鮮花。

廊下挂着的燈籠散發着淡淡亮光,屋內卻明亮。

國公夫人官年和坐在上位,她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月白色暗紋裙衫,眉目間有些清淡之氣和一種獨有的,随年紀越發濃郁的高貴優雅之感。

她看完了手中的信,便擡手遞給了身邊的張姑姑,張姑姑笑着将書信遞給了坐在下首的世子妃沈京蘭。

沈京蘭接過信看起來,卻發現信上并未有只言片語提起自己,唇角的笑容便漸漸淡去:“母親,看來夫君此次長海之行,一切順利呢。”

官年和點點頭,嗯了一聲:“既然一切順利,那想來三個月內,應當是能夠回京的。”

“我也盼着夫君能盡快回京,這樣他就不用在外奔波勞累了……”

敘了會兒話後,沈京蘭從婆婆這裏出來,回院的路上,将那封信遞給了纓穗。

纓穗看着她微冷的眉目,笑着說:“世子爺還有三月回京其實正好,這樣您調理身子的藥就能再吃三個月,這般穩紮穩打的調理下來,相信等世子爺回來,您定能一舉得子!”

沈京蘭不說話。

纓穗明白她不高興,只勸道:“咱們世子爺離京這幾月,身邊一個服侍寝居的人也沒帶,他這般做,不都是為了讓您寬心。所以等世子爺回來,世子妃您可一定要用心點,好讓世子爺在您這兒多留幾日才是。”

沈京蘭聞言,輕嘆口氣:“那也要看他,願不願意留在我這兒啊……”

嚴熱的夏季,一旦無風無雨,太陽都能熱的叫人暈過去。

江寧自小一直生活在海邊,雖然白日裏極熱,但一到晚間都還算涼爽,可是随着車隊越往北走,白日和黑夜之間的差別就越小。

此刻正是午後最熱的時候,車隊穿行在兩山之間的官道之上,山不高卻将風擋的死死的。馬車裏的人還好至少不用日曬,而外頭那些騎馬的,還有車隊後面的數輛囚車裏的人,個個都曬的将成黑炭了。

江寧從未出過遠門,一開始的頭幾天,光是坐馬車她都被颠的受不了,吐的頭暈眼花,短短幾天人都瘦了好大一圈,好在後來慢慢的習慣了馬車,才不至于那麽難受。

也是在路上,她才慢慢得知,原來南公子的出身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高貴,他來到長海也并不是做什麽生意,而是要奉旨清查官場,後面囚車裏的犯人也都是他親手抓的……

而這個時候,江寧才真正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到底攀附上了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車隊穿過群山,走過平原。

江寧在馬車裏見證着各種不同的世間風景,翠綠蔥郁的萬木深林,絕峰陡峭的各色奇石,百裏長河邊的金色農田,還有夏日雨幕寬湖中一望無垠的浮蓮萬千。

随着馬車穿行的道路兩旁,她看見了一切事物都變得越來越繁榮時,她就知道,京城要到了。

這一日天上落下了毛毛細雨,空氣中難得多了一絲涼爽。

梅姑吃着路上買的新鮮果子,時不時的掀開車簾看向外頭,過了沒多久,她一下就高興的笑了,指着外頭說:“寧姑娘你瞧,咱們到了!”

江寧一聽就往窗外看去,果然,遠遠的就瞧見那高高的城門,是她從未見過的雄偉恢弘,氣勢磅礴,又震蕩人心。

這就是京城啊,今後自己的一生都将會在這座大城裏度過……她想到此,清麗的眼神有緊張也有期待。

她會在這裏,在他的身邊度過什麽樣的日子呢?會是自己心裏所期盼的那種平靜安寧的生活嗎?

內心有那麽一瞬間的迷茫,可下一刻她就清醒過來。

更是明确的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這一切,是沒有退路的。

穿着盔甲的守衛在嚴肅的排查着入城的人員和車馬,漸漸的輪到了他們,可是只見謝銘亮出了一個牌子之後,那守衛便閃到了一旁,長長的車隊便順利的入了城門。

入城後,就是另一番的天地。

街道的路特別寬,全是用青石鋪就的,幹淨的見不到什麽髒東西,兩旁精致的商鋪小樓,最低都是三層的。來往的馬車更是多不勝數,行人也是鮮少見到穿着粗布衣衫的,路上看見的大部分女人們更是衣着發飾講究,哪怕是擺攤賣菜的大嬸,頭上至少都戴着銀簪。

這一切都是那麽繁榮,富有,新鮮,都是江寧從來沒見過,更想不到的,可同時也讓她更有種飄在雲上,不太真實的感覺。

她一路都在看着陌生的京城,看着前面那輛馬車,直到她看見齊易南的馬車走向了另一個方向,而她的馬車卻沒有跟上時,她心裏頓時有了疑惑:“梅姑,我看到世子爺的馬車走了另一個方向?”

梅姑笑笑,“寧姑娘你放心吧,世子爺對你另有安排,你且跟着我走就是。”

另有安排……聽到梅姑這麽說,江寧就明白了。

他是有世子妃的,若是貿然就帶着自己回去,恐惹了他們夫妻嫌隙。

而他如此安排,也肯定是有他的考量和打算,所以她只要安心等着就是。

齊易南知道她對于這個安排肯定是有些不安的,可是,他的确是不能直接将她帶回府中去。

畢竟,她初到京城,什麽也不懂。而這一陣子剛回京,他自己要忙的事情也太多,根本無暇顧及她,若就那麽直接将她扔進後宅裏,怕是要被人欺負死。所以思慮過後,還是決定先讓她在外面住一段日子,等她對于京城的一切多了解一些,再說回府的事。

馬車又行了大約半個時辰,終于在一處三進宅院前停了下來。

梅姑帶着她下了馬車,江寧拎着包袱站在這宅院門口,看着門頭上‘南府’兩個大字,不禁笑了一下。而片刻後,院子裏一個婦人,以及兩個十幾歲的丫頭便出來迎接了。

這院子的女管事姓林,從江寧一下馬車就悄悄的打量着她,眼神和善。

江寧随着她們一起進去,聽着她們說話,才知道原來一天之前,世子爺就派人來打過招呼了。

她一路上,心裏感謝着他的細心,邊走邊觀察着院子,直到梅姑帶着她到了內室。

梅姑笑看着她:“寧姑娘,世子爺也只是暫時将你安排在這裏,所以你只管安心住着就行,千萬別多想。”說着,給她留下了一沓銀票,又拍了拍她的手後,便匆匆走了。

諾大的房間一下子就安靜的了下來,連着江寧的心房,也變得空空蕩蕩。

身邊一個熟悉的,能說上話的人也沒有了,一切也都是陌生的……她微嘆口氣,将梅姑留下的銀票放進了妝臺上的一個小盒子裏,然後便開始打量着這屋子裏的一切。

一切都是那麽的好,上等木材的雕花床,上面鋪的被子摸起來柔軟絲滑,更散着淡淡清香,輕薄的雲紗所制的帳子上,挂着好些個繡工精巧的香囊,是她一輩子也學不會的繁複繡技。

極大的衣櫃,暗紅的木質順滑發亮,她随手拉開櫃子,看見裏面放的全是男裝那一刻,眼神愣了一下。

這是……他的衣物吧。

她拿起一套摸了摸,片刻後想起什麽輕輕的笑了一下,轉身把自己包袱裏的衣物都拿出來,緊挨着他的衣物放下後,這才輕松愉快的笑着舒出一口氣。

以後,這裏就算是她暫時的家了,她會在這裏,等着他來……想着,眼神略微閃動,他,什麽時候會來呢?

一路馬車坐的骨頭都要散了,所以她一歪在窗邊的軟榻上,就舒服的起不來了。

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混混沌沌間聽見了窗外低低的議論聲。

“聽說這姑娘是寡婦,但也是長得真好看,難怪世子爺喜歡,大老遠的帶她回京不說,還專門藏在別院裏。”

“長得也就那樣吧,一個鄉野裏來的晦氣寡婦,便是世子爺身邊随便一個丫頭,也要比她強上千倍萬倍。只是不知這寡婦是使了什麽肮髒手段,竟勾引的世子爺把她帶了回來……”

“反正不管世子爺是玩玩還是怎麽,人都已經住進來了,也不知過段日子,世子爺會不會把她帶進府裏去。”

“呵,你別說笑話了,憑她一個晦氣寡婦還想進府?你當世子妃是個擺設啊?”

外頭的低語聲逐漸消失,而江寧依舊躺在軟榻上未起身,可雙眼卻是緩緩睜開。

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來到京城,勢必會遭到別人看不起,也明白這些閑言碎語是無可避免的,更明白也許後面還會有更厲害的等着她。所以就幾句難聽的話,她還真不至于生氣。

畢竟雖說她是跟着齊易南來的,也住進了他的私宅,可是她自己清楚,她和他之間的關系一直都并未落到實處,所以她心裏其實真的很虛,很沒有底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江寧輕嘆口氣,目光虛空的望着窗外,明白自己在真正成為他的女人之前,什麽事情,都得忍。

夜色落幕,林管事親自帶着丫鬟們,将飯菜擺好,服侍着江寧用了。

好在她跟着齊易南回京這一路,也見過不少他們用飯時的規矩,倒也沒再出什麽錯,惹那些看不起人的丫鬟笑話。

飯後,她不想一直坐着,就出去院子裏走了走,轉了兩圈之後回來,兩個丫鬟便殷勤的端着茶和果點來了:“姑娘,請用茶點。”

香葉端着茶就遞了過來,江寧笑笑擡手就去接,可跟在香葉身後的,端着果點的香蘭,卻有意的碰了香葉的手臂一下。

突然之間,香葉手中那碗剛泡開的茶水,便一下子灑在了江寧的手上!

“啊!”灼燙的痛感,令江寧一聲驚呼,一下子就站了起來,那茶盞更是瞬間落在地上摔了粉碎。

“姑娘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香葉立即躬身賠罪,可低垂的眼眸卻側向一旁,狠狠剜了香蘭一眼。

香蘭卻不在意的沖她撇撇嘴,放下果點後上前沖江寧福身,嘴上好不恭敬,低垂的眼眸中卻滿是嘲諷:“求姑娘勿惱,香葉她只是一時不小心,她下次一定會注意的,還請姑娘饒她這一回罷。”

呵……這兩個丫頭,字裏行間,賣乖求饒,做一副惶恐模樣,身體卻站在那裏不動不動,即不來看她傷,也不提找藥膏。

房間裏一時靜谧,江寧低頭看着自己被燙紅的手背,清靈的眼眸中冷意逐顯,卻最終說了句:“無妨。”轉身進了內室。

廳間,香葉狠狠瞪了一眼得意笑起的香蘭,拉着她出去小聲的罵道:“你方才是不是瘋了,做什麽要害我?萬一這寡婦發火了,給我一通板子,你要替我挨嗎?”

香蘭卻鄙夷的笑笑:“你瞧她那寒酸樣子,自打進了這個門以後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她敢得罪咱們嗎?”

“那你也少拿我逗樂,再有下一回,別怪我翻臉!”

“嘿嘿,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看不慣她,一個鄉下寡婦罷了,配叫咱們伺候嗎……”

內室,江寧坐在窗邊,用浸了涼水的怕子敷着燙傷的位置,輕輕的咬着唇,眉心緊蹙。

她才頭一天來到京城,剛住進這院子裏,卻連丫鬟都敢給她下馬威了。雖然早知這京城的日子不是那麽好過的,也做好了凡事先忍耐的準備。可是,她實在是受夠了總被人欺負的滋味。

還有那些丫鬟,她也沒有得罪過她們,她們憑什麽高高在上的欺負自己?

難道就因為她江寧是個寡婦,配不上她們的世子爺,所以她們就可以随意的欺辱人是嗎?可是,她江寧配得上配不上齊易南,也不是她們這些做下人的說了算的!

她眼眶酸楚,細手緊握,清靈的眸子裏淚意閃了閃,還未來得及滾落下來,她就聽見外頭丫鬟齊刷刷的一聲:“見過世子爺。”

那一刻江寧心猛然一跳,眼神有些呆呆的望着門口的位置,直到看見齊易南高大的身影邁步進來,目光也對上他那雙深邃眼眸的時候,才确定他是真的來了。

瞬息之間,她眼眶中難以抑制的委屈差一點就傾瀉而出,卻硬是深吸口氣站起身,逼退那些低落情緒,起身含笑走到了他面前,将燙傷的手往後縮了縮,語聲卻柔軟驚喜:“你怎麽來了?”

今天第一天回京,他肯定有忙不完的事情,她更不敢想,他竟會抽空來看自己。

可他卻來了,那這是不是就代表着,他心裏其實是挺挂念自己的?

這麽一想,眼神便閃了光,更是勇敢湊近他,細手輕輕揪着他腰間衣裳。

齊易南深邃的眸光暗暗一閃,聲音卻淡然,“路過這裏,順便來看看你。”

江寧聽着他溫和的回答,眼睛直直的笑看着他。

他的眉目,英俊,卻總是帶着淡淡疏離冷意,總是給她一種,無法真正靠近的感覺。

可是此刻,她又能清楚的感覺到,他的身體那麽溫暖,那麽堅實,安全。

不知怎的,她腦海中瞬間便閃出,那一晚,漫天的火光和煙塵,她是要來京城,過另一種好的日子的呀。

而想要過自己心中期盼的那種,平靜,安寧,不受欺負,不受委屈的日子,就要依靠他啊。

所以,她就得抓牢他,抓的緊緊的……

江寧清醒的柔美一笑,抛棄自己內心所有的羞恥,忽略他身上若即若離的冷意,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腰,語聲清甜:“謝謝你來看我,我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挺好的?”他說着,卻拉過她的左手,看着那手上的一片紅,問:“那這是怎麽回事?”

剛才她走過來的時候,小心翼翼将手往身後藏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江寧的眼神輕閃了閃,苦笑了下:“不過是被丫鬟不小心燙了一下,無妨的……”

齊易南看着她微閃的眼眸,心裏就明白了,卻也不戳破她,只轉首沖外面冷聲道:“拿燙傷藥來。”

不多時,林管事拿着藥來了,細細的給江寧抹了。

齊易南在一旁看着她的手包好了以後,這才深深的看向她:“以後你住在這裏,你便是這裏的主人。丫鬟們伺候的不好,知會林管事一聲,或打罵,或調離,都随你,不必小心翼翼。”

“你只需記住,這裏的一切,都歸你支配。”

江寧看着他,明白他是在給她底氣,給她撐腰,心裏暖暖的勾住了他的手,輕笑點了點頭:“我知道啦……你放心吧,我會慢慢學着怎麽管教下人,學着怎麽在這裏生活,你事情多,不必太記挂我的……”

嘴上這麽說着,可她還是又緊握了他的手。

雖然他看起來一直冷冷的,但江寧想着,只要她多靠近他一些,多主動一些,那也許他的心,就會多想着她一些……然後,多來一些。

齊易南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些,知道這些事情急不來,而他也的确沒有時間在這裏多呆了,便捏了捏她的指尖後,松開了手起身:“我得回去了。”

江寧的心已經安定下來,含笑起身送他到了房門外,便站在廊下看着他大步離開,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裏。

許久後,她微微舒出一口氣,撫着隐隐作痛的左手,轉眼看着低首立在一旁的兩個丫鬟,眼神漸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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