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
衛氏在家停靈七日,很多事情都是李嬸幫忙操勞的。她看着葉檀瘦弱的身軀,有些心酸的抹了抹眼睛,前幾日還好好的人,怎地突然就沒了呢?
給衛氏辦完喪事,李嬸拉着葉檀的手:“檀奴啊,你且寬心,以後有什麽事,來找李嬸,只要李嬸能辦到的,絕不含糊。”
葉檀微微垂首,聲音低啞:“謝謝李嬸為我和我娘這樣操勞,只是,我已經決定離開這裏了。”
葉檀本想守在平陵郡的,可盛四和盛五卻受命護送葉檀進京,幾番規勸不能,拿出了殷晟臨走前寫的信。
殷晟只寫了一句話,說若是能找出比他表妹更美之人,便可不娶他表妹。
葉檀知道殷晟此舉不過是想讓他進京,可葉檀卻已經打定決心去幫殷晟了。
離開那日,葉檀把房契給了李嬸,托李嬸幫忙看顧下衛氏的長眠之地,又去祭拜了衛氏,然後跟着盛四和盛五一道進京了。
葉檀的名字沒有變,不過從平陵葉家的葉檀,變成了太醫葉少邈失散多年的妹妹。
快到京城的時候葉檀就換了裝,同行的三個人,沒有一個人會女子的發飾,最後盛五守着房間讓葉檀換衣服,盛四去請了位大娘來幫葉檀梳着頭。
那大娘幫葉檀梳着頭發,邊梳便贊:“姑娘真是好樣貌啊,老婆子活了這麽大年紀,沒見過姑娘這樣好看的。”
葉檀抿了下嘴,沒有接話,他從來都認為自己是個男人,如今雖是扮作女裝,越像自是越好,可被人這麽說,還是有些別扭。
那大娘見葉檀不說話,也不覺尴尬,自顧自在那說着:“姑娘這頭發真好,像緞子似的。”
絮絮叨叨的,那大娘不間斷的說了好半天,終于把頭發梳好。看着銅鏡中那張素淨的臉,那大娘啧啧贊道:“老婆子手藝不好,只會梳些粗陋的發飾,實在是委屈姑娘了。”
葉檀聞言,笑道:“大娘梳的很好看,我很喜歡。”
那大娘看着葉檀笑,只覺得空氣似乎都顫動了,她結巴道:“姑、姑娘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說着,有些不自在的捋了捋頭發,那就不打擾姑娘了。
那大娘拘束的出了門,從盛四那裏接過銀錢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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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出門,那大娘就忍不住到處去說,剛剛見了一個如何天仙似的人兒。
那大娘不過是随口一說,被有心人一聽,就起了心思。
起心思不是別人,正是宰相獨子蘇玉。
蘇玉樣貌出衆,文采斐然,一身白衣,一柄折扇,以風流之姿入世,不知風靡多少閨中女子,也恰是因此,蘇玉也沾染了些許污名,那便是好色。
此話說來當真不假,蘇玉的确是好色,身邊紅顏無數,卻個個都是過眼煙雲。
蘇玉自命不凡,只覺若非傾城之色,實在是當不起蘇玉之妻的名頭。尋尋覓覓多年,如今蘇玉已及冠兩三年,卻仍舊沒有娶妻,宰相夫人林氏急了眼,下了最後通牒,只道若是一年之內再沒有合适的人選,那便由她親自定下。
林氏會定下的人是誰,蘇玉不想也知道,只怕是自己那早逝的姨母留下的獨女,自己的表妹。蘇玉的表妹樣貌雖不能說出衆,卻也是小家碧玉,樣貌上或許與蘇玉不搭,可好在性子好,但奈何蘇玉偏偏是個重貌之人。
蘇玉在一旁認認真真的聽那大娘誇贊葉檀如何貌美,不禁動了心思,他朝随侍常福招了招手:“去打聽下。”
常福跟在蘇玉身邊多年,蘇玉一開口,就知道蘇玉動了心思,忙不疊的跑去打聽了。
常福過去的時候,那大娘說的正歡,常福在一旁随口搭腔問話,不一會兒就把底子交代了個幹淨,待說完了,才覺出不妥,忙道:“哎呦,我信口胡說的,大家圖一樂,圖一樂。”說罷忙不疊的往家去了。
可剛剛已經說了大半天,如今這欲蓋彌彰,常福怎麽會信?當下就把那大娘的話回給蘇玉,蘇玉端起茶杯,将水一口飲盡,看着客棧的方向,對常福道:“走。”
二人一道去了客棧,塞了點銀子,稍一打聽,便知道葉檀他們的去向了。
葉檀他們在客棧稍事休息,吃過午飯便上了路。
一路上葉檀風塵仆仆,再加上男裝沒有女裝明豔,盛四和盛五倒覺得沒什麽,待換了一身女裝,盛四盛五雖明知葉檀是男子,卻還是覺得有幾分不自在。
臨行前,盛五去買了塊紗巾,出門前遞給了葉檀,那小二雖未見葉檀真容,可有的人,實在是難以泯于衆人。
過了這裏,往京城的路上,除了幾個村莊,再沒有城鎮了。
一路上為了照顧葉檀的傷勢,一路緩行,從揚州到京城足足走了月餘,餘下這段路卻不得不趕,必須在天黑之前進城。
盛四在外面趕車,盛五騎馬在一旁護衛,日暮前,終于趕到城門口,眼看着就要進城了,卻被攔了下來。
守城的士兵攔着馬車,詢道:“車裏是什麽人?”
盛四跳下車,上前幾步,往詢話的守衛手裏塞了點銀錢:“車裏的是葉太醫的妹妹。”
葉太醫在京城的名頭響,醫術高明,不過而立便已是太醫院的院判,再加上葉太醫為人随和,看病不問家世,深得百姓擁戴,那詢話的守衛掂了掂手裏的銀子,又給盛四塞了回去。
“原來是葉大人的妹妹,照理是應當放行的,只是……”那守衛為難的朝後看了一眼,感覺到那人的瞪視,硬了硬頭皮,“只是畢竟是進京,還希望這位大人配合一下。”
盛四順着那守衛的目光看去,和盛五對視一眼,眉頭微微蹙起。想着坊間所傳蘇玉的為人,再想着馬車裏的人,有些為難。
就在盛四盛五為難之際,葉檀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四哥不必為難,車裏又沒什麽見不得人的,讓他檢查便是。”說話間,便已把簾子撩了起來。
蘇玉乍一聞葉檀的說話聲,只覺似山泉叮咚,清脆悅耳,不禁心生搖曳,可看着從簾子後露出的那張臉,頓時有些失望。
詢話的守衛觀察蘇玉的神色,見蘇玉沒了興趣,舒了口氣,便放行了。
葉檀自幼便會僞裝,僞裝的東西從不離身,之前身子虛,再加上是男裝,并未在意,可那給他梳頭的大娘神色間的愣怔讓葉檀微微長了心。
一路上葉檀早就做好了僞裝,就是以防萬一,剛剛那守衛攔下馬車,葉檀雖不知其意欲何為,但看着來來回回路過的,只有自己這一輛馬車受了盤問,多少還是有些明白這是沖着他來的。
馬車進了城就緩了下來,葉檀蹙眉坐在馬車裏,心道:莫不是盛大哥的母親發現了什麽端倪?思及此,不覺暗暗心驚,若真如此,那他的母親當真是手眼通天吶!
葉少邈住的地方是個三進的院子,殷晟特特賜給他的,葉檀到時葉少邈還在當值,早晨走之前便已吩咐了管家,讓他好好招待葉檀。
葉府的管家葉坤已是知天命的年紀,葉檀初見他時,險些被那張滿是傷痕的臉吓了一跳。
葉坤倒是對自己的樣貌不甚在意,畢竟,比起性命,這張臉實在不算什麽。
葉坤曾是殷晟的武師,後遭蘇祁陷害,險些喪命。殷晟救下他,将他交給了葉少邈。
葉少邈本想連葉坤的臉也一并治了,可葉坤不願,他不願以後躲躲藏藏的亡命天涯,與其如此,倒不如留在京城,為殷晟略盡綿力。
葉坤朝葉檀點了下頭,對盛四盛五道:“小公子就放心交給我吧。”
盛四盛五抱拳:“有勞葉師傅了。”
盛四盛五離開後,葉坤朝葉檀做了個請的姿勢。
葉檀因為剛剛的以貌取人有些羞赧,他往後退了兩步:“大伯你先請。”
葉坤見葉檀性子害羞,不再勉強,先一步進了屋子,帶着葉檀往後院去了,邊走邊和葉檀介紹這院子的結構,待走到後院,葉檀也大致有了個了解。
葉坤把葉檀帶到房門口:“到了,這裏就是你的房間,你先沐浴更衣,待大人回來,為你接風洗塵。”
“有勞大伯了。”葉檀微微颔首。
葉坤見他拘謹,知道自己此時面貌兇惡,即便是當初,那面貌也兇狠的很,于是費力的扯了下嘴角想要安撫葉檀。
葉檀看着葉坤臉頰抽搐,關心道:“大伯,你的臉怎麽了?”
好不容易扯起來的嘴角,又耷拉下來。葉檀心中暗罵自己不會說話,忙道:“大伯,我、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
“無礙,小公子別放在心上。”葉坤也有些尴尬,嚴肅慣了,竟也忘了如何笑了,他清了清喉嚨,“待會我讓人送水過來,你先去休息吧。”
“有勞大伯了。”
“應該的。”葉坤說完便走,剛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葉檀說,“以後叫我坤伯就好。”
葉檀忙應了一聲:“坤伯。”
葉檀剛進房間沒一會,浴桶和水就都送來了。
葉檀洗好又換好女裝,已經是在京城,葉檀不敢大意,怕一個不小心漏了餡兒,到時候沒有辦法近身幫助殷晟了,即便如今他還不知道殷晟究竟是個什麽身份,但畢竟京城是達官貴人的聚集地,殷晟家業想必不小。
葉少邈今日不當職,早早便回來了。
葉坤讓人傳了飯,又去喊了葉檀。
葉檀早就收拾好,因着怕葉坤來找他,一直在房間未曾出來,聽到葉坤敲門,忙上前開了門。
葉坤沒有辦法形容乍一見葉檀真容的心情,他只覺得葉檀開門的剎那,仿佛滿園春色,花開遍地,整個世界都變得絕豔。
葉檀見葉坤看着他,嘴巴微張,卻不出聲,小心喚道:“坤伯?”
“啊?”葉坤回神,有些尴尬,随即又有些可惜,可惜為何葉檀此時才出現,若能再早一些,殷晟就不必娶蘇晴晴了,卻哪知,葉檀在事已成定局之後才出現,全都源自殷晟的不忍心。
說來可笑,一個脖子上懸把刀的帝王,竟還對他人不忍心,可偏偏葉檀做到了。
葉坤搖了搖頭,對葉檀道:“大人回來了,小公子來用飯吧。”
葉檀應了一聲,和葉坤一道去了正廳。
飯菜都已經擺好,葉少邈也做到了飯桌前,聞聲擡起頭便見葉坤和葉檀一道走了進來。
葉坤在前,一臉兇神惡煞,葉檀在後,道來卻是閉月羞花,雖然葉少邈覺得這麽形容個男人有些問題,可他畢生的熱情全都奉獻給了醫學,竟找不出合适的詞來形容葉檀,他目光在二人臉上來回掃了幾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葉檀的腳步當下僵在原地。
葉坤沉着臉,無奈的喊了聲:“大人。”
“恩,恩,哈哈哈哈。”葉少邈應了兩聲,斂了斂笑,最終還是憋不住笑了出來,待葉少邈笑夠了,朝葉檀招了招手,“來坐,坐。坤伯也坐。”說着随口又問了一句,“依依呢?”說完又自己回答道,“哦,對了,昨日布置的功課未完,罰了她不許吃飯的。”
葉檀待葉少邈說完,朝葉坤看了一眼,葉坤沉着張臉,站到一旁不言不語。
葉少邈早已習慣葉坤如此,也不在意,招呼着葉檀道:“他不坐就不坐,你來坐。”
葉檀有些尴尬的坐到離葉少邈最遠的位置,葉少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坐那麽遠做什麽?來,坐這裏!”
葉檀猶豫了一下,想着客随主便,于是挨着葉少邈坐了下來。
葉少邈見葉檀坐到旁邊,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葉檀,葉檀被盯得尴尬,錯開葉少邈的眼睛,低低的喚了聲:“大、大人。”
葉少邈忙道:“怎麽能叫大人呢?你可是我妹妹吶!來,叫聲哥哥我聽聽。”
葉檀喊不出口,他從未見過這麽不怕生的人。
葉少邈見葉檀不叫,威吓道:“你得習慣,不然被有心人發現,揭露你的身份可如何是好?”說話間,那眼睛老是往葉坤那裏瞟,葉坤皺了皺眉,實在受不了葉少邈的神經質,甩手去給葉依依送飯去了。
葉坤離開後,正廳只剩下葉檀和葉少邈兩個人,葉檀被葉少邈盯得難受,艱難的張了張嘴,終于把那兩個字喊出了口:“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