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修)
午飯做好後,葉檀先給殷晟盛出來給殷晟吃,然後又給衛氏送到房間。
把小桌子放到床上,又把碗筷擺好。
衛氏養了幾天,稍稍有些力氣,倒也不用葉檀伺候着吃飯。可看着桌上說口小菜,衛氏卻如何也吃不下去。
“娘?”葉檀見衛氏不動筷子,輕聲喚她。
衛氏輕嘆了口氣,示意葉檀坐下。她拉過葉檀的手,柔聲道:“檀奴,你那位恩公可曾見過你真正的樣貌?”
葉檀搖頭,自覺是沒有的。
衛氏稍稍松了口氣,卻還是有些隐憂:“那、你那恩公可曾告訴你他是什麽人?”
葉檀搖頭:“未曾問過,顧先生曾教導孩兒切勿交淺言深,我與恩公不過萍水相逢,恩公救了我的命,我盡力報答,其他的,孩兒不願多問。”
葉檀眼神澄澈,衛氏知道他所言非虛,輕嘆了口氣,只得就此作罷,不是她不提醒葉檀,而是怕葉檀本無心,提醒了反倒壞事。
殷晟在門外聽着葉檀和衛氏的對話,悄聲回到房間等着葉檀。
葉檀安撫好衛氏,這才回到房間與殷晟一同吃飯。
席間殷晟一眼不發,姿态優雅,待飯畢,才悠悠開了口:“令堂的病?”
葉檀扯了下嘴角,有些苦澀:“陳年舊疾,天氣暖和便好了。”
殷晟點點頭,不再多言。
夜裏,葉檀給衛氏煎好藥,讓衛氏喝下,又服侍衛氏洗漱,這才回到書房抄起書來。
葉檀的床很窄小,比起客棧的床還要小上近一半,客棧的床,殷晟已經很睡不慣了,這幾日更是幾乎夜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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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反側了半宿,殷晟最終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剛打開房門,就看到書房搖晃的燭火。
殷晟緩步走到書房外,腳步極輕。稍稍推開點門縫,之間葉檀端坐在書桌前,認真的抄寫什麽。白日的僞裝已經洗淨,清透稚嫩的臉龐在燭光下泛着紅暈。殷晟靠在門框上,看着葉檀這麽認真,這麽努力,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最後一個字落筆,葉檀擱下筆,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擡眼就見殷晟站在門口,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葉檀愣了一下,慌忙背過身去,卻又顯得欲蓋彌彰。葉檀不是衛氏,豪門的腌臜事他不知道,掩飾樣貌也只是為了讓衛氏安心,如今被殷晟撞破,倒也不覺得有什麽,他讪讪的轉過身,嗫嚅道:“恩公,你還沒歇息啊。”
殷晟點點頭,進了書房,拿過葉檀剛剛抄好的書,見書上自己清秀,沒有男兒的剛勁,亦不似女子的柔婉,可那股柔韌勁卻讓人看得極為舒服。
殷晟把書放下,看了葉檀一眼,突然道:“字美,沒想到人更美。”
話畢,葉檀臉臊得通紅,嗫嗫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殷晟不再打趣,也怕惹惱葉檀。他正了正态度,看着葉檀道:“我已與家裏通了信,不日他們便會來接我。”
“哦。”葉檀應了一聲,不知殷晟為何突然說起這個,再一想,莫不是殷晟怕自己嫌棄他打擾?思及此,葉檀張惶起身,“恩公不必着急的。”
殷晟搖搖頭,避重就輕的把自己的事情說給葉檀。
“我家族家業很大,爺爺極為嚴肅,父親許是被管束太久,在我爺爺過世後,變得異常的荒淫。
“他除了我母親,妾室數不盡,他甚至欲讓他新得寵的小妾生下的兒子繼承家業,只是還沒能實現,便已駕鶴。
“我掌管家族事業的時候,和你差不多大,母親道我年幼,讓舅舅從一旁幫襯,卻哪知舅舅他狼子野心,想要掌控我,讓我安安心心做個傀儡。
“我自是不肯,這麽一拖六年,還是家中父輩留下的一位先生幫忙,讓舅舅松了口,可舅舅和母親卻提出條件,讓我娶表妹為正妻,實際上卻打着讓表妹誕下嫡子,再将我除去的算盤!”
殷晟說到最後,語氣有些憤怒。
葉檀認真聽殷晟說着,臉色的表情随着殷晟的講說變幻莫測,待殷晟講完,問道:“那你母親知道你舅舅的打算嗎?”
殷晟點頭:“知道。”
葉檀知道天下母親同衛氏一樣愛護自己的孩子,哪知竟會有這樣比虎狼還要毒的母親。
葉檀氣道:“你母親怎可這樣?你可是她的兒子啊!”
殷晟嘆了口氣,神色黯然,幾分真情流露,幾分矯揉造作,他看了葉檀一眼,聲音低沉,帶着微不可聞的嘆息:“可在她心裏,只有她的母家。”
葉檀看着殷晟神傷,心底的柔軟觸動,不自覺的上前,輕輕抱了下殷晟,算作安慰。
殷晟只覺一陣溫香撲鼻,晃神的功夫,已經把葉檀緊緊抱在懷裏,話也從口中不經意的溜出:“檀奴,我心悅你,你随我回去可好?”
“恩公!”葉檀被殷晟緊緊抱着,他似乎能感受到殷晟有力的心跳。
葉檀何曾與人這般近距離的接觸,再加上殷晟那句話,整個人三魂丢了七魄,臉色煞白。他張皇的要推開殷晟,卻哪裏敵得過殷晟的力氣,他急道:“盛大哥,我是男子啊!你清醒清醒!”
葉檀劇烈的掙紮,讓殷晟猛地清醒過來,明明想要就此作罷的,卻還是開了口。
事已至此,殷晟索性豁出去了。
“檀奴難道不想讓你母親有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大夫來給她治病嗎?你忍心看着她這麽痛苦嗎?”殷晟的話,句句直戳葉檀軟肋,葉檀頓時停下了掙紮。
“檀奴跟我回去可好?”殷晟緩緩放開葉檀,看着他失神的樣子,心中微痛,卻仍舊不願放手。
“我……”葉檀吞了口口水,“我不懂生意,幫不了你的。”
殷晟見葉檀态度軟化,柔聲道:“你不需要懂這些。”
“那我跟你去做什麽呢?”葉檀茫然的看着殷晟。
殷晟笑着重新攬住葉檀,擡起他下巴,湊到葉檀唇上輕輕覆了上去。葉檀的嘴唇粉嫩、柔軟,殷晟本欲淺嘗辄止,結果卻是欲罷不能。
葉檀被殷晟霸道的氣息包圍,他感覺到殷晟的舌尖探進口中,追逐着他的舌頭。葉檀想躲,可身子卻僵硬的不能動憚,待殷晟親夠了離開,葉檀還沒能回過神來。
殷晟見葉檀這副呆愣愣的模樣,湊到葉檀耳邊,蠱惑道:“檀奴,随我回去可好?回去做我的妻。”
葉檀聞言,只覺腦子炸開,他猛地一下推開殷晟,慌亂道:“你、你休要胡言亂語,我是男子,怎能……”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呢?”殷晟繼續引誘,看着葉檀微微晃了心神,便見好就收。
“檀奴好好想想,我等你的答案。”殷晟說着,把銀票放到桌上,“這個你先收着,給你娘再請幾個好大夫看看,實在不行,我便着人去靈鶴谷請大夫過來。”
“靈鶴谷?”殷晟說的話,葉檀一句都沒聽清楚,只最後一句聽得真切。
殷晟道:“靈鶴谷是醫界的王,別的大夫治不了的,在靈鶴谷總是有一線希望的。”
“那靈鶴谷在哪裏?”葉檀急道,“我可以去請那裏的大夫嗎?”
殷晟笑笑:“檀奴,你還沒有給我答案。”
葉檀身子猛地一僵,心中掙紮起來,他低垂着頭:“我想想。”
“好,我等你答案。”殷晟說罷,将客棧的地址留給葉檀便離開了。
第二日服侍着衛氏吃了藥,用過早飯後,葉檀猶豫着開了口。
“娘,我聽說有一個叫靈鶴谷的地方,我帶您去哪裏看病吧。”葉檀道。
衛氏輕笑一聲:“我的身子我知道,到哪裏看,都是一樣的。”
葉檀繼續道:“我聽說靈鶴谷的都是神醫,不試試怎麽知道一樣呢?”
衛氏心思一轉,今早院子異常的安靜,靜的不想有人,她突然道:“你那恩公呢?”
葉檀聞言,心下一緊,昨晚的畫面突然出現在腦海,葉檀一陣面紅耳赤。
衛氏生養葉檀,對他哪裏不了解?她道:“是他給你出的主意?”
葉檀點點頭。
衛氏繼續道:“靈鶴谷在哪?”
葉檀緊抿着嘴,微微搖了搖頭。
“他不說?還是提了什麽條件?”衛氏繼續道。
葉檀被衛氏戳中心事,頓時慌亂起來,他不住的搖頭:“沒、沒有條件,是我、我忘了問了。”
“葉檀!”衛氏突然拔高聲音,葉檀心虛,身子不禁抖了一下。
衛氏看着葉檀,一字一字的開口:“你是我兒,我豈能不知你?不論他的條件是什麽,你都不許答應。”
葉檀沉默。
衛氏迫道:“你聽到沒有?”
“可是……”葉檀想着衛氏的病,心中實在動搖的厲害。
“沒有可是!”衛氏怒道,“你以為我猜不出他的條件嗎?”
“娘……”葉檀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衛氏紅着眼眶道:“檀奴,娘自知命不久矣,怎可拿你餘生去換?”
那天之後,母子二人對此事絕口不提,可葉檀心中卻始終記挂着靈鶴谷的事情。
那晚,趁着衛氏睡下,葉檀偷偷爬起身,去了殷晟說的客棧。
葉檀緊張的站在殷晟面前,不敢去看殷晟的眼,他嗫嚅道:“我不能跟你離開。”
殷晟沉默。
葉檀深吸了口氣:“可否換一個條件?我只想知道靈鶴谷在哪。”
殷晟道:“我只想要你。”
葉檀聞言,臉色煞白,他沉默的站了良久,顫抖着手去解衣帶,殷晟見狀,眉頭緊緊擰起。他上前一步握住葉檀的手,阻止他繼續下去。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殷晟沉着臉看着葉檀。
葉檀靜默着不肯開口。
二人僵持良久,最終卻是殷晟敗下陣來。
“罷了。”殷晟長嘆一口氣,“清溪地慶餘山腳下,你走吧。”
葉檀驚訝的擡起頭來,屈膝給殷晟磕了個頭:“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他日恩公若有需要,定當肝腦塗地。”說罷,葉檀便離開了。
殷晟打開窗戶,看着葉檀小跑的離開,長嘆了口氣,無奈道:“可我現下就需要你啊。”
第二日吃飯的時候,葉檀情緒明顯比之前好了不少,衛氏見狀,笑道:“可是有什麽好事?”
葉檀點點頭:“娘,我知道靈鶴谷在哪了!”
衛氏聞言,臉色一變:“你從哪裏知道的,你可是去找了他?和他做了什麽交易?”
葉檀聽衛氏這麽說殷晟,別扭道:“恩公他不是娘想的那樣,我什麽都沒有答應。”
“當真?”衛氏不信。
葉檀指天發誓:“當真!”
衛氏見葉檀失神堅定,只怕不是作假,微微嘆了口氣:“也罷,你自己好自為之。”
葉檀見衛氏不再追究,笑道:“待會兒我去和李嬸說一聲,明日便去靈鶴谷給您請大夫!”
衛氏看着葉檀滿眼希冀的樣子,心中嘆了口氣,不為自己,只為葉檀,也盼着能夠康複。
夜靜的只能聽到細微的風聲。
燭火微微晃了晃,衛氏伸手擋了下風,待燭火穩定,才又繼續做起手上的事。
葉檀抄了會書,去廚房給衛氏倒好藥,給衛氏端了過去。見衛氏還在縫衣裳,把藥放到一旁,不贊同的把衣裳奪過來放進筐子裏:“娘,衣服有的是時間做,你喝了藥便早些休息吧。”
衛氏點頭應下,嘴上卻說:“過不了多久天就更熱了,你單衣只有一件替換,若不快些做完,你到時候穿什麽。”
葉檀把藥端給衛氏,笑道:“娘親莫不是忘了還有我?”
衛氏愣了一下,微微垂眸,又紅了眼眶。
葉檀生就一雙巧手,針線活做的比衛氏還要好上幾分。葉檀幼時為了賺錢,曾繡帕去賣,那段時間,葉檀的手大大小小的傷口就沒斷過。
十指連心,何其的疼?可葉檀從未喊過一句疼,那副乖巧模樣,讓衛氏看的更加心酸。
衛氏把藥喝了便躺到床上。
葉檀幫衛氏蓋好被子,溫聲道:“娘要早點休息,切莫再起身做衣裳了,待我請來大夫,給您治好病了,您日日做衣裳,我都不催您!”
“知道了,你也快去睡,別再去書房了。”衛氏亦不願葉檀那樣辛苦,可她也知道葉檀的倔強。
葉檀把碗洗淨,又回到書房抄起書來。待抄完,又是半夜。
葉檀伸了個懶腰,執起蠟燭,往卧房走去,剛到卧房門口,突然一陣疾風,接着便陷入一片黑暗。
長劍破風而來,葉檀聽不到,也看不到,可由心底散出的那股寒意迫使他奪門進屋。
來人一擊不中,跟着進了屋,看到葉檀的影子,立刻欺身上去。
葉檀左避右閃,茶杯掉了一地,架子也被推倒,眼看着劍就要刺上來,突然門外傳來一聲驚喝,接着葉檀只覺眼前突兀的出現一個人影,劍快,那道人影更快。
長劍沒入肉裏的聲音在這寂夜裏尤為清晰。
衛氏狠狠推了葉檀一把,嘶吼道:“走!”
“娘,不要……”葉檀呆愣的看着滿身是血的衛氏,僵直的站在原地,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了,為什麽會這樣?
衛氏離得他那麽近,卻又那麽遠。
黑衣人的劍一次次的沒入衛氏的身體,衛氏那殘破病身死死的擋在門口,她不知道這個黑衣人為什麽要殺她的兒子,她心中唯一的信念便是葉檀不能死。
血污滿全身,身體漸漸的由不得自己,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可葉檀還沒離開啊!
“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嗎?”衛氏失聲痛哭。
“娘……”葉檀一步步的向門外退去,結果剛剛拉開門闩,只覺後心一涼,長劍自後背貫穿,然後抽離,葉檀漸漸的不能呼吸,他脫力的倒在地上,費勁的轉過身想要朝衛氏那邊爬去,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衛氏的眼睛圓睜着,還有眼淚在眼眶打轉。
葉檀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夜似乎變得更加寂靜,靜得葉檀能聽到三條街外的打更聲,還有雞鳴。
“葉檀!”
那個聲音渾厚卻又尖銳,帶着說不出的驚恐,葉檀想要去看是誰在喊他的名字,卻無力的合上了眼睛,合眼的剎那,他好像看到衛氏圓睜的眼慢慢閉起,那滴淚,終于滑落。
院子已經收拾幹淨,盛四在廚房裏煎藥,盛五在整理東西。
葉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屋子裏黑漆漆的,夜也靜的駭人。想起睡去前發生的事,葉檀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
“娘!”葉檀低呼一聲,起身就要去找衛氏,剛一下地,腿一軟就癱倒了。
盛四端着藥剛一進屋,就看到葉檀掙紮着要爬起來。
“葉公子。”盛四把藥放到桌子上,上前兩步扶起葉檀。
葉檀呆愣的看着盛四:“你是誰?”
盛四把葉檀扶到床上,避開葉檀的臉:“我家主子讓我們留下照顧你。”
“你家主子?”葉檀突然就想到了殷晟,“盛鷹?”
盛四聞言點了點頭,殷晟在外一直都用的盛鷹這個化名。
“我娘呢?”葉檀知道是殷晟的好意,心中微暖,可一想起衛氏,心中又抽痛起來,自己能活下來,那衛氏,是不是也能?
盛四聽着葉檀語氣中的希冀,有些不忍開口,看着盛四沉默,葉檀眼中的光慢慢暗淡下來,聲音也低了下去:“我娘她,在哪?”
“在正屋。”
葉檀在盛四的監督下喝了藥,回了回力氣,等自己能站起來之後,往衛氏的房間去了。
衛氏的房間很冷,棺材擺在正中間,周圍放了幾個冰盆。棺材前,擺了銅盆和紙錢,還有兩根蠟燭悠悠在那燃着。
葉檀緩慢的挪到棺材跟前,衛氏安靜的躺在裏面,衣服已經換了,臉色的血漬已經擦幹淨,整張臉慘白的厲害。
葉檀伸出手輕輕觸碰衛氏的臉頰,冰冷的沒有一點溫度。
“娘……”葉檀張了張嘴,卻如何也喊不出聲。明明之前還在燈下為他做衣裳,轉瞬卻是陰陽相隔,葉檀哽咽道,“究竟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
盛四微微垂首,按着殷晟的交代道:“公子家丢了一些東西,只怕是謀財害命。”
“謀財害命?”葉檀忽地想起殷晟留下的那兩張銀票,忍不住失聲痛哭。